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沈聿:……
这是生了两个什么妖孽!
郝妈妈进来摆饭,新来他们院儿里的小丫头夏浅小心翼翼的在一旁帮忙,碟碟碗碗发出细微声响。
家里的早饭一向简单,有煮的稠稠的,粒粒开了花的白米粥,还有些咸口的包子点心,香甜松软的栗子糕是给怀安准备的。
云苓去怀安屋里叫他起床,半晌都没有出来,天冬感到奇怪也跟了进去,又过了半晌,两人一起从屋里出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聿问。
云苓踟蹰着开口:“安哥儿说他不想委屈自己,他要睡到……地老天荒。”
沈聿深吸一口气,看了长子一眼,怀铭立马会意,挽起袖子进了西屋,话不多说,直接将赖床的小孩儿从床上拎了起来。
怀安凌乱的头发飞起一绺,睡眼惺忪的发懵。
怀铭让郝妈妈赶紧来帮他穿衣裳,转身出去,他去学堂可要迟到了。
春寒料峭,怀安乍一离开温暖的被窝,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瑟瑟缩缩的说:“我就知道……大人说的话……一定不能当真!”
……
进入诏狱的第一日,陈充并未受刑。
锦衣卫指挥使曹焱接下这三个烫手山芋后,就将人投入诏狱不审不问,能拖一时是一时。
次日,城楼上敲响了五更鼓。
小阁老吴琦神色嚣张的来到北镇抚司,要求他对陈充等三人重刑严审。
曹焱表面客气,心里却恶心透了——真当我北镇抚司是你家开的?!
吴琦前脚一走,曹焱将鞭子往水桶里一扔,让人提了出去。
曹焱出身名门望族,干的虽是鹰犬勾当,却还是很在意名声的,至少要为家族的未来考虑。
他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世上哪有长盛不衰的宠臣?吴阁老日薄西山,他不是看不出来。
他依照上书的时间顺序,先问陈充。
陈充也确实没什么好招供的,非要让他交代幕后主使,那就只能说是神仙托梦了。
曹焱冷笑:“什么神仙?也是红袍红帽的白胡子道人?”
陈充道:“哎对对对!”
曹焱:……
再去问庞潜和杨璠,这两个就更有趣了,曹焱说他们结党,他们矢口否认。
“我们各上各的本,怎么能叫结党呢?”
曹焱问:“既然不是结党,为什么同时上书?”
二人的回答如出一辙:“因缘既会,心有灵犀。”
曹焱左右撬不开三人的嘴,只好拿着三份供状进宫,试探皇帝的态度。
皇帝一目十行的看完,都气乐了,留下所有供状,摆手让曹焱出去。
冯春送他离开大殿,曹焱面带疑惑的请教:“陛下是什么意思?那三个人还审不审?”
冯春道:“咱家也不知道,收下卷宗,应该是可以结案了吧。”
“啊?”曹焱嘴角一抽,以这个结论结案,日后真的不会被同行嘲笑业务水平吗?
……
三日后,北镇抚司结案。庞、杨两位言官充军发配,陈充罚罪为民,限期离京,遣返原籍闲住。
与过往弹劾吴浚的仁人义士相比,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圣意已悄然改变,对于吴家父子来说,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天底下痛恨他们的人太多,既然弹劾他们父子不再是必死无疑的,一定会有更多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吴阁老入宫,第三次向皇帝乞骸骨请求致仕,第三次受到慰留,当然,这是正常流程。不正常的是皇帝看到吴浚因为妻子重病失魂落魄的样子,不但赏赐了丹药补品,还下了一道严旨,再敢有弹劾吴浚者,立死。
吴阁老感激涕零,正要告退之时,皇帝忽然对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很直白的告诫,表明皇帝已经烦透了贪得无厌麻烦不断的吴琦,到现在还放任他逍遥自在的搞事情,全是看在吴浚的面子。
可是吴阁老夫妻二人晚年得子,视如珍宝,即便口应心应,也根本做不到弃儿子不顾,他弃了吴琦,楚氏也不答应。
皇帝的一道旨意再次束缚了郑迁的手脚,郑迁也早有预料,皇帝给他留了几分薄面,一定要再给他上一层枷锁,免得两方正面开撕,相互弹劾,给皇帝带来更多麻烦。
皇帝如今只想静静的成仙,最怕麻烦了。
……
沈聿带着全家去陈宅,沈宅上下并没有沮丧之色,毕竟诏狱走一遭,能囫囵着出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姑嫂二人见面,难免潸然泪下。
沈聿站在下首劝慰母亲和舅母,陈充对他说:“你让她们说一说吧,离开京城就说不上话了。”
沈聿回头看舅舅,一身鼠灰色的细布棉袍,像个朴素的教书先生。他还真打算回乡设馆,收上十几个蒙童。
沈聿心里不是滋味,只是说:“舅舅,再严寒的冬日也总有过去的一天。”
陈充摇头笑笑,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小臂,一面整理堆满院落的书,一面口中哼唱:“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怀安蹦着跳着来到舅公面前。他的想法纯粹直白,什么官位啊前程啊,都是虚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从诏狱走一遭,能保住性命就是最值得开心的事了。
陈充笑着,搁下书本,将他举起来往天上抛。只是怀安长大了,抛不高,却也逗的他咯咯直笑。
芃姐儿跑来,她也要飞飞。
陈充又放下怀安去抛芃姐儿,院子里充满银铃般的笑声。
怀安笑够了,拉着舅公的手央求:“能让萌萌表哥留在京城吗?”
他说这个话,已经提前得到了爹娘首肯。
陈甍从年后就跟怀铭怀远一起进入贺家私塾,像后世孩子跻身名校那样,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陈充略一犹豫,看向沈聿。
沈聿自然是愿意留下陈甍的,没了父母的半大孩子,不忍心看他京城老家来回奔波,再者,他坚信舅公还会起复回京,只是时间问题。
“甍儿,”许听澜唤来陈甍,“跟着叔父婶婶留在京城可好?”
陈甍到哪里都是寄人篱下,但真要论起来,还是更愿意跟沈家兄弟姊妹们在一起。
他有些拘谨的说:“侄儿听凭长辈们做主。”
“那就这样定了。”许听澜拍板,又将老宅的几把钥匙拿出来,对舅母道:“老家久不住人,房屋必定有缺损,现收拾是来不及的。媳妇做主命人收拾出两个院子,二老若不介意,带着孩子们先住到沈家去,一切都是现成的。”
陈氏赞许的说:“还是你想的周到。”
许听澜笑道:“母亲不怪我擅作主张就好。”
舅母本想推辞,便听陈氏道:“嫂嫂还是住过去吧,全当让妹妹睡个踏实觉。”
还打趣的添上一句:“这人上了年纪,多听小辈的安排,准没错。”
许听澜陪着笑。
怀安的高兴程度堪比过年,拉着舅公絮絮叨叨小嘴不停,沈聿扶额叹气,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庆贺人家升官。
芃姐儿已经骑到了舅公脖子上,她受哥哥情绪影响,是真以为舅公升官了。
第83章
陈甍将自己的行李分装出来, 由两个小厮抬着装上马车。
一家人原本是三辆马车来的,如今被行李占用了一辆,只好是许听澜、季氏陪着老太太乘一辆小的, 沈聿带着一堆的孩子挤一辆大的。
怀薇怀莹你一言我一语,向大伯讲述她们在公主府的见闻。
这个月初,她们就去温阳公主开设的女馆读书了,教她们的女官品貌学识俱佳, 没几天就收获了一众小学生的崇拜。
“公主对我们很和气,还赏了我们每人一串合浦珠子。”怀薇道。“先生也很厉害,满头钗环, 走起路来一声不响。”
“先生学问也很好, 先皇后还听过她讲学呢。”怀莹添道。
“先生长得也美啊, 我还没见过四十岁还如此美丽的女子。”怀薇道。
沈聿默然一笑。宫中女官是有品秩的, 譬如教她们的两位女官,都是正六品。
她们或是由民间选拔的年轻女子、无夫妇人,又或是宫女选为女秀才后升迁, 总之都是万里挑一的, 通文墨、懂算法、德才兼备的女子,在宫中地位极高,每月还会在坤宁宫进讲三次, 后宫众妃均要到场听讲。
这样的先生教她们读书, 怎么会差呢?
怀铭怀远带陈甍一起“砌诗塔”,陈甍的经史文章很不赖, 否则也不会被贺举人收下, 只是作诗是短板, 推脱着不愿开口。
沈聿道:“兄弟间切磋学问而已,便是胡诌也没人笑你。”
还添了句:“不信你问问怀安。”
怀安惊讶抬头:首先, 他没有招惹任何人,其次,他经常因为文盲被笑话……但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着他,他只能忍辱负重的点点头。
“看吧!”怀远也道:“连我都敢在堂兄伯父面前‘班门弄斧’,你怕什么。”
怀铭也提出:“那就作相对简单的单句。”
陈甍腼腆的笑着应下。
三人你来我往,接连对了三四首,怀薇怀莹一个帮着陈甍,一个帮着怀远,兄弟姊妹们很快热络起来。
沈聿只是偶尔品评一二,却都能戳到要领,又教给他们,闲余时可以看哪些书,做怎样的练习,由浅入深,有简入难。吟诗作对靠的是熏陶,浸淫日久,水到渠成。
怀安抱着芃姐儿缩在角落里,目瞪口呆的表情如出一辙。
芃姐儿指着战事正酣的哥哥姐姐对怀安说:“也要玩儿。”
怀安回过神来,对芃姐儿说:“乖,哥哥教你更高级的,学会了,保准你在京城娃圈横着走。”
芃姐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怀安拿起她的小手对着拍拍:“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