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可要是?王家真掺和了二十年?前黎家灭门那事呢?”
“那他也不能联合蒙人来对付。”
这些声音,随着汝高蔡家、陇西何家、贡川孙家…南高刘氏被灭的事陆续暴露,变得愈发的大。
“连灭十一家, 他不是?魔头谁是?魔头?”
“蔡、何、孙等人家不就是?当年?被挂上绝煞楼挂牌的那十一家吗?”
“黎上拿什么脸去灭那十一家的门?我就问他,到绝煞楼买十一人命的银钱是?不是?黎家借出?去了?就算黎家灭门跟这十一家有关, 那也是?先有因后有果。”
“我看这事不对。黎上阎晴肯定是?已?经投了蒙人,现?在就拿二十年?前的那桩事做由头,收拾咱们?。”
西陵城方家外院,方子和背手站在檐下,看着冻雨凌虐着娇弱的山茶花儿,面目隐含着点点笑。书房的门开着, 婉君正跪坐在矮几旁专注地煮着茶。待煮好, 她倒了一小盅置于边上的小圆盘上, 端着起身送出?屋。
“郎君很高兴?”
接过?茶, 方子和小抿一口品了品,流露满意:“这阵子, 因着方阔的几本话本,我们?方家没少遭诟病。”可方家有什么错?他和他娘又有何错?姚家还算识相,没像一剑山庄那样跟着闹,不然哼…
“人有得意时,就有失意时。”婉君语调轻缓,温温柔柔:“就卖方阔话本一事上,便可看出?阎晴、黎上不但处事狂妄毫无?分寸,还心中无?大局。他们?这回,可算是?把少林得罪个彻底。”
“说?的不错。”方子和将茶盅放回小圆盘上:“年?轻人,眼?太浅了。”
“黎上领蒙人连诛十一家,已?经引起轩然大波。”婉君翘着兰花指,端了小圆盘上的茶盅:“郎君还会让他们?继续得意吗?”
方子和抬手抚须,目光落在院中的山茶花上:“世道乱好,乱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婉君粉淡的唇贴上洁白的瓷,小小一口茶入喉,享受着醇香,双目微敛:“韬光养晦,坐看乱象,蓄积势力,择机而动。”
“婉婉知我。”方子和伸手将佳人揽进怀:“不过?我们?也不能干坐着看。”
婉君仰首含情脉脉:“婉婉听?您吩咐。”
“三告投杼,积毁销骨。”方子和总是?多情的眼?里此刻尽是?冷意:“人言可畏。”
沉默稍稍,婉君恍然:“郎君的意思?是?把控流言?”
西陵城的天不好,崇州那方也一样,阴沉沉的,西北风呼呼地刮。城里贤语书肆,经了十来日的忙碌,终于松缓了下来。
书架上,鬼珠封面的话本剩不多了。洪稼隆在送走两个年?轻客后,便招来华勤、华启,让他们?去库房将最后两扎话本拎来上架。
书肆里读客不少,有站在书架边有坐在堂中书案旁,大家都拿着书本在翻,安安静静。
从?卖方阔话本起,不少人就盯着贤语书肆。他们?在观望,方阔的话本所涉内容忌讳多,照先例官家肯定不容买卖。可观望到现?在,话本都卖了大几万册了,官家是?一点动静都没。这也叫外看清了一事,日后这崇州城里有块太平地儿了。
近些天,来贤语书肆买话本的人少了,但到此读书论学的却多了许多。因这,洪稼润还特在大堂隔块小方间出?来,放个炉子,供热水。
风笑去城东一趟,回来就道:“今晚我们?早点回去。”
洪家几人没意见,这天阴寒刺骨,肯定要下雪。不忙,他们?早点回也好,家里能早安心。
荀家屯,黎久久听?着萧萧风声蛮了半天,终于被裹在被里抱出?了屋。站在檐下,辛珊思?没好气地道:“迟早我要给你两屁兜。”
一阵卷风来,在院里打?着转。黎久久盯着看:“么啊…”
厨房关着门,里头李阿婆跟满绣拿着擀面锤,熟练非常地擀着饺皮。洪老太与四个儿媳妇包饺子。薛冰寕砧板放在大锅盖上,切着泡好的菜干,打?算合着油渣再拌个馅儿。
“什么娘啊,天天要打?我们?久久屁兜子。”叶明丽拿了块饺子皮摊在掌心,夹了块馅儿,放下筷子转身走去门口:“珊思?,把她抱过?来玩。”
一听?到有人喊,黎久久立马扭头望过?去。
“你应舅奶一声。”辛珊思?拿巾子给姑娘擦擦口水。
黎久久还真啊一声。
“对了。”辛珊思?移步往厨房。厨房里暖和和,娘俩坐到灶膛后。人多,黎久久小嘴就咧开了。
梁凝盈包好个饺子,有意送往小外甥孙女嘴边:“要吃吗?”
黎久久不客气,嘴张大了。
“哎呦…”洪老太看着小丫丫,心喜极了。来了这么些日子,她跟老头子也瞧清风大夫对珊思?的态度了,大小事不瞒,恭恭敬敬。由此可见,珊思?不是?个拿不住的,与黎上应也是?有商有量地在过?日子。“乖乖,生的可不能吃。”
“口水又下来了。”梁凝盈收回饺子。黎久久小脑袋还往前追了追。辛珊思?都没眼?看,将布巾压在她下巴下。
屋外又是?一阵风吼过?。满绣擀完手里的面剂子,拿刀从?大面团上又割下一块,揉起来,回头看姗娘:“去年?你咋过?的年??”
“跟黎大夫一块过?的,我炸了肉丸、鱼丸,还蒸了馒头、粘豆包。”辛珊思?指伸进黎久久的后领,发现?她都发汗了,将裹着的被子松开。黎久久两小手得了自由,大叹口气。
钱英将小人儿的袖子卷起来,揪了块指甲盖大的小面团给她。一捏到软黏黏的小面团,黎久久惊住了,凝着小眉头两眼?盯着自己的手。
“来…”李阿婆拿了个面剂子转过?身,对着小丫丫揉捏:“久久,跟太婆学,学会了明年?就能帮着包饺子了。”
明年?帮着包饺子?辛珊思?笑开,可不敢有这想?:“不给你们?把面剂子偷光就不错了。”
黎久久看着太婆的手,自己的小肉爪子也开始动了。
洪南枫、洪稼维跟陆老爷子收拾完牛棚,又拉马出?去跑了一圈。回来就听?厨房里嘻嘻哈哈,父子不由露笑,抓两把花生去东厢陆爻屋里,摆上棋盘,一边对弈一边烤火。
傍晚,风笑一行回来,正好赶上锅里水开。李阿婆拾饺子往锅里下:“都洗洗手脸,到堂屋坐着暖暖。”
“天这么冷,书肆不忙,明儿你们?就别去了。”辛珊思?将要睡不睡的闺女围到窝篮里。
“来回都是?驴车,可没累着我们?啥。”相较搁家闲着,洪稼昇更?愿在书肆里待着,有空还能翻翻书,与人谈论几句。
风笑洗了手脸,进了堂屋,从?襟口掏出?封信:“闻小掌柜给您的。”
天要下雪,辛珊思?正担心在外奔走的人,忙接过?撕开封口,取了信出?来展开快阅。
这信是?从?范西城送来的。黎大夫他们?从?彭合江鲁家搜到了一些图纸,其中有几张的线条走势合了石耀山的地形。尺剑临摹了一份,交于了一界楼。如无?意外,一界楼的镜宜应会替换掉赴裕阳接人的两位车夫中的一位。
闻明月这是?在让她准备银子,辛珊思?弯唇,一页阅完,读下一页。最近外头流言甚嚣,口风几乎一致,对黎大夫与她是?恶意满满。一界楼怀疑有人在引导,已?经着手在查。
另,黎大夫返程了。
盯着信尾,她安抚着自己,明天就十一月初一了。黎大夫此回出?门,已?一月。这一月里,她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没做什么,身心总有着隐隐的空落感。
辛珊思?眨动了下眼?,莞尔一笑,将信给风笑:“可有一剑山庄的消息?”
接过?信,风笑道:“顾庄主与子七日前离开了南苏,没别的了。”垂目浏览信上内容,知主上要回来了,他不禁欣喜,高悬着的心也往下落了落。
寒风吹了两天,终于消停了,天飘起了雪。薛冰寕掀帘进屋的瞬间,叫洪老太怀里的黎久久逮见了外面的白絮,小嘴哦哦啊啊,想?出?去望望。
洪南枫含笑看着,黎久久坐不住小腰挺起来。洪老太两手掐在她腋下,将小人儿抱站腿上:“外面雪正大,咱们?等雪停了再出?去看看。”
“您在对牛弹琴。”辛珊思?打?完一根络子,拿碗给自己倒了杯水。
洪南枫不爱听?这话:“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能听?懂话会说?话。久久现?在听?不懂,我们?跟她多说?说?,时间长了她就明白意了。”
“是?这个理儿。”洪老太附和。
对对,辛珊思?看了眼?两老,黎久久在家里是?有倚仗了。
见娘端碗,黎久久不急着出?屋了:“呀…”
“你要喝茶?”辛珊思?坐在桌边不动,看着闺女。黎久久吐出?粉粉的小舌头,意思?明了。
“快点端过?来。”洪老太催促。
“别。”辛珊思?起身:“我去给她拿个小茶盅。”
黎久久小嘴噗噗,眼?就不离桌上的碗。
雪越下越大,不过?一个时辰,天地就已?苍苍茫茫。下晌,姜程和程晔回来了。风笑熬了姜茶,给他们?一人倒一碗:“昨个就让你们?歇两天,你们?非不听?。”
“再晚几天下雪,盛冉山那的草就除干净了。”姜程两手捧着碗,辛辣的姜味冲着鼻。
一碗热烫的姜茶下肚,程晔都出?汗了,看着外面还在下的雪,长呼口气,道:“我去把那两只?狍子处理一下。”
“我跟你一块。”姜程仰首将碗里的一点姜茶喝完,去到后院,见李阿婆和冰寜已?经把两狍子吊起来了:“天怪冷的,你们?赶紧进屋。”
“这里也没比范西城冷多少。”李阿婆笑呵呵:“过?去我带着绣儿的时候,都不分寒暑,基本上日日是?起五更?睡半夜。”
“过?去是?过?去…”程晔是?十分佩服李阿婆:“您把绣儿拉拔出?门子了,就该享享闲福了。”抽了匕首出?来,“明天不去盛冉山,我起早赶大石集。您烀的猪头,我是?吃了又想?吃。”
“你忙了有些日子了,能休息就好好睡个饱。”他们?喜欢吃她烀的猪头,李阿婆心里高兴:“明日我去大石集肉摊,顺道看看旁的菜。”姗娘要喂奶,华勤他爹要养身子骨,家里好汤好水不能断。
姜程磨好刀:“今天雪下得这么大,大石集那又没个遮挡,明早不一定能支摊。”
“问过?了,”薛冰寕道:“只?要夜里雪停,屯里就会召集人去大石集扫雪。”
程晔笑说?:“那咱们?留意着点。”居在荀家屯,他们?暂也算是?荀家屯的人。
等两人收拾完狍子,堂屋就摆饭了。吃了晚饭,大家也没多聊,各回各屋洗漱歇息。
黎久久睡着了,跟块小烂泥一样,怎么翻动她都不醒。辛珊思?捯饬完她,开始拾掇自己。
洪老太披着老头子的长袄,来到东屋,摸摸外孙女的炕,又伸头去瞧被窝里的小姑娘,满面慈爱。
“您上炕待着,别冻着。”辛珊思?将洗脚水倒进墙角的恭桶里。
洪老太感慨:“一转眼?,你都当娘了。”一家子团在一起,就差绢子一个。
“等盛冉山开始建,我就去范西城寻我娘的遗骨。”辛珊思?知道她娘是?外婆心里的一个结。
洪老太眼?里有痛:“到时,让你几个舅舅随着一块去。”
“好。”辛珊思?将脚盆归置好,来到炕边坐,帮老人家拢拢长袄。洪老太抓住外孙女的手,紧紧握着,看着她眉眼?,想?着淑绢闺中时的模样:“在这世上,你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过?得好,就是?对你娘最好的告祭。”
辛珊思?弯唇,用力点点头:“我知道。”
二十里外,山桓岔口,黎上一行没下官道入崇州城,冒雪拐弯东去。十几蒙人骑马护在三辆马车左右,咯吱咯吱地慢行着。这回他们?也是?见稀奇了,黎大夫竟将几麻袋珍宝埋野坟地里!
车马抵荀家屯时已?近子夜。程余粱拉缰绳跳下辕座,才要去敲院门,蒙人就出?声告辞。
“歇会儿,咱们?吃口热乎饭。”尺剑挽留。
“不了。”都到这地界了,他们?也想?尽快去魔惠林面见王爷。
黎上已?翻墙进院。正房辛珊思?睁开双目,掀被下炕,扯了件袄子裹上就出?了屋,撤了闩,拉开门,未等看清,一道冷意就将她紧紧包裹。
“我回来了。”埋首在媳妇的颈间,黎上双臂箍着怀中娇躯,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香。
冷意让辛珊思?脑子格外清醒,推推人:“你不去看看黎久久吗?”西屋里,还睡着她外祖外婆。
“要去看。”黎上不松手,推着人往东屋去。灯座上放着夜明珠,屋里并不黑。到炕边,他松开一手,去脱裘衣、帽子。辛珊思?趁机挣离他的怀,拿了打?火石点灯。
裘衣、帽子挂到架上,黎上上炕趴到他闺女身边。
“尺剑和程伯呢?”点了灯,辛珊思?回身。黎上手捏着黎久久的小鼻子:“他们?送东西去后头那院子。”
“你别把她弄醒。”辛珊思?话音才落,黎久久就呜呜起来了。西屋,洪南枫老两口也醒了。
“好,我不弄醒她。”黎上松开闺女的小鼻子,翻身坐起,双目幽幽地望着媳妇,伸出?手:“弄…”
“珊思?啊…”屋外洪稼昇的声传来。黎上一愣,收回手闭上张着的嘴,把到嘴边的字吞下肚。
辛珊思?笑起:“你进院子就没发现?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