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莓甜玉
“你之前从没接触过丹青？”贺先生问。
见?她点头, 又问，“为何不学？不是兴之所至？”
沈玉如意识到，先生好像不是要追究她偷懒的画作, 松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不学，她一下子被问住了?，理了理思路道：“从前在县学，没有先生教这个, 也就没想?到过要学。”
秀水县的县学，成绩在左近县学中算是不错的, 但那里大家每天埋头苦学的都是科举内容，来书院之?前, 她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学这么多别的东西。
而且就连她爹也不擅丹青, 因?为他也只在县学学到结业, 没去过书院, 没法无师自通。
贺先生此时跟其他先生一样, 面色严肃沉凝，看?得?沈玉如心?里又有几分不安：“先生，怎么了?吗？”
贺雪泠点着桌面, 沉吟半响, 道：“你如今十三。过了?年就是十四了?。”
“嗯。”
“你的字写得?还不错。我问过你的书法先生, 除了?小?楷，行楷也写得?尚可。”
沈玉如继续点头, 也不知道贺先生究竟要说什么，忍着忐忑等她继续往下说。
“书画本是一家，罢了?, 十三四岁起步也不算无可救药。”贺雪泠道，“我观你于这一科上颇有天分, 想?收你为关门弟子。”
沈玉如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你可愿意？”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都想?伸手去挠头，但意识到这是在先生面前，不能?做如此行为，忍住了?，支支吾吾道：“先生，你会不会是，搞错了?？”
第一堂画艺课结束后，贺先生对?她和萧景昭说过，画艺科和话本科不一样，竞争激烈，想?收他们为弟子是不成的。
她还对?这几句记忆犹深，想?来有绘画天赋的人不少。
她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被哪个先生看?上，总觉得?要像小?叶子那样，格外?突出才行。
被收为关门弟子这种事，怎么可能?轮到上她呢？各科都平平无奇、只敢上紫台比试书法的她？
才学四五堂课，她就觉得?萧景昭的画已?经胜她良多了?。
贺雪泠从一叠画纸中取出一张：“这幅桃花，不是写着你的名字？不是你画的么？”
“是学生画的……”沈玉如看?到自己偷懒画的桃花，十分汗颜。
贺先生瞥她一眼，指着画道：“画工是粗糙了?些，但这花格外?生动。一杆桃枝，既有盛开?的花朵，又有将过花期些微衰败的花朵。”
她玉指轻点那朵开?得?过盛的桃花：“你怎么想?到，这里的颜色要这么配？”
“桃花就长那样啊。”沈玉如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时候的桃花，就是这样的，我便原样画了?。”
她果然还是太偷懒了?，要是让她自己画，也不知道该如何发挥，干脆就画了?自己看?到过的。
“现在没有桃花，你如何确定桃花就是这样？”
“嗯？这还用确定么？我以前见?过呀，我们县学栽了?不少桃花。”
“难不成你经年累月地坐在桃树下看?花？”
“那倒没有……”只是萧景昭喜欢站在桃树下，她看?人的时候，顺便连花一起看?了?，都是颇养眼的。
但这话她不敢跟先生说。
“这就好?了?，你对?绘画颇有天分。”贺先生盖棺定论，“我欲收你为关门弟子，你回去考虑考虑，也可以与你爹商量一二。”
沈玉如迷迷糊糊地出了?画室，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是走?了?什么运道才让贺先生看?上她啊！
回到庐舍，她先跟小?叶子说了?这事，叶无过一听很是为她高兴：“那多好?啊，跟我一样当关门弟子！你不知道，关门弟子有不少好?处。”
“什么好?处？”
“第一就是会得?到师父的倾囊相授啊！”叶无过兴奋道，“而且毕业后，很容易留在书院当先生，那得?受多少人尊崇！不过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沈玉如催她赶紧说。
“不用至少得?学八门课了?！除了?专攻的这科，再学四门喜欢的作为辅科就行，对?我们这样丁班的学生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制啊！”
至少叶无过自己就决定，等明?年，什么经史文才她全都不学了?，就随便学几门轻松有趣的打发时间，其余时候就跟着师父专攻算学。
这确实是个挺大的诱惑。
沈玉如犯难道：“可是，我是想?参加科举的。”
“什么？你还要去科举？”叶无过吃惊，“我看?你学那些也挺吃力的，还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不得?不学。”
沈玉如也有点不知该怎么说。
她来了?书院这段时间，又在文会阁见?了?不少师兄师姐，书院学生并非像她来之?前想?的那样，全是准备参加科举为官的，相反，这书院里几乎有半数人，选择了?其他方向。
比起一路科考，最后当个女县令，她自己也觉得?，或许当个书画师更适合她。
也不一定得?是书画师，因?为她发现，她选的四门辅科，哪一门都比那些时务策论更让她感兴趣。
哪怕就是篆刻，要是可以选，她宁愿打磨一下午石头，而不是背一下午的书。
可能?她确实不太喜欢动脑子……
但是，她心?里总担心?远在秀水县的舅舅与外?祖父。
要是哪一天，陈县令真要找他们麻烦，甚至捏造些莫须有的罪名，那可如何是好?？
便是书画大师，官威之?下，照样无法与之?抗衡。
“哎，你要是真想?科举，就问问贺先生，当了?关门弟子后，还能?不能?让你去科举？”叶无过难得?见?她犯愁，替她出主意，“这里的先生对?收弟子都很慎重，你一定要抓住机会，不过也可以先与萧兄和沈先生商量商量。”
正好?快到月末，沈玉如和她爹约的每月见?面时间就要到了?。
到了?日子，她和萧景昭一起，跟着她爹蹭进了?书院食堂的先生用膳处。
概因?书院食堂实在花样繁多，先生用膳处还有专门的包房，实无必要去外?面酒楼。
沈秀才给?他们点了?糖水，小?食，瓜果，还有几道大菜，丝毫不逊于下馆子。
一落座，沈秀才便道：“你们贺先生来找过我，要不是她说得?郑重其事，我都不敢信，我们家小?阿妧有这种造化！”
沈玉如憋了?憋，心?虚地告诉她爹：“我总觉得?，贺先生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怎么会，我看?她在画艺上，很是靠谱。”不像对?话本科，能?拉一个人是一个。
“那日她问我，是不是经年累月地在桃树下观察，我说没有……”沈玉如对?她爹说了?实话，“我虽然没有这么看?，但是我想?了?想?，我看?桃花的时间，也比寻常人多不少。”
“那又如何？这便是你的天赋所在！”沈秀才已?经完全从不相信女儿能?有出息，转变为他闺女就是最有出息的人，“你可知道，前朝有丹青妙手，一副画卖出天价，他正是几十年观察花鸟，才画出了?那些画来。如今你随意看?看?就能?画得?入木三分，往后还能?得?了?？”
“可是……”
“别可是了?，都怪爹耽误了?你，小?时候你喜欢看?花，怎么就没想?到给?你请个丹青先生呢？”
沈玉如扶额，默默吃菜。
她觉得?当年就算她爹请了?人上门来教，估计自己一样坐不住。
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她应该跟贺先生学画，至于科举，反倒次要。
尤其是沈秀才直言不讳：“官场勾心?斗角，一潭浊水，哪有当个书画师清贵？”他已?经决定自己继续下场考试，不就是为了?女儿能?一直这般单纯快乐。
沈玉如纠结了?一番，但这一次，她最终选择自己拿主意。
等到下回上画艺课时，她跟贺先生说了?，很愿意当她的弟子，就是不知道影不影响科举。
“哦？”贺雪泠闻言挑眉，“你还要参加科举？”
她紧张得?两只手紧紧揪着裙侧，却还是坚定点头。
“倒是有志气。科举我不拦着，只是你往后每半旬，要比别人多来我这两趟，每次两个时辰，课后还有作业，不能?敷衍。能?做到吗？”
听到不能?敷衍，沈玉如就想?到自己画得?十分粗糙的画……难怪人人都劝她抓住机会，她确实像是走?运被老天爷砸了?个馅饼似的。
她当即表明?：“学生一定做到。”
“好?了?，那便改口吧。”贺先生悠哉晃着涂了?丹蔻的手指，“别再自称学生了?。”
“是，师父。”
沈玉如以前没拜过师，不知道具体拜师流程，想?到以前纪明?珠借给?她看?的话本子，迟疑道，“师父，是不是还要敬拜师茶，再受徒儿一拜？”
贺雪泠被她逗笑，自己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行了?，喝过了?。磕头就免了?，我这不兴这套，你好?好?跟着我作画就是。”
沈玉如连连点头，撞大运被师父收了?徒，还是画艺这种热门科目，自然要珍惜。
多了?一个师父后，她的书院生活更加充实。
别看?只多了?两个下午的课，但是她下了?课还得?画画，加上原本画艺课的作业，几乎每天晚上都在不停地画。
这么画了?十天，她才理解贺先生说不拦着她科举，但必须完成作业是什么意思。
要在保证画画的基础上，还兼顾学那么多别的课，实在令人疲乏。
她只好?上课时更加认真，多记下些内容，这样下课后就能?少花额外?弥补的时间，留出更多空闲画画。
就连开?支，她都节约了?不少，不但再也没去过文会阁，有时饭都顾不上吃，遇到食堂排队的人太多，她就啃两个免费的馒头，再喝一碗粥或汤，便算糊弄了?一餐。
正好?省下银子，用来买昂贵的颜料。
第36章 莲湘书院9
这十来天里, 她有三天都是图方便，啃的馒头，原本圆润可爱的脸颊, 一下子清减不少，下巴尖都快出来了。
从前在?县学时，哪怕她再?苦读，也有外祖家的婢女来给她送饭, 让她饱食无忧。
萧景昭看不下去，终于?在她又一次准备啃馒头的时候, 拦住她：“你盛上两碗饭，找个位子看书等我。”
沈玉如脑子里还在回忆先生上课说?的内容, 没?多想, 端了两碗饭, 随意寻个位置坐下, 继续拿出书来看。
如今五经之中, 她重新选了诗经作为自己的主攻书目，比尚书让她更有兴趣读下去。
趁着上课时的思路还未断，她这会儿也能身处闹市, 却不为外界所扰, 继续怡然自得地研究诗经。
中午正是各班下课时间, 免不了人多，她都快背下两首诗, 饿得饥肠辘辘，萧景昭才端着食盒过来。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 卬须我友。”她摆盘举箸，正好用上了刚刚记下的诗句。
这句话出自邶风《匏有苦叶》, 言道女子在?济水畔等待情郎，为此即使船夫朝她招手，她也屡屡让别人先上，不去争渡。
好好的诗，被她此时说?出来，无端让人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