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如初
没多久,午膳送来了。除了两荤一素,还有油亮亮香喷喷的一盘烧鸭。
苏绾起初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头一回跟一群大老爷们用膳,而且还是在官署。
但见大家都埋头吃得香,仿佛赶时间似的,索性也不讲究了。
用过膳后,户部的人也来了,一来就来了七八个,将议事厅挤得满满当当。
这阵仗倒是令苏绾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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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州,圆月当空,照得大地通明。
“本该是团圆佳节,百姓们却颠沛流离,抚州知府真该死!”一人坐在桌边写字抱怨。
“你该加个‘前’字。”另一人提醒道。
“是是是,”写字那人立马抬头,看向窗边站着的陆安荀,忙道:“是前抚州知府,陆大人可跟前知府不一样。”
这里两人都是从京城跟陆安荀一起来抚州办差的官员,年纪比陆安荀大上一轮。
起初对于朝廷派陆安荀来抚州还颇是怀疑,毕竟陆安荀初入官场缺乏经验,且年轻人容易浮躁,万一事情没办好反而连累他们。
孰料陆安荀来了抚州后,办事漂亮得很,桩桩件件不仅有条理还利索。骁勇之余不乏谋略,且极具魄力。
就比如渡过潭水岭一事,彼时众人听说山中有凶兽个个不敢前。但陆安荀带头在最前列探路,而且还将索桥全部炸毁,让他们没有后退的余地。
往前走可能死也可能生,若往后退那就必然死。
救灾队伍数百号人,顺利被他两天内带出了潭水岭,还安全到了抚州。
到抚州之后,听说暴民抢砸官府,当即马不停歇地去借兵亲自镇压。镇压手段比土匪还土匪,完全不跟你讲什么官民一家亲的道理,谁敢反抗就打谁,愣是将暴民唬住了。
若是没他这手段,恐怕抚州的官府早就荡然无存,也不可能有他们此时坐在这安安稳稳地办公。
这会儿两人瞅了眼窗边的拿着封信看得认真的陆安荀,也不知看的什么内容,笑得一脸温柔。
这傻气的样子跟平常雷厉风行的陆大人截然不同。
短短几页纸,居然看了快一炷香,也傻笑了一炷香。
一人凑近,低声问:“谁写来的信能乐成这样?”
“还能有谁?”另一人说:“陆大人新婚,自然是家中如花似玉的娇妻。”
嘿嘿.
两人都是过来人,懂!
这边,陆安荀一页纸一页纸地翻。其实他看书极快,一目十行还能记住内容,但这封信却反复看了许久。
这信正是苏绾写来的,从开头至结尾整整六页纸几乎没一句亲昵之言,全是骂他的话。
陆安荀想起苏绾边写边恼火就觉得好笑。读到特别之处,甚至还能想象她写这段话咬牙切齿的样子。
不过读完信后,陆安荀望着窗外明月有些落寞。
这可是他们成亲后第一个中秋呢.要是苏绾在身边,说不准今年能吃到她做的月饼。
过了会,他把信收起来。将桌上的灯芯挑明些,然后准备开始写回信。
这时,一人挎着药箱进门来,见他动手研墨顿时不高兴。
“陆大人,我说了多少遍?你手臂受伤现在还使不得力,为何就是不听?非得废了才后悔?”
陆安荀默默放下墨条,装乖。
来人是此次抚州赈灾随行的太医,从东京城来的,跟苏老爹有些交情,是以虽官职不高但在陆安荀面前更像个长辈。
“手伸出来我看看。”太医道。
陆安荀顺从地伸出手。
他此前带兵镇压暴民,过程中,陆安荀为救一个无辜小童不慎伤了胳膊,长箭穿胳膊而过,令半边身子麻痹。
所幸太医救得及时,不然他这胳膊要废了。
这会儿太医训斥他也不敢还嘴,老老实实让太医换药包扎。
完了,他问:“这伤得多久好?”
太医说:“你听话就两个月,不听话,估计好不了。”
“.哦。”
想了想,他又问:“那我能写信吗?”
太医吹胡子瞪眼:“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好好好!不写不写!”陆安荀应声。
然而等大夫走后,陆安荀立马让人研墨,不过这回却是换左手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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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东京城。
苏绾跟户部的几位官员商量了筹粮的法子后,当下就回了府。毕竟公募是官府的事,她没这么大能耐,是以引荐了法子她回府捣鼓她的月饼去了。
再过两日就是中秋,虽说陆安荀不在,可中秋还得好好过。苏绾今年想做些特别的,前些日让桑葚寻工匠雕了些图案特别的模具,有玉兔状的,有元宝状的,还有鲤鱼状的。
这会儿,她午歇起来后,坐在廊下搅拌馅料。
没多久,管家急冲冲跑过来:“少夫人不好啦,户部来人啦,还来了个大官。”
林大人是武将,平日鲜少结交文臣,况且还是户部的人。是以,得知是户部的人上门紧张得不行。可林大人此前交代过,夫人有孕不宜打扰,府上所有大小事禀报苏绾处理。
苏绾倒是一点也不慌,起身擦手:“把人请去堂屋先吃茶,我这就过去。”
她大概猜到是因为筹粮的事,兴许户部还有需要确认的地方。
只是等她洗完手、换了身衣裳去堂屋时,自己都惊了下。
来的可不是别人,而是户部尚书辛大人亲自莅临。
“陆夫人,”辛大人拱手:“本官来得匆忙未提前递拜帖,且见谅。”
果然是能做到尚书这个位置的人,苏绾心想,说话都比旁人舒服中听。只不过他身上这件长角紫色官袍就有些唬人了。
她福了福:“敢问辛大人来访因为何事?”
“关于筹粮的事需请教一二。”辛大人说。
户部尚书这几天正在为抚州筹粮的事头疼,骤然听到了下头的人说起公募筹粮的事,宛若在风雨中看见希望,稀奇又振奋。
然而听说这法子是陆安荀的夫人想出来的,又有些狐疑起来。
不是法子不好,而是.陆安荀的夫人?
谁啊?
完全不认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还是内宅妇人提出这么大胆的法子,他听了都有点错愕。
得亲自确认一番才行。
是以,从宫里出来后官袍没来得及换下就赶往林府了。
林大人在军营并不在府上,而夏氏听说府上来了贵客,派人来送了几盘点心,便将贵客一股脑丢给苏绾应付了。
苏绾见辛大人坐在下首左侧位置,只好在右侧最末端的位置坐下来。
“辛大人有何疑问请说,妾身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辛大人颔首,正色问:“敢问筹粮的法子是陆夫人自己想出来的?”
“正是。”
“为何想到这样的法子?纵观历史从未见过,从民间借钱粮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没有吗?苏绾眨了眨眼,总觉得辛大人和善的外表下目光犀利得很。
她忖了忖,说:“其实这是商市上常见的法子罢了。”
“比如有人想开一家铺子,却没钱,那么他向别人借并许以利钱,这便是募资。”
“那招商呢?”辛大人又问。
苏绾解释:“若是旁人不愿借钱怎么办?那就许以另一种诱惑,譬如新开的铺子分成若干股权益,若对方愿意借钱,便让他成为铺子的股东。这便是招商的演变。”
如此一听,辛大人懂了,神色也豁然开朗起来:“这种经营方式本官也听过,却不想还能用在国家大事上。”
苏绾微笑颔首。
“陆夫人的法子确实不错,只不过史无前例,本官需上奏皇上。若法子可行.”
辛大人突然起身对苏绾拱手行了一礼:“那陆夫人可就是帮了抚州百姓,也帮了朝廷的大忙啊。”
苏绾哪里敢受他的谢礼,当即侧身避过,也还礼回去。
并趁机拉好感:“我夫君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作为朝臣女眷,为百姓为朝廷尽绵薄之力乃分内之责,当不得大人谢。”
一个女子能有这般觉悟,实在难得。听了这话,辛大人看苏绾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敬佩。
前些日陆安荀成亲,娶了苏家草包庶女的传闻他也听过些许,可今日一见,觉得传言害人不浅。苏家庶女哪里是草包?简直就是活着的诸葛亮。
有这么个贤内助,活该陆安荀升大官。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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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辛大人回去后,连夜写了折子。只是没想到,次日早朝时,这封折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向民间商户公募钱粮,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
“向商户借粮?你可知士农工商,谁在第一位?”
“不借粮你有法子让抚州百姓不饿肚子?凭什么?就凭你那高贵的士大夫头颅?”
“你——”
“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抚州饿殍遍野,你在这站得清高,有本事你去抚州清高去。”
吵架的正是那位卢大人,这些天他为抚州的事愁得头发都白了,竟不想御史台这帮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和事佬出来打圆场:“两位大人莫吵啦!莫吵啦!都是为陛下分忧何必相争。照我说这法子虽好,可毕竟从未用过,万一出点纰漏这责任.是吧?抚州的事可不是小事啊,得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