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珰
看到这里，嬴政淡定地一敛下巴，拿起了面前摆放的耳机带上，然后按照预先李晓诗发在群里的“使用教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挪到了唇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动作熟稔，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实战”，就好像早已习惯了这些奇怪的东西一样。
“本次直播为七年级下册第十二十三课内容，宋元时期的都市和文化，科技与中外交通。”他不疾不徐道。
声音偏低，音色却很利索，没有现代许多男主播那种“气泡”的黏连质感，带着阅历以及常年处于上位者姿态生出的厚重，又因为刻意收着平日里的威压，故而只显得很是醇澈稳沉，十分抓耳。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嬴政翻了一下桌面上打印着课本内容记录的几l张A4纸，继续念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宋元时期，大都市景象繁华，生活十分丰富，具体是什么样的景象、宋词元曲又有什么样的发展——”
他在模仿李晓诗直播时的样子，但话语可比李晓诗要精炼多了，不仅没有罗里吧嗦的语气词衔接词，句子也精简缩略了许多。
按理来说，习惯了李晓诗直播的观众，这会儿看到别人这样子一本正经地模仿，总会觉得有点怪、甚至想笑的，但出奇的是，在嬴政开口后，直播间内就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弹幕蓦地飞快刷了起来。
秦朝众人又感动又想哭，感动于他们陛下念词好好听，想哭当然是哭他们陛下好努力……明明随便敷衍一下就好的，结果身为帝王至尊，还是去认认真真做了，呜呜，万事都求完美吗，不愧是他们陛下！
其他朝代的人突然安静的原因和他们也差不多，都是被嬴政念那几l句《望海潮》里的诗词给镇住了。
其实他念诗词的时候并没有多么抑扬顿挫，但耐不住那麦克风传过来的声音就是好听啊，加上吐字清晰，嗓音出众，一下子就让许多人忍不住心向往之了。
柳永本人呆了好半天，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些讷讷：这……这是秦始皇在念他的词？
他捂着心口，迟疑了老大一会儿也没敢信。
如果柳永是现代人，估计这会儿就有的感叹了：家人们，谁懂啊！秦始皇跨越千年来读我的词了，这是什么梦幻联动啊？
谁懂啊！
嬴政没去看弹幕，他说完这段，就收住了声。
旁边带好耳机和麦的李世民恰到好处地接了下去：“——除了这些，宋元时期的科学技术也取得了特别突出的成就，对外的交通得到了更好的发展，对世界的文明都起到了很重要的推动作用。其中，印刷术，火药，指南针，都是代表。那它们是怎么样发明出来、怎么样传播的呢？华夏与外国的交流又是什么情况呢？通过这次直播，一切都将得到解答。”
李世民跟嬴政那完全是两个风格，只听讲导入语的风格就知道了。
李世民要更贴李晓诗一点，哪怕刻意的语气词会显得有些轻佻，但放在这里，配上他的外貌以及气质给人的印象，也不显得有多突兀，反倒是有种微妙的和谐。
等他俩都说完，刘彻很给面儿地拍了拍手。引得其他两个人又侧目看了他一眼——
说的内容都是提前在群里分好的部分，但没有说还有“鼓掌”这么回事啊。
“加戏咖”刘彻却浑然不在意两位同事的瞩目，在刚刚他俩说话的时候，他也已经把耳机带好了，接下来就到了正文、他自己负责的内容了。
“宋元时期有很多大城市，像是之前小诗提到过的，直把杭州作汴州，杭州汴州就都是啰。”刘彻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子，桌子下的长腿一条屈起一条伸直，没坐过这么高的椅子，有点不太习惯——但声音依旧平稳，完全没有因为换动作带来什么语气的变化。
“这些城市在商业贸易文化教育方面都很发达，生活上应该也都是和我们这些老祖宗们是大不相同的，想必十分丰富多彩、有宋元的人在看的没有？可以说说你们的生活了。”
李晓诗听得直给刘彻比大拇指。
这是第一个主动cue观众的！
这熟练度，这从容不迫的气场，感觉比她还像个有资历的老主播！
当然了，里头还有点万事在胸大局在握的老道，这个嘛，就是李晓诗这个正儿八经的主播拍马也莫及的了。
听他两句就跑开偏离了预定的“台本”，李世民也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抬头，看向李晓诗身边的、和他们身后大屏幕相对应的另一个大屏幕：专门拿来放他们直播页面以及弹幕的。
——然后他就很没有皇帝形象地、“噗”地笑了出来。
同样看清上边内容的刘彻脸当即一黑。
李世民咳嗽：“抱歉，抱歉，我一般不会在这种时候笑的。”除非忍不住。
看清那些弹幕，嬴政也露了笑意，但他没发出声音，这让刘彻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了一点——但还是面容发僵。
互动就互动吧，但这满屏的“猪猪陛下”是什么东西？
宋代的人不是看不起他跟嬴政这两个暴君吗，连李世民他们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到这会儿了，又一个个猪猪猪猪喊得这么熟练？
李晓诗忍笑忍得太痛苦了，别人能笑，她不能啊！
于是她只能一边咬着自己的舌头，一边在小板子上写字：【推流程啦！】
李世民善解人意地主动活跃起了气氛。
“我看到有人说，开封城的大相国寺很热闹，这应该是北宋的百姓吧？正好，这个大相国寺呢，在‘现代’的课本上也有提到过一些，武帝陛下你说呢？”
刘彻冷哼一声，虽然还是不大乐意被这么多人这样叫猪猪陛下，但李世民的面子他还是给的，把不爽压了下去，道：“是。课本上记载，这大相国寺虽然是个寺庙，实际上却足以容纳万人，是个大型的商品交易市场。集市贸易杂技乐棚演奏一应俱全，可以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真不愧是安乐至s……极的宋朝啊。”虽然改了词，但他语气感慨，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改字也纯属故意的，为的就是明着阴阳一句宋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
哼，现在弹幕上叫猪猪最多的就是你们宋朝的吧，那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谁也别客气了。
赵匡胤：。
单纯围观直播的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中了一箭。
这汉武帝为什么突然对大宋开嘲讽啊！
收收力吧神仙，大宋都快被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了！！
嘲讽了一句，刘彻爽快多了，再看弹幕心情也好了很多。
这心情一好，就又发现了那些弹幕里还夹着一些什么“猪猪风姿甚伟”“在下甚心悦”的内容，让他微妙地一顿，旋即通体舒畅了起来，拿眼睛瞟了一眼其他两个人。
嬴政蹙眉：……这又是做什么？
李世民：哈，岭南滇边有禽尾羽极长，展开之时犹如圆屏扇，武帝这神态跟那禽鸟展开尾羽时有异曲同工之处啊。
“宋代市民阶层不断壮大，文化生活也丰富了起来，开封城中就有许多娱乐商业的场所出现，叫做瓦子，平时用来观看各种表演，十分热闹。”刘彻周身的氛围更松泛了，他半靠在椅背上，冲镜头丢出一个角度和弧度都堪称完美的、和蔼的笑，“宋人果然会欣赏。”
赵匡胤：……？
不是，皇帝都这么喜怒无常的吗，刚刚大相国寺宋人还耽于享乐死于安乐呢，这怎么到了瓦子这里就又懂欣赏了。
刘彻双手交叠抱臂，笑道：“那宋朝的都市生活到底有多么繁华，就看‘场外记者’带来的内容吧。”
李晓诗放下了手里写着“记者”的板子，忙不迭把那几l位场外记者录制完成发来的视频连接上直播间的屏幕。
“历代的观众们安好。”
三位大牌主播身后的屏幕上，画面缓缓出现了一位身着素服的女子。
她梳着妇人发髻，但气质典雅，看起来温婉娴静，下半张脸上蒙着面纱，辨不出年龄。
这女子站在画面中间，身后是许许多来往的行人，就连她身边，也站着一男一女、看起来应当是一同的随从：“妾姓李，此番便由妾带诸位游览一番大宋的市井。”
她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多做介绍，观众们之中有不少都觉得困惑——这位“记者”是谁？
宋元之后的明清观众们倒是隐隐有猜测。但他们心中极为不齿。
女子这般抛头露面，还是要到天幕上给这么多人看，像什么样子？
不过这部分人群里有许多人是发不了弹幕的，因为早就被永久禁言了。
所以弹幕相对还算和谐。
画面上，那位李姓的女子带着镜头走进人声鼎沸的大相国寺。
“以大相国寺为例，大相国寺内又大小院落六十余，殿堂屋宇五百间上下，每月会开放五次，可容纳万余人，本次正好轮到开放——”
随着走动，路两边的摊贩所售的内容也逐渐为天幕前的众人所看到——
“这些飞禽犬兽狸奴，都是拿来卖的，有机会的话或许能淘到品种十分珍惜的鸟雀。”女子轻声介绍着，周围人声喧闹，她声音虽然小，不过有天幕录制时的特殊收音手段，所以倒也清晰，“过了二门三门，所售之物就越发多了，无论是吃喝零食、亦或是草席屏障、果蔬鞍鞯等，都能寻到，只是种类齐全、人便也多，要耐下心来，仔细寻找才是。”
她没有在这个听起来像是杂货市场的二门三门处多停留，一看就是不感兴趣的，走路过程被平台剪辑处理，飞快跳过，来到了下一个位置。
“这里是佛殿。”她随着众人一起进去排队上香祈愿，离开后往旁边走去，“佛殿旁是售卖笔墨之处，会有许多品质还不错的墨出现——现在在往后去，这廊中售卖之物多为衣帽绣品珠翠，乃为女子惯常停留之处。”
说着女子一般都喜欢在这里待，她的脚步却越走越快，看起来还有些急切，又像是来过千百遍一样熟悉，很快绕到了殿后：“那里便是资圣门了，这一部分是书籍古画旧物的出没地。”
女子终于站住了脚，明明是在给大家介绍，但她脚步放慢了不止一点，眼神又越过路人往遍布的摊位上去瞧，“感兴趣”三个字已经很明白地挂在了脸上。
只不过这一路下来，她似乎没找到心仪的东西，清秀的眉目间掠过些憾色。
“这里便是大相国寺的后廊了，许多算命术士皆在此处，还有符箓售卖。”
人流如潮，不知哪里传来的叫好声，估计是途中见到的傀儡戏摊位前众人在起哄、又或者是舞剑杂耍的表演博了人一乐。
李姓女子站在原地，缓缓解说着：“若是在元宵节，大相国寺会更热闹，会有皇家乐队到此演奏，且还会放烟花——烟花，就是李晓诗曾经在直播中看过的那样事物，会在天空炸开，像是色彩绚烂的星火。”
“除了大相国寺，开封城中有许多瓦子，瓦子内供给伶人演出的圈子叫做勾栏，说书唱曲杂耍表演蹴鞠等数不胜数。此外亦有‘交易市场’，饮食药材古玩字画等都可寻到，剃面剃头亦有。”
她应当也不想说这些，什么演出之类的，她的声音都很平静，只有在提到字画古玩时会有些明显的情绪波动。
可即便如此，她露骨的“自矜”已经表现得这样明显，随着她对镜头颔首、视频结束，弹幕仍然出现了一些质疑的声音。
【对瓦子勾栏之事如数家珍，果真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女人不在家中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甚至连这些地方都清清楚楚，简直可笑】
【一看就是没少去勾栏】
……
怎么又是这些事儿精。
才女对俗物不感兴趣，看不大上这些勾栏瓦子的也正常，更何况这又是封建社会，她就算不大喜欢那些地方，也是能理解的。
可人家就差把“不喜欢”明说了，还有人把她放一起贬低就不理解了。
而且这个“勾栏瓦子”只是正常的娱乐场所啊，跟戏剧院一样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低俗，又挑剔女性。
李晓诗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却没想已经有人抢先她一步出了声。
是嬴政。
他眯着眼在看弹幕，声音有一点沉：“——女子只可在家中‘相夫教子’？”！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课
不止嬴政,其实在看到这些弹幕和消息的时候，刘彻和李世民也都皱了皱眉，打算说话。
只不过嬴政已经开了口,他们也就暂时捺下了想法,决定先把这开口的机会让给嬴政。
虽然他们这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些“弹幕”,但见李晓诗的表情，再想想李晓诗之前直播中偶尔会突然插进去的言论，也能想象她应该是早就见到过这样的言论,还不止一次。
怎么着？难道这些人被李晓诗“怼”多了,不好再对和他们的生活以及社会环境等方面差距太大的后世“现代”女性进行批评和挑剔,但当对象换到了和他们同为“封建社会”的这位宋代女子就无所顾忌了？
——以为都是“古代人”，就可以肆意审判了吗？
刘彻单肘横折撑在桌子上,身子稍微朝嬴政那边偏转了一些，脸上是不加遮掩的“看热闹”专属表情。
李世民则是交叠着双手身体板正，一派老神在在的样子。
李晓诗心里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