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云
也许,是期待已久,却不能答应罢!
“我不喜欢你。”狄轻烟抬起头,唇紧抿着,两个酒窝分外明显,稚气又可爱。
温少行笑了。
“你笑什么?”
“还好狄公先把你许给我了,这样你不喜欢我,也不影响我是你未来夫君这件事。”温少行靠近狄轻烟,低下头,凑近她,眼睛里满是星星,“我是狄国公府的孙女婿,祖父有难,我当去。”
狄轻烟迎上温少行坚定不移的目光,眼泪止不住掉下来,“可是……”
忽的,温少行一把将狄轻烟抱在怀里,“没有可是,有我。”
呜呜呜——
夜,寒凉如水。
西市平雍坊不时传来犬吠,打破无声死寂。
长巷尽头废弃的宅院里,袁忠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台上摆着一面铜镜。
他手里握着小刀,刀柄生锈,刀刃却被他磨的异常锋利,刃落侧颊,轻轻刮过,参差不齐的灰白胡茬顺着刀刃,一绺绺掉落在地上。
铜镜里,一张早已不复当年英姿但却无比刚毅的面容赫然显露,深凹的眼眶里,闪烁出寒如冰封的光芒。
脸上的胡须终被刮净,他搁下小刀,抬手抚过自己黝黑面颊。
少顷,他拿起一柄被黑布包裹宝剑,时间太长太久,黑布上满是灰尘,浮面布料糟破,掀起来时掉下碎渣。
袁忠一点一点揭开黑布,缠的太厚实,他绕了好几圈才露出里面尘封的利剑。
不是旷世名剑,甚至连名字都是他自己取的,轩辕。
然而这柄剑自他从军以来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而他何其幸运,当兵第一日便被分在曹帅麾下,曹帅待他亲厚如子。
他拿起尘封的宝剑,缓缓抽开。
利剑出鞘,冷月寒光。
银白色剑柄一如当年锋利,袁忠抽出剑身,随即拿起铜镜另一侧拭剑的绒布,他用绒布抹过剑身,脑海里浮现出与曹帅月下篝火促膝而谈的场景。
‘袁忠,这一仗打完,本帅可得操心一下你的婚事了!’
‘属下不急。’
‘你不急我急!你也知道本帅无妻无子,孤寡一人,你若不生个娃娃出来叫本帅抱着过过瘾,我还能指望谁?’
‘元帅为何不娶妻生子?’
‘本帅有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已经够我操心了!’
泪,无声落在剑身,模糊了剑身倒映出来的身影。
袁忠抹去剑身上的泪滴,“元帅,明日午时便是狄翼死期,属下会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
真正无眠的一夜。
御南侯府里,温御盘膝坐在矮桌旁边,桌上燃灯,灯下有块鹿皮,他手里,握着一柄宝剑。
禹辰。
此乃凶剑,随温御征战沙场数十载,斩敌首无数,剑未出鞘杀气已泄千里。
温御端着手里的禹辰,神色难得肃穆,目光深沉,“老伙计啊!”
他拔剑,抽出剑身,随手用抹过油的鹿皮擦拭,乌黑剑身,森亮幽寒。
狄翼绝非普通朝臣,那是大周最德高望重的重臣,没有之一。
只怕明日自天牢到朱雀大街尽头处的午门法场,不会消停。
哪怕依萧臣所言,从天牢里走出来的人不会是狄翼,可问题在于,他们不能叫任何人知道,那不是。
温御行事从来都是不拘小节,唯独拭剑,一丝不苟,“要是运气好,明天你就还能继续偷懒,要是运气不好……劳你辛苦。”
护国寺内,一经独坐禅房,檀香袅袅,烟柱垂直往上,渐渐消散,留一室弥香。
他着海青色僧袍,手中握着一串捻珠。
与公堂那日所配星月菩提挂珠不同,此刻被一经握在手里的挂珠是由砗磲珠子打磨而成的莲花菩提,先帝御赐之物。
灯火昏暗,一经俊白容颜在微弱灯火的映衬下显得神圣脱俗,剑眉星目,红唇薄厚适中,这般风华容貌世间再难寻。
玉白色的菩提珠串在他手中一枚一枚的过,每一颗砗磲珠子都被他擦的雪亮。
他非真佛,无法预料明日会突发什么样的状况,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狄翼不能死,花拂柳也不能被人拆穿,公堂定罪不过是萧臣跟狄翼计划的第一步,甚至于明日行刑也都是计划的开始,但凡有任何差池,计划只会功亏一篑,那么萧臣跟狄翼所有努力跟牺牲都将付之东流。
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计划一旦失败,北越细作揪不出来,天杼全图未归大周,先帝如何瞑目?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个。
“皇上,贫僧明日怕是又要渡人了,几十年没亲手渡,有点生疏……”
皇上,萧魂。
深夜太子府,战幕披着单薄衣裳站在院内,他抬头望月。
圆月如那白玉盘,又如瑶台镜。
自天牢回来,战幕便知狄翼去意已决,他有怀疑过萧臣是不是真的那样义无反顾想要弄死狄翼,或许这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因果,甚至于即便温御跟一经没与他解释,他依然觉得那个两老东西不会真的舍得狄翼去死。
然而此刻再想那些已经毫无意义。
哪怕萧臣初心跟本意不想狄翼死,然而狄翼已经做了选择。
他该如何?
任由狄翼凛然赴行场,死在刽子手的砍刀下?
“先帝,这个难题你叫臣,如何解……”
狄翼的死,牵动太多人心。
皇宫里的周帝也没睡着。
他双手握在膝间,端直坐在龙榻上。
李世安伺候在侧,这一夜谁能睡得着。
“你说,明日狄翼是不是真能死?”周帝指了指窗,李世安心领神会,走过去将窗棂打开。
墨色苍穹,月朗则星稀。
李世安回到龙榻旁边,“若无意外,必死。”
周帝抬头遥望,目光落在那轮圆月上,“意外……什么样的意外,劫法场?”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几颗明星
见周帝看过来,李世安低俯身形,未敢多言。
“好啊!朕倒要看看,谁敢劫法场!温御,一经?”周帝视线重新回到那轮圆月上,龙目微微眯起,“谁劫法场,便与狄翼同罪论处。”
李世安动了动身,“皇上明鉴,此番温御一经倒没站在狄翼一边。”
“战幕?”周帝望着圆月若有所思,随即抬手指了指,“父皇就像,那月亮。”
李世安顺着周帝的视线看过去,心中无比赞同。
纵然先帝不喜他,话里话外敲打过他,甚至于后来把他调离御书房,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萧魂乃千古一帝。
萧魂继任帝位时大周内忧外患,内有重臣把持朝政,外有实力相当的齐鲁二国欲联手灭周,那时萧魂对内实施雷霆手段,杀伐果断,对外只有四个字。
不服就干!
平息内患之后的十几年时间,萧魂不是在征战,就是在征战的路上,先灭齐再灭鲁,最终成就中原五国之首的大周。
萧魂,就是那月亮。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现在是白天,李世安觉得萧魂就是太阳。
“都说月朗星稀,可你看那几颗星。”周帝又指了指,李世安又瞧了瞧,不明所以。
周帝微怅,“狄翼,战幕,温御,一经,还有谁……他们就像是那几颗星,纵然父皇光芒无匹,也掩盖不住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光亮。”
李世安恍然。
“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发光,是因为父皇给予他们最大的包容,最大的支持跟信任,才成就了他们今日的功勋。”周帝望着天边,“父皇与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让人羡慕。”
李世安不知道周帝想要表达什么,没敢胡乱插嘴。
“可是父皇不该。”周帝话峰陡转,龙目变得幽冷,深不可测,“父皇不该把这几颗星留给朕。”
“你不知道朕有多讨厌狄翼,连夜入皇宫,当着朕的面将战幕跟温御一经包括萧彦挨个痛斥,他明面痛斥的是那几人,暗中讽刺的是朕,他将朕放在何等位置?你说……”周帝低下头,看向李世安,声音冷蛰,“他是不是该死?”
李世安最能明白周帝心中怨念。
帝王之心皆傲,眼前这位周帝自幼崇拜先帝是真,即位之后想要超越先帝也是真。
他最明白周帝的心,先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留下密令。
这会让眼前这位帝王觉得,他由始至终不过是个木偶,大周一切尽在先帝算计,甚至于继承大统的人先帝都要算计在内,这叫人情何以堪?
周帝不睡,李世安也不能睡。
他也睡不下,只要想到明日,他便隐隐的,有些兴奋……
皇城之大,百万人口。
今晚的皇城格外幽静,只是多出许多灯盏。
将军府里,顾铮亦在擦剑。
他知道明日有场硬仗要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不打得过,剑得锃亮!
不止顾铮,驰靖在他府邸里也忙着擦自己干仗用的家伙事儿,还有郑钧,跟温御手底下几个武将都在跃跃欲试。
另一厢,顾寒跟顾北霖也没闲着,各自都在等天亮。
萧臣去了趟皇宫,与花拂柳定下明日计划,温宛则在大理寺。
雅室内,温宛正朝袖嚢里装弩箭,宋相言坐在对面,拭战魂。
戚枫坐在中间位置,明日他会镇守大理寺,不用带兵器,但他还是为自己准备了一把匕首。
自他入大理寺为少卿,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天大的案子。
若不准备点儿什么,仿佛有些不尊重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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