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仅仅十息, 缸里的水就下去一半。风笑额上?冒汗,当绯色快坚持不住时, 他上?去查看她左臂上?那朵花苞。
黎上?瞥了一眼半开的花苞,对绯色说:“再坚持十息,待花苞完全盛开,你就要服第二颗解药。”
绯色心里默数,一二三…当数到十时,她臂上?的花苞将将舒展开。风笑立马取解药塞她嘴里。
她一吞服下,黎上?银针出手,定住她的心脉。
火烧正?旺,兜头一盆寒冰,是什么?感觉?绯色正?在体会,冷热交替,真的是不给人?活还不给人?死?。运功,联合药力驱热。
撑过百息了,风笑抹了把汗,看着绯色面上?一时红一时白的,他也不担心。
半个时辰后?,黎上?出了屋。月色真美,他欣赏了片刻,移步往正?院去。屋里,绯色面虽煞白,但左臂上?白白净净,她痴笑着,被内火烧红的眼血丝尚未退去,泪流满面。
“好了好了。”风笑交代:“毒是解了,但损耗不轻,你回去精心将养个两三月,把损耗补养回来?。”
绯色亢奋得不能自已:“我…自由?了。”
这可不容他来?定论,风笑将自个的药箱锁上?。绯色见状,两手撑着缸边口?站起?爬出缸:“那绯色就先告辞了,诊金明个有人?给送来?。”
“可以。”他们可不怕人?赖诊金。风笑让尺剑送她出去。
绯色一点不在意身上?的潮湿,人?虚得很,走?路都飘,东倒西歪的跟喝醉了似的。压在心头的大石被挪走?了,她像个小孩一样嘿嘿笑着,享受着这从未有过的轻松。
尺剑送她到后?门?,看着她走?出几丈才?将门?关上?。
踉踉跄跄地走?在后?林街上?,绯色一次又一次地深吸长吐,乐此不倦。她自由?了,自由?地吐纳,再不用绷着这副骨架子了。
到黄林巷子口?,她有些不支,倚墙歇息。不自禁地再次抬起?左臂,撸袖子查看。洁白无瑕,一点痕迹都没有。轻轻地抚过花苞曾经在的位置,唇角慢慢扬起?。只不等扬高就僵住了,脸上?的笑意消散,她扭头望向深巷。
一黑衣拎着只还在滴血的头颅,慢慢朝她走?来?。
绯色无力逃跑,瞠目看着那颗头颅,心中剧痛,豆大的眼泪珠子滚落眼眶,颤着唇喊道:“大姐…”运力抬掌打向黑衣。黑衣轻松避过,手起?刀落,一抹热血迸射而?出,打在墙上?。
夜依旧静谧。鸡鸣时,两个膀大臀圆一脸凶相的婆子拐进了玲珑街,走?到街尾那户嗙嗙敲门?。
倒座房没人?,尺剑听到声爬起?拽了件褂子,趿拉着布鞋往前院去。
迟迟没人?响应,门?外两人?更是大力锤门?。尺剑打着哈欠,喊道:“来?了来?了,别再捶了,家里有小娃子呢。”
门?外人?像是有意要作对,不仅不停手还用脚踢。尺剑大跨步过去,撤了闩,门?一拉就出腿将还要踢门?的婆子踹开,口?气不好地喝道:“都跟你说了别锤,你们是聋了吗?”
被踹得连退四步的婆子,气势不弱,冷哼一声,又上?前来?:“我们是沁风楼的,来?给黎大夫送诊金。”
此话一出,一旁的那位就将左手里提着的麻布袋子扔向尺剑。尺剑接住,摸到黏腻,脸都黑了,这哪是诊金分?明就是警告,冷嗤一笑,连看都不看那两婆子一眼,退后?将门?嘭的关上?。
回到内院,见风叔站在西厢檐下,他将手里的麻布袋子提高:“沁风楼送来?的。”
风笑好了一夜的心情,这会全没了,凝视着那只底部被血浸透的麻布袋子,皱起?了眉。
正?房里间,辛珊思已醒,用脚推了推假寐的黎大夫:“你不出去看看?”
“不了。”黎上?抬腿压住她的脚,睁开眼手指在小肥丫一鼓一鼓的肚皮上?轻轻弹着:“晚上?我去一趟沁风楼。”
“要诊金?”辛珊思见他点头,问?:“那她们若是不给呢?”
“那今晚沁风楼除了我和我的人?,谁也别想活着走?出来?。”黎上?最恶人?欠诊金,更何况沁风楼这般态度。
辛珊思脚趾刮了刮他的腿:“我支持你。跑家里来?威胁,吓唬谁呢?自己一屁股屎,尤不自知。必须把诊金要回来?,不然沁风楼还以为咱们怕了她们。咱们是怕她们吗?明明嫌的是麻烦。”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不像是支持?”
“那是你听错了。”辛珊思摸着闺女的小肉腿,夸口?:“你该怎么?来?怎么?来?,不用畏惧什么?蒙玉灵,咱们有蒙曜。蒙曜要是不行了,我就带着《混元十三章经》去西望山。”
“不是还差一章吗?”
“《混元十三章经》全的,就是差颗珠子。”
沉凝几息,黎上?抓过珊思的手:“绯色的炽情是我解的,这趟我不去,沁风楼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就是清楚这点,辛珊思才?支持黎大夫去要诊金:“我估计…玉凌宫很快就要对下放到沁风楼的门?人?重?新种毒。”
“若种的仍是炽情,那还是一样解法。”过去,他把炽情当成一种毒,但现在想法不同了。不同配量的炽情都有对应配量的解药,虽所用到的药材一样,表现出的毒性一样,但不能看成是一种毒。
因为毒方配量不同,解药配制不一。但要说它?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毒又不对,因为同根。
“我拿老鼠试药时发现,二次种毒,然后?解毒。在这个过程里,被激起?的炽情毒性要远远弱于一次种毒服错解药所激发出的毒性。”
辛珊思凝眉,想了下,道:“你受过凉没?”解毒的同时,肯定会产生抗体。两种炽情虽然配量不同,但到底一个根长出来?的。抗体多少?能削弱点毒性。
黎上?也想到了:“受过,而?且每次好了之后?,两三个月内不太容易再发寒。”
“今晚你去沁风楼,我就守在家里。”辛珊思想着要回了诊金,他们也是时候离开坦州城了。
“不用担心我。”黎上?指插入她的指缝,扣住她的手。
辛珊思莞尔,凑首过去亲了下他:“我相信黎大夫。”这个时候,多少?有点想念蒙曜。
被想念的蒙曜,此刻正?在东来?镇。兵卫吃好早饭,翻身上?马。蒙曜拿着马鞭,走?向马车,才?坐上?辕座,就闻隐隐马蹄声,轻眨了下眼,下令:“启程。”
“是。”领头的巴德两腿夹马腹,上?了官道。他们没有几步,一行快骑迎面来?。跑在首的青年,窄脸凤眼鹰钩鼻,正?是穆坤。
进到两丈地,穆坤拉缰绳:“律…”
前路被挡,蒙曜冷目。停下马的穆坤,看了眼那副棺木,驭马走?近马车:“王爷这是作何?”目光投向被拖拽着走?的一众人?,“让汉人?看笑话吗?”
“面见本王连马都不下…”蒙曜睥睨:“这便?是蒙玉灵教你的规矩?”他不想再虚与委蛇了,蒙玉灵与他注定是势不两立。
穆坤收回目光,俯视蒙曜,对上?他爬了条条血色的眼,扯唇笑着道:“你现在的样子,还真不值得我多敬着。”
“是吗?”蒙曜抬手摸了摸自己有点糙的脸。
“我劝你一句,泄泄火就罢了,千万别把事做绝了。”
“这句话,你对蒙玉灵说过吗?”蒙曜嗤笑:“她做绝的事,一件两件…你有帮她数过吗?”双目一凛,右手里马鞭一转扫向旁。
腿断,马嘶鸣发狂。穆坤抽刀斩杀坐下马,追随他来?的蒙人?刷的一声拔刀。巴德等兵卫一样弯刀出鞘,个个目露凶光。
蒙曜未等穆坤心神平复再次出手,一鞭抽去。穆坤提刀挡鞭,余光一晃。蒙曜离辕座,一踢直击其腿弯。穆坤强撑,蒙曜一脚将他勾翻在地。他想爬起?,可一只鞋履已踩上?他的脑袋:“蒙曜,你有种就杀了我。”
“会的。”蒙曜脚下用力,眼里冷如寒窟:“但不是现在。今天本王先教你什么?是礼数。”将他的脸面踩进泥里,重?碾。
穆坤反抗不得,紧咬着牙关屈辱至极。
“你算什么?东西?”蒙曜轻语:“训斥本王,你也配?本王上?战场的时候,你还拱蒙玉灵怀里喝奶呢。当了几天郡侯,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这般急不可耐地跑来?,是想救谁?巴尔思、萨婕雅…”
“蒙曜…”穆坤自小到大就没被这般对待过:“我要杀了你。”
“就凭你?”蒙曜笑了,满是轻蔑:“别做这梦了。本王给你挑个简单的,你动动嘴皮子告诉本王,萨婕雅口?中那个让她嫁进博尔赤氏的主是谁?”
穆坤后?悔了,他该听母亲的话暂时离蒙曜远些。
碾够了,蒙曜收回了脚,垂目看着地上?气怒得发抖的穆坤:“本王没去找你,你就该偷着乐。”
穆坤抵在地上?的拳,被握得吱吱响。
“给你提个醒…”蒙曜回去辕座:“抓紧点时候,把你能拢的拢紧了。等本王给乌莹处理完后?事,你就没机会了。”拉缰绳,“巴德…”
“奴在。”
“不让路的,全都给本王宰了。”
“是。”巴德驭马向前:“让开。”拦着的蒙人?,有点虚,余光瞄着还趴在地上?的侯爷,马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挪,让出路道。
听着车轱辘声远去,穆坤重?拳捶地,许久才?抬起?身。脸上?被磨破的口?子,在往外渗血。慢慢掀起?眼皮,通红的眼望向还骑在马上?的一众随侍,更是怒不可遏,拔了插在马上?的刀,就跑过去一通乱砍。
“啊啊…”
如困兽般嘶吼,扼断了四周的虫鸣。穆坤心中阴郁难泄,蒙曜蒙曜…草木皆是蒙曜,一刀挥过,草叶乱飞。随侍躲得远远的,下马跪地。东方见白时,黎上?起?身,去了前院。陆爻听说沁风楼一早送了颗人?头来?,不由?挑高眉:“我去给我师侄起?个卦。”
尺剑现在不太信这了:“昨晚上?绯色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要不要叫你起?来?给她卜一卦。只主上?说,他解得了毒。”看向驻足回望的陆爻,“毒解了,但绯色…还是没逃过沁风楼。”
“但她至少?享了片刻的自由?。”辛珊思相信绯色没有后?悔赴玲珑街。
这尺剑认同,囔声说道:“你们是没看到她夜里离开时有多欢喜?那嘴角扬高高的,压都压不下。我站后?门?口?,她走?出老远,都还能听见她笑。”
品着尺剑的话语,陆爻在脑中勾勒着绯色解毒后?的高兴,突然觉师侄阻拦尺剑叫他起?来?是对的。若他给绯色卜出个大凶,绯色许就放弃解毒了。可不解毒,她又怎能享受到一直渴望的自由??
另,绯色既已生了心思要解脱,想来?就是师侄解不了炽情,沁风楼亦不会再留她活命了。
陆耀祖叹气:“也是个泡苦水里的苦命人?。”
中午,黎上?没回后?院。风笑送了饭菜去前院,直至下晌才?回:“小尺子,主上?让你吃好晚饭,随他去趟沁风楼。”
在啃桃子的尺剑,下意识地望向坐正?房檐下纳鞋底的阎小娘子。
“去吧,他早上?跟我说过了。”辛珊思针在发上?擦了擦,脚摇着窝篮。窝篮里,黎久久在吐着奶泡泡玩。
陆爻犹疑了许久,还是决定回屋给师侄卜上?一卦。不多会,他走?出屋,两手一抄蹲下身,等了几息,没忍不住:“你们就不好奇?”
“好奇什么??”辛珊思纳完几针,打了个结。
陆爻耙了耙头:“好吧,确实没什么?可好奇的。”他师侄在前院待了一整天了,总不会是在玩。今晚该小心的…应是沁风楼。
将纳好的鞋底收起?来?,辛珊思拿了她的鱼叉莲步出屋,练起?了太极和弄云。许是心里不痛快,招式也随着多了几分?凛冽。人?影闪动,看是在左却已到右,破空声不绝。
陆耀祖最喜看这丫头练功了,将前日在后?林街捡的一沓树叶拿来?,扔了过去:“别让叶子落地。”
辛珊思听着话时,已有两片叶子快着地了,她矮身扫腿带起?树叶,开始杀。一叶劈成二,二成四…三刻后?,一地碎屑。
啪啪…陆耀祖拍了拍手:“好!”
收势,辛珊思长舒口?气,转身向老爷子,拱手道:“今晚要是有不对,还望您照顾一二。”
“这还用说?”陆耀祖看向正?屋檐下的小窝篮:“到时让陆爻抱着久久,我守着他们两。”
“我也搁家待着。”风笑笑呵呵的,之前在前院,他浸了三百根毒针。浸针的毒液,是主上?近日提炼的新毒。毒性跟炽情被激发时一般,解很好解,往水里一泡便?可。不泡水,至多五十息,人?就会被内火烧干。
晚饭吃的中午的剩菜剩饭,尺剑吃饱就回西厢拿上?他的斩骨刀,去往前头客院。
客院檐下,黎上?看时候差不多了,让尺剑提上?绯色的头颅。
绯色的头颅已换了盒子安放,盒外用块方布扎着。尺剑提到手拭了拭,结很紧,他便?安心地跟随主上?出了家门?,往东城去。
沁风楼在东城咸穗街。白日里,咸穗街比后?林街好不到哪,清清静静。可一到晚上?,那就是灯火通明管弦悠悠,迎来?送往好不繁盛。去年底,红山街的赌坊也搬来?这了,更是整夜整夜闹。
今晚上?,沁风楼还是老样子。穿红簪金的妈妈绮月,点了朱唇,摇着香木小扇子妖妖娆娆地楼上?楼下的招呼。
“万大官人?,我家蕊儿胆子小,您可别吓着她。”
“李爷,您怎么?坐在这呀,快楼上?请。”
“岳二哥,您可不能为难小妹,红妍暂时不陪客。再等等,您真心喜她,小妹还能不给您机会?”
“绯色啊…绯色去享福了,妹妹给你推个新来?的如何?”
嗙…细眼方脸的刀客,将刀柄绑了布条的四尺大刀放到桌上?,含笑望着绮月:“爷今晚就要绯色。”
绮月没一点怕,仍轻柔地摇着扇:“绯色真不在,以后?…”嫣然一笑,“也不会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