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陆爻笑着冲小家伙说:“麻烦你把话?给我讲清楚。”音才落,他就?闻敲墙声,风大夫进城了,不用想就?知是他的好师侄在警告他,赶紧下?炕趿拉着布鞋抱着小久久往外,“走走走,师叔祖带你到?院子外转转。一场秋雨,打秃不少树。”
一出屋,黎久久就?高?兴,一只小爪子揪着陆爻肩上衣,眼已经看向?院门。
“这?心里是长草了。”辛珊思笑道。
经过几日的酝酿发酵,临齐苏家的事在崇州城里有了声。
“我也是听人说的,原来苏家藏着铸剑术的事早叫人编进了一本话?本里。”
“谁这?般缺德,把人家里的秘辛往话?本里写?”
“这?样的秘辛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知的。”
“当?然不是一般二般人。写这?话?本的人,出自少林,还差点成了方丈。”
“你们说的是方阔?他写话?本?”
“他不写话?本,会在上位方丈前被下?放到?百里山去?俺早晓得这?事了,花痴就?说道过一回。”
“把苏家藏着铸剑术的事编进话?本,还是小。大的是,他话?本里苏家因为铸剑术遭几家算计,最后被灭了门。”
“当?真?”
“假一个,俺头剁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苏家那回事,若非阎夫人两口子插手,结局板上钉钉跟方阔话?本里一样。”
“方阔知道此?事吗?”
“话?本是他写的,他会不知?我还听说苏家跟林家对上的时候,方阔就?在场。人苏家大儿膀上还包扎着,他让苏玉芝退一步。苏家是不知道话?本这?回事,要知道早一口黄痰吐他脸上了,去他娘的少林高?僧。”
“话?本的事,谁传出来的?”
“他话?本流到?外了,肯定有人读过。苏林两家事闹那么大,一比对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也忒厉害了,竟把话?本里的情节引到?现实…”
“啥厉害?那是事没摊到?你头上。咱都没看过话?本,遇上算计也不知,傻愣愣被人引着地往死路上走。”
“他一个得道高?僧写灭门?”
风笑打包了十斤驴肉,往贤语书肆去。许是因为外面的流言,今日书肆不似之前那么冷清。掌柜见东家来,忙出柜台:“风大夫安。”
“先生不用多礼。”风笑看了眼坐在堂中桌边翻书的几位客,轻问:“纸都到?了吗?”
“到?了两车,都进库房了。”掌柜请风大夫往后院去:“这?两日天潮,我着人用袋子装了些?木炭,放在库房里。”
风笑进库房看过,又查了账上的余钱,确定暂不用添补才离开。下?晌他方到?家,马贩子就?来了。晚上,陆耀祖回来见加宽了没两天的牛棚里多了六匹马,顿时生欢喜:“你们不懂养马,别乱喂。我照看它们就?行。”
程晔想说他会养马,年少时在黎家他养过一匹小马驹,只看老爷子那劲儿,又觉自己在照料牲口上还有欠缺。
“怎么样?”辛珊思问进厨房的尺剑:“地里烂吗?”
“不烂,草刚好拔。”尺剑拿了个大盆,将几只出了血的野鸡往盆里一丢:“兔子吃够了,今天跟人换了野鸡。”
见状,陆爻往灶膛里又添了把火,将大锅里的水烧开。薛冰寕推推尺剑:“你去吃饭,我来杀鸡。”
锅烧开,陆爻舀水把几只鸡烫了,又往锅里加了几瓢水。等东厢南屋叫了,他立马兑水,给提过去。
黎上将屋里收拾了,锁好自己的药箱,开始洗头洗澡。过了两边水,他才将屋门打开。辛珊思等在外,笑着说:“你闺女睡着了。”
“我知道。”黎上伸手出去,牵住珊思:“这?几天你一人带她?累坏了吧?”
见风笑来,辛珊思拉黎大夫到?一边,把南屋门口让出来:“怎么就?是我一人带了?冰寜、陆爻他们哪个没带?”黎久久一点不认生,谁抱都要。
风笑进屋,谨慎地又将屋子清理一遍,检测了洗澡水,确定不具毒性,才喊尺剑过来倒。
翌日清晨,黎久久醒来,伸完懒腰,翻身就?见一张分外熟悉的脸,愣了下?后兴奋起来,搔手蹬脚:“哈…”
几天都歇在东厢,黎上想极了小家伙,轻轻地将她?拉进怀。黎久久小脚丫蹬在她?爹肚子上,小爪子抓紧她?爹一根手指。
已经起身的辛珊思,穿好衣裳,拿了小包被:“快把她?抱给我,再晚就?尿炕上了。”黎上赶紧抱着闺女坐起,将她?塞向?珊思张着的小包被。
城里,与方阔、方阔话?本以及苏家事有关的传言逐渐丰富、热烈,并?在慢慢地往外延。九月二十八,流言里多了西陵方家、垚军城姚家和一剑山庄。
“方家摆擂招镖送月河图,就?是方阔写两姓之好那本话?本里的事儿。”
“什么两姓之好?一幅月河图,把姚家都架火上了。姚家没被方家害死,那是人家底子厚。”
“你们大概还不知吧,不止姚家,一剑山庄也在他的话?本里。顾少主被个婢女缠上,大家肯定有听说。叙云城东林水暗市,弱女捧宝剑等有缘人。得亏顾少主不是那爱宝剑如命的人,不然就?掉进圈套了。”
“他到?底写了多少本话?本?”
“谁晓得?”
“方家一屁股屎,木偶那茬,方子和解释清楚了吗?”
“解释什么?方家都闭门谢客装起龟孙子了。”
勐州城南水街丰喜客栈,都过了饭点,大堂里还坐着不少人。声不小,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话?本。在柜台后看账的掌柜,像个老夫子,眯着两眼,一笔一笔地核算着。
外面秋雨绵绵,淋着枯索,透着零落。一头戴斗笠裹着破棉袍的消瘦,自门前过,听着嘈杂,抬手将斗笠压得更低。走到?沁风楼,人才稍稍抬起头。斗笠下?,方阔面色阴沉,双目幽冷。这?些?传言是自崇州流出的,崇州有谁,他很清楚。
黎上、阎晴不知少林已在追捕他吗,为何还要这?般步步紧逼?毁了他毁了少林几百年的清誉,于他们能得什么好?还是说,两人已经投效了蒙人?有人看到?了,他们与诚南王相谈甚欢。
沁风楼顶层,菲华手拿着蜡封的大丸子,满心期待:“你说诚南王什么时候会动手?”她?想在过年前。
坐在桌边吃面的察罕,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估计不会拖太久。”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这?理诚南王肯定懂。
“他一来,咱们就?离开。”菲华将大药丸子纳进掌中紧握。
“好。”
荀家屯的夜,同往常一般静谧。入了子夜,暗无灯火,唯天上孤月在强撑。四更时分,突来鹰鸣。熟睡中的辛珊思眉头微蹙了下?,慢慢睁开了眼。躺在外的黎上也醒了,翻身覆上怀里的媳妇,攫住她?的唇深吻。
在第二声鹰鸣来时,他不舍地放开了珊思,转头看向?里。
黎久久睡在娘亲给缝的小被窝筒里,嘴边还带着甜笑。
黎上过去,轻轻蹭了蹭他的小姑娘,耳语:“乖乖跟娘在家,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辛珊思下?炕穿衣,去厨房煮饺子。尺剑已经起身,才洗漱好就?见程伯背着行李自后院来。程晔、姜程相送。
“来得正好,一会吃饺子。”辛珊思灶膛架火。薛冰寕也爬起来了,抹了把脸就?去边上屋里拾饺子。
一人一大汤碗,等三人吃好,辛珊思开院门。院门外,两个打扮朴素的中年男子,左肩上都站着只鹰。他们盯着辛珊思的脸打量了一会,同时伸手向?襟口,掏出一卷金票。
金票递来,辛珊思没客气地接了,当?面点。三万两一两不少一两不多,她?抬首平淡道:“让你们久等了。”
二人微颔首,目光越过她?,看向?走来的青年。青年的画像,他们早见过。但见着本尊,两人均觉那画像画得太拙劣,抬手抱拳。
“黎大夫,在下?图八。”大脑门中年先开口。
另一人紧随:“在下?图六,王爷已交代过,之后还请黎大夫多担待。”
黎上回礼:“好说。”
将金票收起,辛珊思送三人出院子。黎上抓住她?的臂膀,眼里的眷恋浓稠得化不开:“家里就?辛苦你了,我会尽快回来。”
“好。”辛珊思心里酸涩,嗓子眼发堵:“你在外一切小心。”
“会的。”黎上抓着她?臂膀的手稍稍用了用力?,然后松开五指:“我走了。”
辛珊思点了点头,移目望向?图八图六,抬起右手弯曲成爪。平地起风,落叶纷纷朝着一处去。
图八、图六凝目看着,气息都停住。当?第一片落叶逼近掌心时,辛珊思五指一收又甩手一挥,离地的上百落叶如利刃一般飞掠向?院墙。嗙嗙的撞击声,响在这?静谧的夜里。
盯着院墙上那些?刀剁似的痕迹,图八、图六心里震撼,目光一点一点地下?落。墙下?散落着残叶。收回眼神,望向?那个冷清的女子,他们抬起了右手置于心口,俯下?首。
这?位使得是《混元十三章经》之采元。此?章经法,只有练全章经才可修。毋庸置疑,她?就?是玄灵老祖的弟子辛珊思。两人虽已还俗,但对西佛隆寺的敬仰未有丝毫消减。
辛珊思轻语:“既是合作,那就?同心协力?。”
“是。”图八、图六明白这?位的意思,她?怕他们算计她?男人。
程余粱吞咽了下?,面上沉着。
好厉害!程晔、姜程虽早闻阎晴功力?高?深莫测,但还是第一次看她?出手。这?份噬人的凌厉,跟她?平日总抱着小肉团的可亲形象完全不符。
“去吧。”现在辛珊思放心让人走了:“我会兑现我的承诺的。”
黎上弯唇:“等我回来,黎久久若是认不得我了,咱们就?给她?断两天奶。”
“这?不好吧?”辛珊思笑开,与走出几步的黎大夫摆摆手,无声道:“我等你回来。”
“回去。”黎上退着步,手指指院门。
直至几人消失在夜色里,辛珊思还站在原地。薛冰寕悄悄撤离门口,只才退两步见姜程、程晔仍杵在门口不动,不禁气恼,两呆子真的是一点事都不懂。这?个时候,就?该让阎晴姐一人待会。默默上前,扯了扯他们。
只姜程、程晔将抬脚,辛珊思就?已转身:“都回去歇息吧。”她?现在想抱抱她?的小宝宝,起步越过三人,疾走向?正房,轻巧地关上门。入到?里间,脱了衣上炕。
黎久久在睡梦中,被挪进爹娘的被窝。软乎乎的小身子在旁,辛珊思空落落的心又满了。
院外,姜程、程晔蹲到?了墙根下?,用手抚摸墙上的撞痕。薛冰寕也不管他们了,将院门关上,插好闩。
天麻麻亮,一只灰鸽飞进魔惠林,回归巢穴。正打水洗脸的谈思瑜,看着檐下?的鸟笼,想过去又有些?怯,转头望了眼丘上的佛罗塔,终脚还是动了。走到?鸽笼下?,仰首望着笼里的灰鸽。
鸽子左腿上绑了支极细的寸长信管。她?抿着唇,迟疑许久才缓缓抬手去抓鸽子,取下?信管。
将信自信管中取出时,谈思瑜心里虚极,怦怦跳,再扭头匆匆看一眼佛罗塔。展信见字,是她?娘写来的。只…纸条上短短三句话?,却叫她?不由睁大了眼,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玉灵公?主竟想聘她?做儿媳。娘还向?阿爸透露了思勤为玉灵公?主研制融合药的事。
嫁给穆坤?谈思瑜曾经没想过,现在…眼神恍惚。穆坤两腿膝盖骨都被箭射穿,右臂也截了。想想他那个样子,她?腹内就?开始翻涌,一股酸腐气往上冲,忍不住犯呕。
她?不要嫁给穆坤…不要,慌张地想要将纸条毁去,颤抖的手才要撕心里又生怕。灰鸽回来,阿爸肯定要问信。他要是知道她?不仅偷看了他的信还把信给毁了,能饶她?吗?
谈思瑜不知道,眼里渗出了泪,瞠目盯着那信。娘要将她?嫁给穆坤,为什么?是因为她?自揭了身世后,就?只剩这?点用处了吗?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多年,往日的疼宠全是假的吗?娘怎么舍得?
她?是纥布尔氏的女儿,泪滚落眼眶。纤长的指僵硬地将信卷回原来模样,塞进了信筒,绑回灰鸽腿上。
蒙玉灵…蒙玉灵要聘她??谈思瑜勉力?让自己镇定,目光乱扫,掠过佛罗塔,刹那间又回到?塔尖,眼神一定。对,对对,她?想到?法子了,让蒙曜娶她?。娶了她?,蒙曜就?可以得到?整个密宗,还有…还有纥布尔氏的支持。
他不是恨蒙玉灵吗?他们一起对付她?,将她?掰倒。
谈思瑜急回屋,只跨进门槛又回头将脸重洗。淡妆轻描,用一根素银簪子挽了个简单的髻。她?身上的衣裙虽宽大,但更能显柔弱,撕下?玛嘞夫人给她?置办的那件裙子的裙摆,当?布巾裹住头。在布巾的烘托下?,不但她?容颜更冷艳,就?连一身的清泠也多了丝令人想要深探的神秘。
蒙曜听巴山报说谈思瑜要见他,不禁眉蹙。他与她?有可谈的吗?
“让她?进来。”
巴山来请,谈思瑜不着痕迹地深吸,移步走向?几丈外的禅室。禅室周围,分布着兵卫,没人偷瞄一眼,皆察着四周。
门口,巴德将人拦下?,捧来托盘。谈思瑜不愉,低语:“我没携兵刃。”
禅室内,蒙曜盘坐在矮几边,翻着一本快要被翻烂的兵书,听到?入内的脚步头也不抬,也不问话?。
巴德、巴山分列谈思瑜左右,谈思瑜看着蒙曜,又来怵,嘴稍稍张开却不晓怎么说。
许久无声,蒙曜开口:“你来请见,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