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见一见吧。”何千里道。
何千睦伸手去拿桌上的印章:“方阔那般本事?,就是我们不放他来见,他若执意?,我何家的高墙也拦不住他。”
门房听着?,立马退离。候在后门的“方阔”见门房回来,仰首望了眼天,天已经黑了。
“我家老爷在前院,你?的骡车是停在这还是放后院?”门房问。
“方阔”老声:“放后院。”
门房卸了门槛,他赶骡车进入何家大宅。停好车,他将鞭子随意?地往辕座上一丢,就跟门房向前院去。
“方阔”人一离了后院,何千铭就领着?几个壮汉从?另一小门来到了骡车边,垂目看了眼地上的车轮印记,再伸手推了推箱。箱子实沉沉的,他转头示意?手下动手。
几个壮汉抽刀,将绑缚箱子的绳索砍断,便迫不及待地开箱。藏在箱里的图六、图八就在等这一刻,猛虎出笼都没他们凶。程余粱只?晚了几息,到时他们都将后门、角门给拿下了。
尺剑蹲到何千铭身边:“知道去前院的那个‘方阔’是哪位吗?”
“呜呜…”何千铭下巴颏被?卸,四肢已断,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在地上。尺剑拍拍他的脸:“下辈子,别再这么?贪心了。”
前院,“方阔”进入何华堂时,地上已没了狼藉。何千里打量着?来人,几息后才抬起手行礼,与四个弟弟同?声道:“久仰。”
“老僧追查坦州黎家灭门之事?已有二十年,”“方阔”凝目:“现在是时候了结了。”
何千程笑了:“大师,黎家灭门与我何家何干?我何家世?代耕种,忙于田间,不曾有过…”
“黎家南边百顷地落谁手里了,你?何家当?清楚。”
“落我们手里又如何?”何千领沉声:“这是黎家欠我们的,我父是怎么?死,大师该清楚。”
“是我杀的。”“方阔”摘下斗笠,冷眼看何家五个兄弟:“我还杀了蔡济民、孙钊、宋擎云、庾康文…”报着?一个一个名,最后问道,“你?们想要他的遗骨吗?”
何千里手握紧,与方阔相视着?。何千齐心思急转,还嘴硬:“大师,我们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父的坟就在后筱杉墓园,您随时可以去祭拜。您话本的事?,我们也听说了,完全能理解您此刻的迫切。但您也不能为了推脱罪责,就拉无辜去消黎大夫和阎夫人的心头之恨。”
“我已经去过宋家了。”“方阔”扯唇笑起:“戚宁恕的妻儿现在应该到…”看着?几人屏息,他轻声,“蒙曜手里了。”
何千里抿唇,外突的眼珠里有着?怒与惶。
“你?一个少林高僧,竟投了蒙人?”何千齐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样?。
“我投了蒙人怎么?了?”“方阔”笑道:“戚宁恕跪着?伺候蒙玉灵,你?们不还是对他忠心耿耿?我也没见你?们瞧他不起。”
何千领道:“戚大人不一样?,他那是为咱们万千汉人忍辱。”
“那黎家呢?”“方阔”问:“黎家一门被?灭算什么??”
何千里嗤鼻笑之:“黎家?”手往旁一指,愤慨说道,“满天下的汉人都在受活罪,独黎家朱门酒肉。他们每年还送上万金给欺压汉人的蒙人享用,如你?话本所写的那般,黎家,大奸之商。”
“那你?们何家现在呢?”程余粱一脚踹开门,端着?一盆沾了脏污的佳肴瓷片入内。
“你?是何人?”何千齐失色,冲门外喊:“来人。”
“别喊了。”“方阔”抬手抠了抠下颚,撕下了面皮,露出了本真样?貌。
“黎上?”何千里瞠目:“怎…怎么?会?是你??”
黎上将面皮丢在桌上:“不能是我吗?”看着?程伯将盆放到桌上,他走?上前,垂目望着?盆中的饭食,“天下还有成千上万的汉人饥寒交迫,你?们满口仁义竟过得如此奢靡浪费,真真是恶极。”
“依照你?们的理,”程余粱打量着?何家五兄弟:“何家也该落得跟黎家一般惨绝。”
黎上捏起一只?鸡舌,问程伯:“黎家有吃过这个吗?”
“没有,猪舌上过桌。”程余粱右耳动了动。只?三息,图八、尺剑到。见到蒙人,何千里就跟宋家那老妇一样?,愤怒不已。
黎上捏着?鸡舌的指松开,看着?小小的鸡舌落回盆里:“那么?多?汉人还在受饿,这些好菜好饭岂可糟蹋?”面上冷清,“让何家人分吃了吧。”
图八上前,抬手运功一掌将盆中饭与瓷片全部打碎,收回手,淡淡道:“再搅一搅,更好吃。”
第101章
望着那盆中饭食, 何家五兄弟不约而同地喉间动了下。何千齐勉力扯起唇角,嗤笑:“好歹毒啊!”目光慢抬,看向黎上, “甘当蒙人狗畜, 你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你说?谁歹毒?”黎大夫什么时候给他们当过狗畜了?他们两百来号人,哪个又敢冒犯黎大夫?图八抬手抹了把?鼻:“当年谋夺黎家的时候,你们怎么就不觉歹毒?不是侮辱你们…”手点点何家五个, “就你们这样的,给我当脚蹬, 我都?怕脏了鞋。”
“你…”何千里眼神阴沉得噬人,脖子都?粗了,咬牙切齿:“士可杀不可辱,我跟你们拼了。”一脚踢飞凳子,两手成爪就攻向图八。与此同时, 何千程四个也?动作了起来。
图八笑笑,一道身影闪入, 冷冽的箭尖直对何千里命门。未等图六放箭,何千里就惊悚地收势。十数弓箭手涌入,全部上箭拉弓。立时间,何家五个兄弟都不敢再动。
来呀,别停啊。图六眼里尽是讽刺,就这些宵小也?配坐享富贵?娘的, 他得念一夜经才能压下心头妒火。
荀家屯, 辛珊思洗洗上床, 哄睡黎久久后闭目沉思。辛悦儿到底是对她的外家下手了, 虽然还不是死?手。但就她对辛悦儿的了解,若有?机会, 其?一定会将洪家将她碎尸万段。故,她得尽早打算。
黎久久翻身侧睡,小屁屁朝着她娘。辛珊思眼睁开条缝,往里挪了挪贴靠着小家伙。一夜浅眠,天?没亮她就悄悄爬起身,去西屋铺纸研墨。写好信,装进?信封里,封好口。她拿着出了屋。
正站在井台边洗脸的风笑,听到动静,转过?头:“时候还早,您怎么不再睡会?”她娘俩哪个瘦了,等主上回来,他都?难交代。
“昨天?中午闻明月在时,我忘了一茬。”辛珊思说?:“你能找着人帮我送封信去魔惠林吗?”
“交给诚南王?”
“是。”
“倒也?不用找人,让姜程走一趟便可。”风笑巾子淘好,飞快地抹脸。
辛珊思一想还真可以。姜程虽百无禁忌,但僧人样子摆在那。只…她凝起眉头,方阔就隐在崇州,万一老秃驴见姜程落单,再找上他?
见阎小娘子似又担心,风笑把?巾子淘洗了,倒了盆里的水:“您要是不急的话,咱们可以等等,这两天?应该会有?车马从盛冉山那经过?往魔惠林。我再进?城找一界楼问问,看他们能不能送?
一界楼能送信去少林、武当,但不一定能送密宗。要是不成,我就托一界楼给主上那传个信,图八、图六有?鹰,他们往魔惠林送信很快。”
“不是很急。”昨个她请闻明月让一界楼的人告诉外祖洪家遭针对的原因?,并?邀他们来荀家屯暂居。给蒙曜去这封信,辛珊思是在防弘江城那闹幺蛾子。
风笑将巾子折一折,挂于盆口,手在身上擦一擦:“您把?信给我。”
“那就麻烦你了。”辛珊思都?有?点不好意思。
“多大个事儿?”风笑笑了。
吃完早饭,薛冰寕往后院,站在田头,叉腰看着那一地的大白菜。这两日?天?已下薄霜,她是不是可以试着腌点酸菜?猪圈里鹅叫了两嗓子,她脑中一下就浮现出一口大锅,锅里酸菜炖大鹅咕噜咕噜地沸腾着。
吞咽下口水,薛冰寕转身回家,去厨房杂物间,把?东西往边上挪一挪,来到墙角,蹲身抱起放在墙角的那口大缸,退身往外。
辛珊思抱着黎久久才出正房,就听哗啦一声。黎久久被吓了一大跳,两手扒上娘亲,小脑袋左右急转,察看周遭。厨房门口,薛冰寜两胳膊还大张着,缸裂了几瓣掉在地上。
辛珊思转个身,让怀里小肥丫能看着。
没碰着没硌着它,它裂了?有?那么一瞬,薛冰寕都?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已经武功盖世,只要用一点点力就能把?壁足半寸厚的大缸给抱裂。
黎久久小嘴张着,两眼睁大大地望着她冰寜姨。薛冰寕扬唇笑开,冲小人儿柔声道:“不怕,姨现在就把?这清理?了。”
黎久久叹了声气。辛珊思看着地上的碎陶片两眼放光,手也?犯痒痒:“你来带会久久,我去处理?那些碎陶。”
“这清理?起来又不费事,哪需要…”
“那些碎陶有?用。”辛珊思道:“能用来装景,等我弄好你就知道了。”
都?这样说?了,那…薛冰寕将才拿起的扫帚放下,跑井台把?手洗洗,欢喜地接过?久久。
辛珊思回屋换了身衣裳,取了师父的那柄枯枝刻刀插到发髻上,出来先将一块大碎陶拎到正房檐下。收拾了厨房门口,她蹲到那大碎陶前。这块大碎陶带缸底口斜下,盛容的空间很大,背后还有?倚靠,可以用来做高山景。
陆耀祖喂了牛马驴回来,就见久久她娘在磨着口破缸,没多问,进?屋瞅瞅陆爻。陆爻仰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正翻着方阔的鬼珠话本。
“你没别的事了?”
“嗯,还不到煮午饭的时候。”
好吧,陆耀祖由他,拿了自?己?的刀出来擦拭:“也?不知道一剑山庄能不能宰了那个姓东的老鬼?”若不能,那黎上去湖山收拾曾家的时候,还得再跑一趟廊亭。
“东明生吗?他岁数好像没你大。”陆爻也?是实事求是。只陆耀祖不爱听这话,用刀拨开他手里的书,指着他鼻子问:“他是没我大,但行的恶十个我都?比不上,我叫他老鬼有?什么错?”
陆爻两眼盯着抵在他鼻子上的刀尖:“我的错,您叫得很对。”
刀尖才离,陆耀祖又闻屋外小久久的咯咯笑,气又来,刀尖复上前点着陆爻的鼻头:“黎家的仇结了后,我就托屯里的媒婆给你说?亲。”
怎么又提起这个了?陆爻抬手用指小心地推开刀,把?书往脸上一卡。
湖山廊亭碎千湖,一只飞鹰盘旋在湖心岛上空,迟迟不离也?不落地。东明生将最后一点地刨了,扯了挂在脖颈上的布巾擦了擦脸,拿着铁叉回屋,不多会端了一盘生肉出来,放到田边的石桌上,仰首上望,咕咕唤着。
那鹰缩翅,缓慢降落。
见状,东明生不再唤,抿唇拧眉。三日?前袁月的死?讯送达,他得知是顾尘出的手,心里觉合理?,却又莫名地生了股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崇州那又传来信,说?有?人将方阔据实编话本的事闹开了。他大为吃惊,心里那不好的预感随之扩增,急给石耀山和蒙都?去信,让戚家接回雪宜和两个孩子。
鹰落石桌,一口啄住一大块肉。
东明生伸手解下鹰腿上的信管,从管中取出信,小心展开。信上只一句话,岳父大人安心,小婿已派人去接。
鹰吞下一长条肉,再去啄。东明生指腹摩着信上的岳父二字,紧拧的眉头慢慢松弛,只未等完全舒展就见在吃肉的鹰突然停止吞食目光锐利地望向东南方向,他顺着看去。
一道黑影踏水飞掠而来。认出来人,东明生收回眼神,语气温和地对鹰说?:“没事,是自?己?人,你继续吃。”
黑影上了湖心岛,快走向石屋,站定在东明生两步外,从怀中掏出封信,两手送上前:“老先生,一剑山庄予您的。”
老眼微微一缩,东明生心里的那股不祥瞬时达到顶点,目光落到信上,沉声问:“送信的人呢?”
“已经离开。”黑衣男垂着目。
信不厚,小小微风都?能吹动。东明生将拿着的纸条纳进?掌中,手背到后:“拆开。”
“是。”黑衣人毫不犹豫地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
东明生再吩咐:“展开看看。”
黑衣人将信封放到石桌上,依言展开信,信有?两张。第?一张上,是局残棋图。第?二张上写着,多谢东先生如此眷顾我一剑山庄,我一剑山庄一定珍重。
知道了?东明生吞咽,看着那幅残棋图,神思有?些混乱。五年过?去了,说?实话他不后悔算计一剑山庄,但却后悔将算计藏进?残棋局里送去昌山。这着,狂妄自?大。现在回看,他只觉那时的自?己?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黑衣人指尖生热,心一紧,立马将手里的纸往旁丢开。东明生退步,眼望着飘落的两张纸,鼻间生痒。纸张着地,冒烟自?燃,异香弥散。
“屏息。”黑衣人臂膀捂鼻,一把?抓住老先生闪开往上风。同时鹰展翅离桌,桌上的信封被鹰扇飞。
热流自?鼻间向下,东明生慌了。落在地上的信封没自?燃,他又转过?眼去看下属的手。
黑衣人的手指头都?黑了,鼻下拖着两管吓人的猩红。
一剑山庄竟然用毒?东明生顾不得还萦绕在鼻头不散的异香,跌撞着跑向厨房灶膛后,手伸向放打火石的小洞,抠了好一会才抠出只白蜡丸子。
屋外,黑衣人软倒在地,蜷曲身子抽搐着。
鼻血流进?嘴,东明生用力一捏,白蜡丸子碎了。他取了封在里的药,剥了药衣,直接塞进?了嘴,嚼两下便往下咽。药丸太大,噎得他直翻白眼。
凶猛的鹰悲鸣着,在空中用力扇着翅膀,却越飞越低。一根翎羽脱落,它终还是留在了这片碎千湖。
灶膛后的东明生,直至鼻子停止流血才松了口气,朝后倒去,躺在柴草上。目光幽静,沉默片刻,他扯唇嗤笑,慢慢闭上了眼。人,真是不能清傲狂妄。
今日?风笑进?城,天?黑尽才回来。辛珊思刚想问一界楼能不能帮忙送信,就见他掏出支细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