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恭安
袁梦霞还想辩解,瞧见于佩脸上作色,似乎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她识趣地闭了嘴,乖乖跟着于佩去水果店。
两人提了几袋水果返回去,顺手分给了律师所的同事。
自从于佩进律师所之后,买水果这个传统一直延续着,大家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于佩这种自己大方掏钱给律所创福利的举动,每次吃水果总要送上一番真诚的夸奖。
“哟,咱们可真幸福啊,换别的律所,肯定不会像咱们这样隔三差五有福利吧?”
“要我说啊,于律师你就该去找咱们李老板报销。”
“是啊,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律所的福利呢,现在外面都传咱们律所待遇好,说是天天有下午茶,这多亏了咱们于律师,免费给咱们律所宣传了,于律师你可得去找李老板好好报销。”
“哈哈哈哈,你们别说笑了,咱们李老板呀扣得不行,多半不会报销。”
“也是,要是老板都像于律师这么大方就好咯。”
……
律师所里的闲聊不经意落入正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李勤年耳中,他面色有点僵。
这样的调侃,在于佩初入律师所时无处不在。
那会儿李勤年浑然不在意,甚至有闲心厚着脸皮亲自过去掺和几句。
于佩大方的举动他乐见其成,人家有钱发福利,福利给同事们带了实惠,大家都高兴,他自然也高兴。
毕竟也不是他逼着于佩这样做,这是于佩的自发行为,大家都开心的事情,他有什么好介意的。
现在不同了。
猜疑的种子在心里埋下,所见所言将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的李勤年再听到这样的言论,会往深处想,会觉得于佩当初的举动或许另有深意。
通过这样大方的行为,现在律所的同事们大概心里都是向着于佩的吧。
他成了小气抠门的老板,于佩是慷慨大方的同事,在于佩的衬托下,他这个人倒是愈发鄙浅了。
李勤年收回目光,闷闷不乐回了办公室。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到家中。
妻子吴羽欢见到丈夫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主动问他:“怎么了,律所出什么大问题了么?”
餐桌上夫妻两人,加上两个小孩,还附带一个小姨子吴羽乐。
吴羽乐端着饭碗在李勤年脸上扫了几眼,疑惑地接话:“律所没什么问题啊。”
作为律师所里的财务,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
有什么问题她还能不知道?
“没什么问题你姐夫怎么愁眉苦脸的。”吴羽欢说着给李勤年舀了碗海带汤,催促他:“别皱着眉头了,快吃饭吧,你到底是怎么了?”
李勤年接过海带汤,闷头喝了一口,缓缓道:“我看公司里的人都挺喜欢于律师。”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吴羽欢一愣。
她给旁边小孩添了一碗饭,笑起来:“于律师和善大方,大家当然喜欢。”
这话让李勤年眉头轻轻皱起。
一旁的吴羽乐敏锐地察觉到李勤年话中别样的含义,立即接话:“姐,你是不知道,于律师在咱们律所里可太受欢迎了,比姐夫都还要受欢迎。她天天给大家买水果,大家都夸她大方,说姐夫小气呢!”
吴羽欢觉得好笑,望了李勤年一眼,道:“同事们说得也没错啊,你姐夫本来就没人家于律师大方。”
“姐!”吴羽乐不乐意了,“你怎么尽帮着别人说话呀,姐夫哪里不大方了,律所的设备不都是姐夫掏钱?大家说是于律师提了买电脑的意见,都夸赞她,可这钱是姐夫实实在在掏出来的啊。整个律师所不都是姐夫在撑着么,于律师她就动动嘴皮子,也能得到一堆人吹捧,真是不公平。”
吴羽欢望了自家妹妹一样,笑道:“那不得了,你都能明白的道理,律所的同事们肯定也明白啊。”
“于律师给大家买水果,大家白白得了实惠,总要说几句好听的话,你不能让大家得了便宜连几句奉承话都不说吧?大家吹捧归吹捧,心里肯定都明白这个律师所是谁在撑着,是谁给他们发工资。”
说完,吴羽欢目光转向餐桌对面的李勤年,试探着问:“你难道是为了这个事忧心?”
李勤年没吭声。
吴羽欢嗤笑,“我说你呀,活了一大半年纪,怎么这点道理还想不通,你一个老板,犯得着和底下的人争这点面子么?”
“我这不是……”李勤年想解释,话到嘴边,看了一眼不理解他的妻子,默默将话憋了回去,“行行行,饭桌上别讨论工作的事情,都好好吃饭吧。”
……
一顿晚餐无声无息地结束。
在厨房里收拾的吴羽欢趁空将李勤年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开始旧事重提:“老实交代吧,你现在对于律师的印象是怎样的?”
两个小孩都在小姨子吴羽乐的房间里玩耍,客厅里安静无人,只有厨房还剩下一点动静。
李勤年静静站在厨房里,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没说话。
不说话也是一种表达。
吴羽欢是个敏锐的人,吴羽乐都能留意到的事情,她能没有察觉?
她望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拖长了语调,坦白道:“于律师是个有想法的人,你以后不一定能留得住她,但我觉得她是个会感恩的人,谁对她好她会记得。”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你心里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你不说,我就不追问了。但我想提醒你一句,不管怎样,于律师以后肯定会在这个行业里大放光彩,如果以后没法继续一起共事,我希望你能做到好聚好散,不要把事情闹僵,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对手,不是么?”
……
这番话说得李勤年脸上发烫。
他作色,“你想什么呢,这扯太远了。”
吴羽欢一改之前餐桌上的笑意,脸色变得很严肃,“太远了吗?我看你的态度,这种事情似乎不会太远,你心里一旦有芥蒂,那就离散伙不远了。”
她不是相信李勤年会怎么样,她是相信,以于佩的脾性,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若是李勤年做得太明显,于佩绝不会苟留。
吴羽欢正色道:“律师所里的事情我向来不怎么插手,我只是想提醒你,当初人于律师是亲自请来的,你肯定也是看中她的才能,但有才能的人通常都是有想法的人。不是谁都像王律师这样没有单干的想法,你最初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世界这么大,有能力的人多得是,你也没本事把人家困一辈子,各人有各人的发展,各人有个人的磨砺,不需要去羡慕别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了,你瞧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谁知道明天不会有另外的潮流覆盖这个行业?”
“守住你自己的初心就够了,不要忘了你当初为什么想做律师,咱们一家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也很知足,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
吴羽欢嘴上说着不懂,她心里其实都懂。
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人,李勤年那点想法能瞒得住她?
这番话让旁边的李勤年沉默地低下了脑袋。
他一声不吭往房间里走,吴羽欢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叹息一声,没跟过去。
有些事总要他自己想明白、想通透才行。
走回房间的李勤年往木椅上一坐,昂起头,呆呆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一些道理他都懂。
活了这么多年,从刚开始的一无所有拼搏到现在,他当然不是初入职场的小白,或许就是懂得多了,心思也逐渐多了。
人一旦产生猜忌,很难再回到当初。
想当初,他见到于佩回国,心里多高兴啊。
一向被律所的同事们称为小气的他,为了招于佩进来,宁愿给杨秋红赔款,也要解除委托合同。
于佩刚进律师所那阵子,肉眼可见地与王律师不对付。
那时候他还倚仗王律师做业务呢,这样的情况下都偏帮着于佩,私底下偷偷给王律师做思想工作。
当时的他,怀着对于佩的无限信任,寄希望以后也能携手一起工作。
后来到底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仔细想想,大概是人很难平静地接受别人的优秀。
他从一无所有攒成现在这样的家底,每次过春节回老家都是长辈们口中朝小辈夸耀的对象。
在行业里这么多年,这一带没有比他做得更好的律师,这是他骄傲的资本。
可是某天,他发觉其实自己这些年的拼搏,别人说不定朝夕之间就能完成,这样的鸿沟让他内心恐惧。
仿佛是对他这么多年努力拼搏的无声嘲讽。
李勤年重重叹息一声。
哀凉的气息环绕在整个房间。
或许他妻子说得对,别人优秀是别人的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管好自己就够了。
李勤年收回视线,刚要从椅子上起身,房间门口,一只脑袋从门缝里挤进来。
吴羽乐探进脑袋,小声说:“姐夫,我能进来和你谈点事情吗?”
“进来吧。”李勤年调整好心态,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问她:“你要和我谈什么事情?”
吴羽乐往椅子上一坐,双手叠在膝盖上,神情颇有些严肃。
“姐夫,我得给你透露一件事。”
“什么事?”李勤年盯着她拘束的模样,有些好奇。
吴羽乐在膝盖上摩挲两下,没直接吐露,拐弯抹角地问了一句:“姐夫,你有没有发觉王律师似乎很偏袒于律师?”
“有吗?”
李勤年嘴上这样回应,心里却不知不觉想起当时于佩被东方律师所挖墙角,王展延回来却没向他汇报这件事。
他直接问了有没有这回事,王律师反而当着他的面表示相信于佩。
这么看来,王律师是挺偏袒于律师。
“怎么没有,姐夫你真的没感觉到?”吴羽乐不死心地问。
李勤年笑呵呵地说:“我看律师所的人都挺偏袒于律师啊,连新来的那个小袁,也挺喜欢跟着于律师。”
这话简直戳到吴羽乐的心坎上。
当初小袁同学进律师所的时候,明明是和她最亲近,最近不知怎么了,小袁同学不常来找她,反而和于佩越走越近。
吴羽乐心里有气,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姐夫,你难道就真不怕啊?咱们律师所里的人全都偏向着于佩,要是于佩哪天要自立门户,那不是随随便便将咱们律所的人都带走?”
刚想通一些的李勤年笑了一声,“她要真走,我也拦不住,她能把人都带走,那是她的本事。”
吴羽乐万万没想到,才片刻的功夫,李勤年突然就转换了想法。
明明刚才在饭桌上,李勤年不是这样的态度啊!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姐夫,你现在能这么自信地开口,是不是觉得无论怎样,王律师都是别人撬不走的人,律所靠王律师撑着,所以你才这么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