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既见公子
因为骊骅不是第一次被人抛弃了,他从生下来就在被人抛弃。
无论他有多努力,无论他多么战战兢兢,无论他多么义无反顾地想要奉献自己的一切,他还是被抛弃了。
甚至连理由都差不多,他的生身父母抛弃他是因为他长得不够强壮。
而甘琼英抛弃了他,是因为他……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哈哈哈哈……”骊骅笑得比哭还要难听,就因为他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骊骅手中紧紧攥着那薄薄的,用来欺骗和拖延他的纸张,狠狠地一下一下砸在桌子上面。
就因为他……因为他想要借用金川的势力,他杀了人,不再是她喜欢和维护的那个软弱无能的商人。
骊骅泪流满面,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堪称扭曲。
可是她为什么不想想,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人,若他真的柔弱可欺软弱无能,又如何会被金川推到她的面前与她成婚?
又如何能在被人抛弃,被人追杀,颠沛流离,四海浪荡,以这样一副残缺的身子活到现在呢!
骊骅明明打算坦白……他打算只要解决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就会把一切都告诉甘琼英。
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他?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爱意,总是那样突然。
突然对他产生兴趣,现在又因为亲眼见到了他杀人,就突然间对他彻底厌弃,甚至不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骊骅非常清楚,如果他按照甘琼英在书信所说,老老实实回到驸马府等待,他将再也追不上甘琼英。
甘琼英那么聪明,只要她逃脱了殷都,她有了能够隐藏自身容貌的办法,甚至是骊骅亲自教给她的办法……骊骅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找到她。
她和她的弟弟会远离权势,远离这可怕的皇权倾轧,从此自由自在地在人间飞翔。
只是没有他。
不带他。
再也不需要他而已。
骊骅重新把那张信纸展开,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泪水把那上面的字迹全都泡得晕染开来。
骊骅徒劳地伸手,想要把那眼泪拂去,免得让字迹模糊消失,结果一个不慎把那纸张弄破了……
而骊骅的心就像这一张皱皱巴巴,浸满了泪水的纸张,看上去尚算完好,其实只要稍微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他根本就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放弃了。
他的一生就像一场荒谬的戏剧,生下来因为长得小一点就被亲生父母活活摔死,侥幸活下来落了个残疾终生。
真心去爱去呵护的女人,爱的却只是他的假面,只因为他暴露了一点真实,就彻底弃他而去。
为什么啊?
甘琼英表现得那么爱他,她抱着他的时候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她看着他的眼神柔肠百转,她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恨不得和他灵魂合一。
那一切都是假的吗?
怎么会是假的呢……
那一切怎么会脆弱得如同风中烟尘,一吹便散了吗?
那他们这么长时间,许诺的长相厮守不离不弃,他们之间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还不如这一张浸透了泪水的纸张坚韧。
骊骅突然间狠狠抓起了那张纸张,发疯一样地将其撕碎。
纸张在他的手中彻底化为数片碎片,骊骅站在桌子的旁边,缓慢地抬起了眼睛。
他眼中的痛苦,他眼里的温情和绝望,都在这一抬眼的时间里面消散。
他看着始终跪在他面前的那个属下,刚才的发疯哭泣嘶吼全都像是落幕的戏一样戛然而止。
他再度开口的时候,甚至连声音都是平稳的:“通知三九,让他设法调动能调动的所有人,查找今夜所有出城的马车,商队、甚至是行人还有流民,去追!不用看脸,只找体型纤瘦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组合,找到之后全部扣下带回来。”
“是!”属下领命之后很快消失在屋子里面。
骊骅站在桌边,伸出了手去抚摸桌上跳动的灯火。
他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手指在火上面停留了许久,一直到传出焦糊的味道,他仿佛才终于在这种疼痛之中彻底平静下来。
甘琼英抛弃了他。
义无反顾地抛弃了他。
她留下这一封书信,是想骗他乖乖放她离开……
骊骅不可能就这么让她走了,骊骅这一辈子想做的事情,想走的路,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他可以为了甘琼英一辈子掩盖自己的真实面目,他甚至可以顶着一张面具,做另一个人去取悦她。
他可以做他弟弟的替身,他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他不可能放她走。
她答应给他一个家,她说爱他,是她亲口说的,骊骅从没有逼迫,给了他的爱又怎么能收回去?
骊骅不允许她收回去。
她怎么能走呢?怎么能一个人走呢。
他们说好一起走,他们说好一生一世。
那即便是死,也是要死在一起的。
骊骅抬袖一挥,桌子上面的灯就倒了,烛油鲜红一片摊开在桌子上面,如同骊骅此刻一样瘫软融化,再也无法凝聚成型的心脏。
放大的火苗跳跃不休,映照在骊骅扭曲疯狂的脸上,那么俊美无俦,却又那么让人胆战心惊。
倒地的蜡烛无法持续燃烧,很快烛火越来越弱,最终变成豆粒一样大小,再也映照不出人的模样,直至彻底倒灭在蜡油之中化为一缕青烟。
骊骅的脸也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他没有在点灯。
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静静站了好久,才终于动了,他出了公主府之后骑上了马,直奔钟离正真的府邸。
他现在急需人手,要设法调动钟离正真藏在城外以备不时之需的私兵。
他若不同意……骊骅便让他从此也只能在地上爬!
只要甘琼英回来,她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她回来……带着他一起走。
而此时此刻,已经从皇家猎场出去转到官道,又从官道一路朝着城外的青山寺飞驰而去的马车上,甘琼英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中莫名其妙发闷。
等到他们终于到了青山寺的脚下,甘琼英和甘霖相互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有一片冰凉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
甘琼英仰起头看去,纷纷扬扬的雪花细碎而盛大,从天空中悄然落下。
有一片雪花正好落在甘琼英的眼睛中,冰得她微微一抖。
甘霖把兜帽给她戴上,甘琼英这才收回视线,抓住甘霖说:“快让他们把马车赶走,我们上山。”
“剩下的路会千难万险,太后很快会反应过来,摄政王找不到的话她一定会发疯地寻找我们。长生奴,我们两个又回到从前啦……”
一穷二白,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两个人相视笑了笑,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这个时候煞风景的肖太医突然间插了进来,身上零零碎碎挂了一大堆的东西,是两个人的行李。
好像那西天取经老是挑扁担的二师兄。
“大小姐,二公子,看我一眼,还有其他的东西要带吗?”
第249章 大小姐,让我跟着吧。
甘琼英把所有的仆从遣散,在青山寺的门口同陈瓦告别。
“公主,不,大小姐,让我跟着吧。”陈瓦说,“属下这一条命早就输给了大小姐,此去一路……定是千难万险,大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人护卫。”
陈瓦从那个时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戏言一样输给了端容公主,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在忠心耿耿地做端容公主的侍卫。
然而那一场游戏虽然能够让陈瓦这样的人信守承诺,可真正让他对端容公主忠心耿耿的,是他越是靠近端容公主,就越明白端容公主的无奈和痛苦,明白她的孤立无援。
陈瓦亲自帮她将那些所谓的面首一个一个弄进府中,看上去端容公主是在欺男霸女,而陈瓦则是在助纣为虐。
可是陈瓦又如何不明白,端容公主又如何不明白,那么多人根本没有几个能用得上,大部分都只是孤苦无依,甚至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可怜人罢了。
这其中的罪臣之子曲小将军,曾经就是陈瓦的好友,端容公主为了把这个小将军收进后院,背负了太多骂名,实际上是为了全陈瓦当初的兄弟之情。
只可惜那曲小将军从来都以为端容公主喜欢他的色相,从来没有对端容公主心存过感激,但明白这一切的陈瓦,他触摸到了端容公主真正的灵魂,没有办法不忠于她。
亲眼看着她同朝堂之中那些官员,包括摄政王对抗周旋,陈瓦能够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有人跟陈瓦说,端容公主是贪图他背后的陈家军,有朝一日必会暴露真正的面目,可是陈瓦从来都知道,端容公主虽然并不纯善,却也绝非什么邪恶之人。
她可能心中确有这样的打算,却一直都是在孤军奋战,拼尽全力。从始至终没有对陈瓦吐露半句,更没有用手中捏着陈瓦作为要挟,逼迫陈家军为她办过任何事情。
这么多年跟在端容公主身边,陈瓦事事以端容公主为首,已经彻底认她为主,自然绝不想离开她的左右。
更不想让端容公主一个人踏上险途。
只等明天,朝堂内外发现了摄政王消失,当今的皇帝消失,当朝的公主消失……殷都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陈瓦根本无法想象。
这个时候端容公主与皇帝只身在外,陈瓦更是无法想象他们要依靠什么才能够脱身。
“公主!”陈瓦越想越害怕,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连甘琼英交代的不要再叫她公主,只叫她大小姐都忘了。
扑通一声跪在甘琼英的面前,双手抓着自己的佩剑举起来,对甘琼英说:“请公主带着属下一起,属下愿意拼死护送公主去往任何地方!为公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雪越下越大,从细细碎碎的小雪花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鹅毛大雪。
大雪铺天盖地,伴随着微风吹在主仆两个人的身上,很快就将两个人身上覆盖了一层的薄薄的雪。
甘琼英朝着自己手心哈了一口气,听到陈瓦这样说,突然间笑了。
“你和满月两个人怎么回事,连说的话都一样。动不动就要肝脑涂地。”
甘琼英十分好奇地问陈瓦:“我们终究是都要分开的,从今往后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见,你要不然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对满月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你们两个年纪都老大不小了,要是真的有那个意思,可就别拖了,满月还是很厉害的,无论嫁给谁那可都是个贤内助。”
陈瓦的一腔热血都涌到脑袋顶上了,就差喷出来给甘琼英暖身子,结果甘琼英突然间说这个……
陈瓦一张俊脸微微抽搐,片刻之后泄气一般道:“大小姐……”
“你说呀,到底有没有那回事?你也没娶妻,这么多年在我身边又不是没有娶妻的机会,是不是惦记着我们满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