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莓甜玉
萧景昭将几件厚衣服叠起来，让她靠得舒服些，不疾不徐道：“当年文帝要让女子上学，受了很多阻力，尤其是让女子一同参加科举，反对的臣子第一条说的就是，她们恐怕连路上的辛苦都受不住。”
这么一说，沈玉如可就不服气了：“谁说我受不住，我只是这些天没睡好，要是换了别的时候，莫说两天，就是两个月我都不成问题。”
“所以，你要是用功在平时，还用得着现在熬夜弥补？”
沈玉如无可反驳，撅了撅嘴。
萧景昭接过她手里的纸张：“别背了，你小睡一会儿，已经入了金陵城，应该快到了。”
沈玉如确实没力气了，点点头，闭上眼睛，嘴里还念叨着：“经史与时务的要点都背过了，文才科只能这样，能写出东西来就行，好在书法练得还不错……”
她说着说着没了声音，萧景昭低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他伸出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终究听从心意，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上。
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上，就让她睡得舒服些吧。
沈玉如对金陵的第一印象是，夜色很深，夜风微凉，她睡得迷迷糊糊，被萧景昭拍醒，一下车就见无数灯火，点亮了整条街道。
这条灯火通明的街道在她心里留了个模糊又深刻的印象，草草吃了两口饭，就上床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第二天起来时，天光大亮，纪明珠还给她留了吃食：“其他人都去考场提前看了，你爹和萧景昭都在等你没去，你先吃着，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沈玉如不知多久没睡得这么沉，这会儿醒来，车马劳顿都消减不少，更衣洗漱完，吃了早点，纪明珠就回来带她下楼，萧景昭他们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沈秀才早起打听了今年看考场有何注意事项，考试安排张贴在何处等，待她们下楼，径直领着过去。
金陵的道路十分宽敞，四周栽满杨柳，初夏时节，放眼望去，满目绿意。
路两旁摆满各式小摊，脂粉布匹，荷包香囊，乃至各类吃食，种类繁多，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令人耳不及闻，目不暇接，好不热闹。
“这金陵城真是个好地方，我喜欢极了，阿妧一定也喜欢，我猜萧景昭也喜欢。”纪明珠欢快道。
她就爱这些热闹，而沈玉如和萧景昭爱好略微奇特，他们就爱看那些树啊草啊花啊。
这一眼的绿色，他们两人一定都爱极了。
果然沈玉如当即赞同：“是啊，要不是来考试，我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繁华的地方，以前只觉得秀水县再好不过了。”
要不是她还记得自己是去看考场的，都想去摊上仔细瞧瞧了。
有个卖杂货的小摊上，挂了一个大红的拨浪鼓，她一眼就看中了，依依不舍地盯了好一会儿，不住默念考试要紧，这才忍住了。
“爹，原来金陵是这样的啊。”
沈清淮慈爱地笑了笑：“你要是喜欢，咱们等考完多玩几天。”
沈玉如正开心应下，却听旁边传来一声骄纵的讥讽：“真是没见过世面，怎么每年这时候都这么多乡下人来？”
她有些生气，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两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像是一对姐弟。
其中个子矮些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与沈玉如仿佛，一身似火红衣，面若端玉，恣意张扬。个子高些的少女，头戴步摇，耳坠明珠，弱柳扶风，鹅黄薄衫衬出她姣好的身形。
刚才说话的，显然就是这个红衣少年。不知他们出自什么门第，通身气派连县丞家的大小姐纪明珠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分毫。
而纪明珠，已经是沈玉如以前见过家里最有钱有势的小姐了。
但这不妨碍她生气。
然而不等他们这边说话，那鹅黄衣裙的少女就主动开口向他们赔罪，盈盈一拜，柔声道：“实在对不住，唐突各位了，我们这便走。”
她说话是沈玉如从没听过的温婉柔和，又诚恳道歉，并不推拒责任，让人挑不出错来。
沈玉如就点了点头。
那鹅黄少女便道：“安儿，我们快走吧。”又对沈玉如颔首示意，这才带着人走了。
隐约还能听到先前那个出言无状的少年嘀咕：“表姐，你也太好性儿了，几个乡下人而已……”
大家没想到去看个考场，还能遇上这么一出，沈秀才怕几个孩子被影响了心情，开导他们：“有些人出身好，但出身只是开始，未来结果如何，还得看你们自己。”
他们说着，走到了莲湘书院正门口，十分气派。
今天书院门口围满了来看考场的考生，挤得水泄不通，沈清淮就远远指着那莲湘书院的牌匾道：“恰如这考学，考上了人生就大不相同。你们从前在县学惯被人捧着，可须知永远人上有人，出门在外，时刻谨记谦卑忍让，刚才阿妧就做得不错。”
沈玉如被她爹夸了，有点羞愧。要不是那高个姑娘说得早，她差点就没谦卑忍让住。
大家排了许久的队，终于通过门口核验，进了书院。
书院平时不让外人进入，只有今天加上考试那几天，可以让考生进来，且除了今天，之后考哪一科，就只能在那一科时进，验查十分严格。
有些觉得自己未必能考上的，甚至这会儿就抓紧时间，逛起了书院来，觉得如此才不枉长途跋涉过来一趟。
沈秀才一行人倒没在考前就泄了气，哪怕是陪好友来的纪明珠，经历了刚才那遭，好似也拘谨了些，一路沉默地跟着沈秀才走。
考试安排张贴得很醒目，打头一张注意事项，往后十一张宣纸，每张写了两科的安排，考试门目竟有二十二科之多。
沈玉如看了，他们要考的四科，就在前两张纸上，一天两科，明后两天就考完。她忍不住好奇，又去看后面写着什么。
“算学、律法、画艺、琴艺……”
沈玉如一边看，一边想，能考的东西竟有这么多？
她跟纪明珠手挽手，顺着张贴的纸张一路走到最末，越往后，看的考生越少，到这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只见最后一张纸上，写的竟然是女子武艺科与话本科！
沉默许久的纪明珠，终于忍不住了：“话本科……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吧，不然话本还能有什么意思？”
“这怎么考，难道也跟明经一样，能占四分之一的分数？”
纪明珠看到了自己研究颇深的东西，很难不激动，凑近了去看，果然也算一科分数！
“竟然还有这种科目，我怎么早不知道！”这时就算再有人跑过来说她乡下人，她也管不了了，“阿妧，我想考这个啊！”
第21章 联考4
别说纪明珠，沈玉如都心动了。
早知道有这女子武艺科，她就该跟舅舅练上几个月武艺，练武也比背那些经史子集好啊！还有这话本科，其实她也是略有了解的……
刚才沈玉如仔细看了考试事项，前四科中，每科考试时间，不与后面任何科目重叠，之后的十八科会在三天内考完，在不同地点分设考场，轮到哪一科时，去指定地点考。
考前四科中的任意三科，时间上都不会与话本科冲突，唯一的问题是，她们先前不知道有这些科目，纪明珠报名时，根本没报这项，也跟大家一样报考的前四科。
“我们去找这里的先生问问，还能不能换了科目，或者给你加考一科？”
“嗯，你们先回去温习，我去找人问问。”纪明珠不想耽误了他们最后备考的时间。
“我爹说，学到这时候基本上已经成定局了，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看考场，书看不看都两可。”沈玉如道，“你都陪我来了金陵，我自然要陪你去。”
纪明珠有些感动，抓紧了她的手：“好，那我们就一起去。”
她们先去找了沈秀才，沈秀才一听这事，作为先生的责任心立刻上来了，当即陪她们去寻书院招考负责处。
莲湘书院很大，沈秀才也只十几年前来这里考过一次，并不熟悉，一路顺着路牌找，间或遇到穿着书院统一院服的，还要问上一问。
恰在此时，一个声音喊住他们：“清淮兄……清淮兄！”青衫髯须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过来，“我方才还有些不敢认，没想到真的是你！”
沈清淮驻足凝神，盯着对方瞧了好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地说：“子衡兄？”
“正是我！你怎么到我们书院来了？”方子衡遇见故友，十分开怀，“我还不知，你后来在何处高就？这几位小友是……”
“说来话长，今日我们提前来看考场，这才发现还有一个话本科，不知现在还能否加报此科？”
方子衡明了，笑道：“若是别的科目，自是不行，唯有女子武艺与话本两科，是我们书院独有的科目，只有报了我们书院且来这里考的，才能考这两科。我这就带你们去招考处加上这科便是。”
纪明珠高兴坏了，她本以为现在加科是绝无可能的，还在想求一求招考先生，没想到本就可以，简直是天助她也！
“就是这里了，清淮兄，我还有些事，便不陪你们进去了，不知你们现下落榻何处？”
方子衡问清了他们现在住的客栈，与沈清淮约好之后再会，先行离开。
招考处附近也栽满了树，沈玉如左右环顾，准备陪纪明珠一起进去，才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一道泼辣的声音：“谁说没人考，凭什么给我取消！”
纪明珠正要推门的手顿了顿，用气音问：“这，现在能进去吗？”
沈玉如想了想，抬手敲门。
里面的声音瞬间停止，换了端庄的语气：“进来。”
沈玉如等人走进去，里面有两个人，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坐在宽大的木桌后，边上站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先生，看上去十分端庄高贵。
“请问，加报话本科，可是在这里？”沈清淮询问道。
“什么，你们要考话本科？你们四个吗？”女先生一听这话，立刻维持不住了，灼热的目光从他们身上划过，又对那坐着的先生道，“快把登记表给我，四份！这不就有人来考了吗？”
沈清淮忙道：“您误会了，只有这个学生要考……”
纪明珠赶紧上前一步。
“话本科可以另加，届时只算你们最好的那四科，考了不吃亏！”女先生已经把表往他们手里塞了，“你们其他科目是考前四科吧，那时间也不冲突。”
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本来只担心不让明珠去考，哪知现在被拉着都去考。
尤其是萧景昭和沈清淮，都是再正经不过的读书人，从未想去有朝一日竟去考这种科目。
那女先生一副了然的模样：“这世上几个书生小姐没看过几本话本？就算没看过，总听过几回戏吧？这学好了也是一门吃饭的手艺！”她虽这样说着，到底还是问纪明珠，“你叫什么名字？看过哪些大家的书？”
纪明珠当下如数家珍起来，什么笑笑生、沧沧生、浪浪生……要不是沈先生和萧景昭在，她还能说更多。
“你说的都是如今流行的，之前的呢？”女先生目露期待，“比如先帝时的，还有前朝……”
“贺先生！”坐在桌后一直没说话的先生出言打断。
被称作贺先生的女先生便道：“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本自然跟别的科目一样，从古至今都要考，还有什么志怪、传奇……”看到那男先生越来越黑的脸色，她终于停下，“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你们到时来考便是！”
四人都填了表告辞，出门后，沈玉如轻轻喘了口气：“这个贺先生，倒与明珠有几分相像。”
纪明珠道：“我却觉得她好生厉害。”她都没想到竟然还有前朝的话本。
他们正要走出招考处所在的小径，走上大路，迎面又碰上之前街上那两个少年少女。
那鹅黄少女似是也没想到又与他们相逢，盈盈地福了福身。
她旁边的红衣少年却翻了个白眼：“真是冤家路窄。”
纪明珠跟沈玉如一样，早上就忍着，这时候实在有些忍不下去了：“你……”被好友拉住，对着她摇头。
早上才刚被教育了，要谦卑忍让！
红衣少年看见她们的动作，更为嚣张：“我怎么样？”
“安儿！”鹅黄少女道，“快些走吧，贺先生在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