作者:王廿七
沈聿凝眉看看,担心伤了筋骨,叫人去请郎中。又见东屋里,妻子带着女儿已经熄灯睡下,吩咐下人悄悄的进出。
郎中很快来了,在丫鬟的提醒下,背着药箱蹑手蹑脚的神态如鬼子进村。
屋里点够了灯,照的亮如白昼,只见淤伤处已经成了深青色。好在只是伤到皮肉,并无大碍,郎中开了一道活血化瘀的药酒,拿着诊金,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沈聿披衣出门,去灶房调了药酒回来,在手心搓热,揉在他的胳膊和后背上。
沈聿的脾气,越生气的时候越安静,从头到尾没有对他说一个字。
怀安觉得怪渗人的,等老爹收起瓶瓶罐罐,在水盆里洗手,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想主动缓和一下气氛:“爹,就算您当上总督,我也不会像解公子那样的。”
沈聿沉着脸擦手,不接话。
怀安继续作死:“我只去骚扰那些贪官,对赵伯伯这样的绕道走,就不会被人抓包了。”
沈聿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掀翻了按在床上,好险没再赏他一顿竹笋炒肉。
怀安打着滚咯咯地笑,浑然忘了一身的伤痛。
沈聿撂狠话:“等回了京城,找个厉害的塾师,把你送到学堂里去,让你再皮松。”
怀安这下笑不出来了,一骨碌滚到床里面去,用冬被裹紧可怜的自己。
被禁足的小孩儿很是收敛了一段时间,老实巴交的读书练字,连书坊的生意都交给了两位掌柜。
……
许老爷将近一个月没见到小外孙了,对此意见很大,对着前来看望的大外孙抱怨:“你那不靠谱的爹娘啊,大事不管,小事乱抓。”
沈怀铭疑惑的问:“阿公,何出此言?”
外祖母王氏笑道:“人上了年纪就是话多,铭哥儿来,咱们不理他。”
一面吩咐厨下再添几道菜,都是怀铭爱吃的,又说他平时在家用功,难得来一回,晚间也留下来一起用饭。
怀铭一声声应着,笑着坐在外祖母身边,目光却依旧看着外公,静待下文。
许老爷冷哼一声:“你弟弟开书坊做生意他们不管。小孩子打个架而已,关着他一个月不许出门。”
沈怀铭诧异的反问:“那间书坊,不是您支持他开的吗?”
许老爷闻言,搁下筷子:“我哪是那个意思啊,我是……我原想着……哪成想……”
怀铭听得迷迷糊糊,一头雾水。
商海沉浮一生,老谋深算的许老爷,张口结舌,无从辩驳。
索性跳过那些没必要的解释,直接得出结论:“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好人家的孩子哪有做生意的。”
许子昂抬起头来——得,敢情他们都不算好人家。
怀铭笑道:“外公此言有失偏颇了,‘工’可满足人之所需,‘商’又使其流通,本不该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
许老爷总觉得他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开国之初有律法规定,农民之家可以穿绸纱丝布,而商贾之家只能穿布衣,对商人的打压由此便可见一斑。
后来虽放开商籍,允许商人子弟读书应举,允许商贾纳捐入监,那也得考上才行,考不出功名,照样被人视为末流。
不过他疼爱的大外孙难得来一次,争长论短的分外没有意思,便转了话头:“回去跟你爹娘说,把我的小乖孙放出来,别再给孩子关出什么好歹来。不过是小孩儿打个架……打的是谁家孩子啊?我带他上门赔个礼,有什么大不了的。”
怀铭忙向外公解释:“怀安这次可不是小孩子打架,是带着一群大人斗殴,胳膊上后背上被撞出几片青紫,太险了,把爹娘吓得不轻。”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将二老吓掉半条命去。
赶紧又道:“都是小伤,郎中来看过,说没有大碍,这两天都好的差不多了,等禁足之期一解,立马让他来向二老请安。”
许老爷夫妇这才松了口气。
……
怀安在家里也并非无事可做。
寒露之后,天气渐凉,藤上的葫芦响籽儿了,他将它们小心摘下,用竹板刮去外皮,再用矬子打磨光滑,放在避光的地方阴干。
两个小堂姐也来到东院,他们把芃姐儿和大小形状各异的胖葫芦放在一起,玩起了过家家。
沈聿捧着一本闲书在看,心中暗暗哂笑,他从小沉稳上进,开蒙以来昼夜不戳的读书,竟不知几个葫芦也能玩上大半日。可他又喜欢看孩子们天真烂漫的样子,似乎心里的某一块儿需要寻求餍足。
餍足之后,索性解了儿子的禁,让他去外公家玩耍。
安江地处江南,寒露有赏菊花吃螃蟹的习俗,许老爷特意留好了螃蟹招待怀安,王氏怕蟹壳扎了他的小手,用蟹八件剔出一壳子蟹肉递到他的面前。此时蟹子正肥,又特意选了公蟹,满满一大壳白嫩嫩的蟹肉,点上姜醋汁提鲜,闻一闻就让人垂涎欲滴。
吃蟹不用亲自动手,怀安得意的朝舅舅摇头晃脑。
舅舅许少昂十分吃味的说:“你小孩子家不懂,这世上有三样东西是必须亲自动手去吃的。”
怀安好奇的问:“哪三样?”
“蟹子、瓜子、菱角。”许少昂道:“这三样东西若是假手于人,必定是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怀安现身说法,拿着舀了一小匙鲜嫩的蟹肉送进嘴里,美味的眯起眼睛,赞道:“真鲜啊。”
许少昂翻着白眼哼了两声。
“多大岁数了,还跟你外甥置气。”王氏笑嗔。
席上一派其乐融融,笑语盈喧。
饭后,怀安将自己心爱的飞行棋送给外公,还与外公外婆舅舅一起玩了几盘。
“这东西有趣,卖到市面上去,可比你的书坊要赚钱得多。”许少昂说。
赚不赚钱不知道,赚了老爹一记窝心脚。
许少昂捂着生疼的小腿:“爹,干嘛踢我呀!”
怀安摇头,十足认真的道:“我爹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博戏,有好处也有坏处,我不拿它赚钱。”
“好孩子!”许老爷赞道:“比你舅舅有出息。”
虽然他没听明白为什么不能拿来赚钱……但是不管了,不喜欢赚钱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第27章
临走时,怀安又想吃蟹黄豆腐,许老爷忙令厨房挑出两桶母蟹来给他带回家去。
怀安吃饱喝足,满载而归,弄的爹娘哥哥一阵无奈。哎,二老宠孩子的功力又见长了。
……
次日家里也吃蟹,厨房也做了怀安点的蟹黄豆腐。
许听澜想到儿子一个月没见过小伙伴的面,命前院套好了马车,让他直接去学堂接赵盼。
怀安高兴极了,抱着娘亲的胳膊蹭了蹭,喊上长兴出门去。
城南的私塾是塾师穆先生开设的,设在前院的抱厦中,前后开了两个门,一个对内,一个对街。宅子不大,白墙青瓦,门外有茂竹掩映,门内传来琅琅的读书声。
私塾申时下课,怀安是提前一刻钟到的,朝着虚掩的两扇大门探头探脑,里头是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小学童。
两年前他也是其中一员,只是老爹居乡无所事事,且相信自己的本领远胜过教书先生,就不让他再来上学了,至于教学质量如何,怀安倒真没察觉出什么区别来,反正他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菜。
赵盼正全情投入的摇晃着脑袋大声背书,怀安朝他挥舞双手,他都视而不见。
赵盼虽然没看见,但从穆先生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门外一道晃动的影子,他放下手中的书,背着手从学堂里走出来,将怀安吓了一跳。
“沈怀安?”穆先生惊奇。
“先……先生好!”怀安局促又拘谨的行了个礼。
穆先生年近五十,穿一身半旧的直裰,坐在门外的青石台阶上,问他:“家里近来如何?”
“一切都好。”怀安道。
“哦……”穆先生又问:“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怀安道:“在读《孝经》、《训蒙骈句》。”
他心里已经在嚎叫了,有种转了学的差生遇到以前的班主任,被拉着尬聊的窘迫。
这样尴尬的一问一答大约持续了半刻钟,总算到了挨到申时,穆先生恍悟该下课了,说了两句鼓励的话结束了尬聊,起身回到学堂里,放学生们散学。
都是一群不大的孩子,听到“散学”二字,匆匆向先生行礼打躬,以最快的速度收好笔墨纸砚,挎上背包鱼贯而出——十有八九背的是童书馆出品的蒲公英书包。
这些都是怀安曾经的同窗,或惊奇或热络的和他打着招呼。
怀安心想,明年一定要出一款双肩包,小孩子背单肩包时间久了,会影响骨骼,变成高低肩的,他要为这一代儿童的身体健康考虑。
才不是为了赚钱呢,嗯!
赵盼这时才看到怀安,高兴的朝他招手。他上个月去沈宅找怀安的时候,门房十分反常的拦住他,说少爷被禁足了,需要禀一声主人。
赵盼秒懂,当即表示不用通禀啦,当我没来过!迅速逃离了是非之地。
这会儿一散学就看到怀安等在学堂门口,又惊又喜:“你爹把你放出来啦?”
怀安满头黑线:你还好意思说……
赵盼一脸懊恼:“那天我想了一夜,不该跟你爹提骑马的!”
怀安更无语了,这点事你也需要想一夜?!
“对不起嘛,”赵盼面带愧色,“请你吃糖梨糕。”
怀安想到赵盼攒点零花钱不容易,摇头道:“算了算了,幸亏我这人大度,还来接你吃螃蟹。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赵盼反问。
“做模特。”怀安道。
赵盼一脑袋浆糊:“磨……磨谁?”
“模特,就是……”怀安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说:“一会儿你就懂了!”
长兴撩开车帘,车夫将他们抱上马车,要先绕到县衙去,跟人家父母说一声。
赵知县只说了句:“天黑之前回家。”
两个小伙伴点头如捣蒜,手拉手跑没了影。
……
在上房品尝过咸鲜美味的蟹黄豆腐,众人又逗着芃姐儿玩了一会,才各自回到院里。
怀安所谓的当模特,就是让赵盼换上各种各样的衣服站在那里,给沈聿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