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海
冬天的老人走得确实多,不但各个房间满着, 走廊里还停放了好几个。
哀哀戚戚的哭声和不太合时宜的笑声诡异地交织着。
不过穿一条走廊而已, 但欧阳总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离奇的时空,有时格格不入,有时又无比熟悉。
到了化妆室, 化妆师王姐正在给一位女性逝者做仪容处理。
听到门响, 她立刻抬起了头, 警惕地问道:“你找谁?”
欧阳把口罩摘了一下,又飞快地戴上了,“我就找你,王姐。”
“欧阳法医?”王姐有些惊讶,“你有事吗?”
欧阳道:“您在忙, 我就直说了。我想看看秀才路贾家老太太的遗体, 只是看看, 不干别的。”
王姐问:“有案子?”
欧阳想了想,“没案子,但我想确定一下,您能理解吗?”
王姐放下粉扑,直起腰,晃了晃身体。
欧阳知道,让自己看等同于坏了殡仪馆的规矩,她需要思考一下。
她说道:“不方便也没问题,我理解。”
“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尤其是女人。”王姐叹息一声,“你是法医,不是闲杂人等,看吧,万一呢?”
王姐是个杀伐果断的,当即停下手里的活,把欧阳带到遗体储藏车间。
欧阳循着标签找到逝者,打开蒙布,快速检查了一下尸表。
标签上显示,死者死于昨天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死者额头有擦挫伤,双手手掌也有,右臂桡骨骨折,膝盖部位有挫伤。
都是摔跌伤。
欧阳仿佛看到了一个受到惊吓的老太太,一边喊一边狂奔的情景。
如果有人恶作剧,那她就是被吓死的。
谢过王姐,欧阳开车往石牛村走,快到家时,她接到了向驰的电话。
“欧阳,你在哪儿?”
“刚到石牛村。”
“你回家了啊……”
向驰好像迟疑了。
欧阳道:“向组长有事就说,我都没问题。”
向驰道:“我收到消息,许建文喜欢包二奶,在好几个城市都有他的房产和女人,京州和景城都有。”
景城沿海,地处霖江和京州之间,经济比霖江发达。
欧阳问:“我们霖江没有吗?”
向驰道:“查过了,他从京州先到了景城,停留一宿,早上从景城出发,到的霖江。”
欧阳问:“所以,你找我,是想马上去一趟景城?”
向驰道:“你先回家吧,咱明天再说。”
欧阳道:“明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过来接我一趟吧。”
向驰沉吟片刻,“那好,我报备一下。”
……
欧阳把车停到了家门口,在后备箱拿花瓶和花时蔚蔚小炮/弹似的跑了出来。
“妈妈,姐姐回来了!”
欧阳没换衣服,怕他抱住自己,赶紧把零食袋递了过去,“姐姐给你买小零食了,快帮姐姐拿着。”
小家伙正是标榜自己长大的年纪,很乐意帮大人干活儿,他乐颠颠地接了过去,“妈妈,姐姐给我买烤鱼片和果丹皮啦。”
陈秀莲也出来了,见欧阳拎着瓷瓶和花,埋怨道:“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呗,买什么东西。”
欧阳道:“新年新气象,咱也用鲜花点缀点缀。”
陈秀莲把康乃馨捧了过去……
大红色的一束,开得热热闹闹,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贵不贵,能养几天?”
欧阳道:“一个星期的样子,你每天换换水,把根剪掉一点儿就成。”
母女俩说说笑笑地到了上房。
欧阳先去换了套衣服,这才去客厅帮陈秀莲插花。
陈秀莲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欧阳道:“不用,我还有事,一会儿就走了。”
陈秀莲不高兴了,“这是什么破工作,在家里安安生生地待一会儿都不行。芮芮,咱不干了吧,现在都没人敢给你介绍对象了。”
欧阳道:“妈你到底在怕什么,我有正经工作,我爸又不嫌弃我是老姑娘!”
陈秀莲道:“村子里跟你一般大的都有婆家了,有的孩子都一岁了。”
欧阳放下剪子:“你怎么不说她们没工作,不赚钱,没有我独立自由呢?妈,婆媳关系好处吗?你因为卫生的问题没少跟我奶吵架吧。”
陈秀莲沉默片刻,“行吧,我说不过你,我给你下点儿饺子去,你吃了再走。”
欧阳道:“那您多煮点儿,我同事一会儿过来找我。”
陈秀莲来了兴趣,“还是上次那个?向驰?”
欧阳点头,“对,就是他,我们一起出个差。”
“就你们俩?”陈秀莲的表情瞬间严肃了,“去哪儿,过夜吗?”
欧阳道:“不过夜,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陈秀莲琢磨好一会儿,“芮芮啊,那孩子长得是不错,你们要是正经搞对象妈不说啥,可不能胡来啊。”
欧阳无语,“妈,我们楼上楼下住着,要想胡来,还用得着拿出差当借口?”
“也对哈!”陈秀莲松了口气,“那就当个提醒吧,省得你做糊涂事。”
欧阳道:“安心,我是法医,比一般人更了解这些事。”
陈秀莲满意地去厨房了。
欧阳修剪花和配草,把花瓶插圆,放在条案上,让它和一只虹彩斑斓的大瓷瓶交相辉映。
蔚蔚很喜欢,下巴卡在沙发扶手上看得很认真,“姐姐,好好看,我们应该把它照下来。”
欧阳道:“等姐姐发了工资,就给你买一台相机,你看这么样?”
“真的吗?”蔚蔚扑过来,抱着她的脸啃了一口,“谢谢姐姐。”
陈秀莲正好进屋,不高兴地说道:“你又瞎许愿,他才多大,别砸坏了吧。”
欧阳道:“妈,他只是小,又不是傻,干嘛往地上砸。再说了,家里有个相机也方便,省得去照相馆了,全家福在家就可以搞了。”
陈秀莲一拍手,“这话说得对,买买买,妈给你拿钱,咱买台好点的。”
欧阳道:“不用,我爸给我了,不够再找你要。”
……
饺子盛上来,向驰也到了。
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陈秀莲并没有比第一次更热情,二人离开时,还故意把欧阳叫过去,大声嘱咐了好几句。
上了公路,向驰问道:“你妈妈担心你,你不担心我吗?”
欧阳闲闲地啃着一块地瓜干:“你好像不是我的对手。”
向驰:“……”
他换了话题,“我早上往楼下看时,你穿的不是这套衣服。”
而且,她昨晚上穿的也不是这一身。
据他观察所知,欧阳从殡仪馆回来,只要回家,都必须换衣服,这也是她的强迫症之一。
欧阳道:“不瞒你说,我临时去了趟殡仪馆。”
向驰的唇角向左侧勾了勾。
大概是卧底做久了,他这样的笑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小坏。
欧阳的视线在他浅浅的酒窝上停留了片刻,“你猜到了我去殡仪馆,还能猜到我去做什么吗?”
向驰道:“你在慈安街附近遇到了出殡的,于是,你就去殡仪馆看了看。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观察力和推断力都杠杠的!
欧阳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描述了一番,但刁岭一事只字未提。
向驰道:“你怀疑有人恶作剧,吓死了他们?”
欧阳老老实实地点头,真诚地看着向驰,“你也觉得我疑心病太重吗?”
“一点点。”向驰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完美犯罪,你应该放松一点。”
欧阳看着路旁不断倒退的风景,心道,如果不是知道刁岭,她或许不会这么较真。
这大概就是,你先定了某人有罪,然后就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各种证据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一样。
确实不科学,而且也不公平。
“不过……”向驰又开口了,“我让你放松一点,不等于这位贾老太太的死没有疑点,她在那里上了那么多年厕所,忽然有一天嚷着‘有鬼’跑回来,还把自己吓死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欧阳一下子开心了,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块地瓜干,“你总算说了句公道话,这是奖励你的。”
“……”向驰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训狗呐。”
欧阳“噗嗤”一声笑了,回手扔到自己的嘴里了,“那就口头表扬一下吧,向组长英明神武!”
向驰把右手伸了过来,“给我一块吧。”
“要一给俩,再要挨打。”欧阳把两块地瓜干戳在他的手心上,“我妈自己晒的,很干净,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