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离先生
叶晚生脚步一顿,只是垂了垂眸,眼眶也红了几分:
“回得去。”
“不去医院了,现在就去买票。”
叶晚生挣扎着从林澹背上下来,看着站着比他稍微高了一点的少年,他好像彻底平静下来了,但林澹觉得他平静的可怕。
还不如之前听见叶暮消息时,那如同发疯一样地抓着人问个不停,崩溃的样子。
至少情绪激烈,至少更鲜活。
“我想再在H省走走。”
说着叶晚生突然捂着嘴紧抿着唇咳了几声,然后不再说话。
只是往前走。
“那就转转吧。”
林澹连忙跟上,把身上不怎么厚的棉袄拢紧,摸了摸内兜,摸到里面的介绍信和钱票,才松了口气。
过年扒手也多,这是他们回F省的东西,丢了他人都不能丢了这些东西。
叶晚生转了一天,中午林澹买了两个小的素包子,他也不吃,只是在一个个地方转悠着,时不时看着某处路边墙角出神。
也时不时的压抑无比的咳嗽,一双眼睛眼眶通红,像是染了血。
林澹以为他会哭时,他反而笑了,抿着唇低低的笑,到后面,林澹也听不出他到底是笑还是哭,只不过没有掉一滴泪。
冬天天黑的早,天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林澹开始担心他这么时不时咳嗽,不住招待所在外面待一晚会不会病倒。
其实咬咬牙,省一段路的车费,还是可以给钱些进招待所里坐一晚。
街上的路灯不多,天完全黑了,但在乡下时常有夜里出门的情况,尤其是林澹和叶晚生两人。
天黑了,对他们而言行动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
前两天两人还在夜里翻山赶路,这平坦的街上走着,更没有什么不便了。
不过林澹还是催着叶晚生:“逛了快一天了,我们去找个招待所进去待一晚。我这包子还给你捂着呢。”
“别逛了。”
他说出了后面半天一直想说的话。
看着叶晚生脸色比他生病的母亲还白,林澹早就想这么说了。
只是叶晚生看向那些地方的眼神里太多感情情绪太重,林澹不敢开口,怕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人总要缅怀过去,不然怎么重整包袱站起来。
在旧日中获得新生,林澹也是这样过来的。
夜风越来越大,林澹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条江边。
这条贯穿H省的大江,奔流不息。
江上的桥上有路灯,还比较亮,大概是怕人不小心掉下去了。
但夜晚出门的人不多,尤其是今天是除夕夜,江边桥上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两个人。
自从叶军归的腿受伤后,叶晚生就开始挑起家里的大梁,他不能让父亲的腿更严重,许多的活也争着抢着去做,家中二老病重,朱玉婷便不得不长时间照顾他们,也没办法挣多少工分。
但不管他们做多少,到了年底,这一切也都成了徒劳。
再加上这些天的奔波,林澹此时还能撑得住,可叶晚生却撑不住了。
他在路灯下的脸白的像纸,江边的风吹的人脸生疼。
H省的冬季是挺冷的,但是过年这两天有些回温。
见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林澹本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叶晚生笑了起来,又是那种充满了压抑的笑,听的人心揪了起来,“别笑了,想哭就哭。”
他的话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叶晚生笑着笑着便小声呜咽了起来,他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身形晃了晃,就像之前一样。
林澹伸手扶了他一把,觉得不对劲,从怀里摸出那个已经冷了的小包子递给他:
“先吃点东西,别一会儿饿晕了,我背不动了。”
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从认识那天开始,林澹就没见叶晚生哭过,连叶晚生爷爷和奶奶去世时,都没有落下泪来,更别说哭成这样。
曾经他几近自暴自弃的时候,叶晚生帮了他,那时他在想,这个下放的人,连自己都过得惨兮兮的,时不时还要被批被斗,居然还能来帮他。
虽然觉得可笑又不屑,但却也好像看见了同类,他时不时地看着叶家人,尤其是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叶晚生,看着他们努力的活着,在村子里努力自保,看着他帮着父母干活。
从小开始就被家里的佣人照顾,有长工下人看照的林澹,也不得不认清了现实,在日复一日的愤怒发泄中,变得沉稳可靠起来。
不过林澹还是不甘心,他从不甘心于就这样在村子里成为被人辱骂唾弃,人人都能欺负的人。
等他年纪越大,在一个契机之下,便走上了村民口中的“二流子”这条路。
看着在路灯下咬着唇痛哭的叶晚生,林澹把自己手上的包子塞进他手里。
他想着,只要挺过这一茬,就好了。
朱姨的病虽然他们离开的时候严重,他留了钱在家里,现在肯定已经送医院治好了。
没治好,也肯定好了不少。
挨过这几天,一切就会好起来。
等再过些年,就会忘记痛,只剩下恨。
就如同他一样。
但他没想到已经塞到叶晚生手里的包子,竟然落到了地上。
第369章 前世番外篇-就如记忆不会消散
叶晚生捂着胸口缓缓的弯了腰,就像之前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那样。
林澹这才觉得有大问题,顾不上包子,着急忙慌地扶着叶晚生,问:
“你怎么了,胸口痛?你别想你妹妹了,其他的也别想了,什么都别想,深呼吸,别把气憋着。”
“想哭就大声哭,干脆就他妈的直接喊出来,别憋着啊。”
他怕叶晚生把自己憋坏了。
叶晚生按照他说的尽力的调整着呼吸,却越发急促,明明呼吸从未断过,胸腔内却是无尽的闷痛,仿佛没有一丝空气进入其中,窒痛感挤压着他的心脏,苦楚被喉咙的堵在了体内。
他痛的浑身都在颤抖,脊梁越来越弯,张着嘴却没发出一丝声音,呼吸扯动喉管,在其中抵压撕扯,叶晚生很想发泄一般大声的哭出来,不管不顾,将所有的情绪都泄出,可却不知为何只能如同被掐着喉咙一样,时而露出几声悲戚的低鸣,破碎不堪,不成语调,只有不断落下的眼泪,打湿了地面。
林澹吓坏了,要扶着他坐下来,叶晚生这时猛地咳着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喊出了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林澹也哭了,他几乎是和叶晚生一起双腿一软,而后颤着手摸了摸地上那一滩血,似乎还带着温度,却让他的抖的更厉害了。
“叶晚生……叶晚生你他妈的你怎么了?!”
叶晚生跪坐在地上,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漆黑的天,一旁的路灯光芒在泪水中似乎多了几种颜色,他嘴角的血从白皙的脸庞沿着下颚流过脖颈没入冬衣里。
触目惊心。
“我回不去了。”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第一次回不去,是回不到过去了。
这一次回不去,是不会回F省了。
说完这句话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其实他的身体并不算得上多好,比林澹差很多,赶来H省要省钱,没有直接买直达H省的票,那太贵了。
他们是断断续续的找一些车队顺带的人,最后一段才是坐的火车,因此晚上他们也得赶一些路,吃不好睡不好。
刚到H省的时候,就有些身体不舒服。
现在,他不仅仅是撑不住了。
“去他妈的,谁说回不去,老子钱和票还有介绍信都揣的好好的,不可能回不去,不可能的!”
林澹一把抓住叶晚生的衣服,嘶哑着嗓子怒吼,然后要把他从地上扯起来,“你他妈的,你比我还大几岁,你不能比我还没用,叶晚生,你听见了没有。叶叔和朱姨还在等你回去。”
“你必须回去……”
“别在这坐着了。”
拉扯之间,叶晚生似乎听进去了他的话:
“你说得对,我妈还在等我,我爸脚不好……”
他似乎是重新振作了起来,可顺着林澹的力道要起身时,却又咳出了一口血。
叶晚生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水,又哭又笑:“别管我了。”
林澹完全笑不出来,要不是叶晚生看着不经打,他甚至想揍他一顿。
“你他妈的说什么狗话,起来啊……算老子求你了,别在地上坐着了啊。不就是吐了点血吗,我他妈的在外面和人干架的时候,哪次没见点血。”
“林致和林歌都叫你叶哥,行,老子也认你做哥,我他妈去搞钱给你治病行不行?!”
“走啊——!!”
“你走吧。”叶晚生抽出了自己的手,摇晃着起身走到了桥边,“回去告诉我爸妈,妹妹生了很严重的病,我要留在H省照顾她一阵子,大队长那边你能办妥。”
他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林澹上前掰扯他搭着桥拦的手:
“我他妈的又不是万能的,我办不妥……”
“我们先去医院,让医生给你看看。”
“能治的,叶晚生,肯定能治。”
“你知道治病对我们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爷爷奶奶的病严重吗?”
爷爷奶奶的病严重吗?一开始并不严重,可他们连吃饱饭都有问题,怎么求医治病。
父亲一条腿就欠下了不少的债,还得亏债主是林澹。
从他们手里多拿出一分钱,都是一种困难。
更别说牛棚里住着,冬天是最难熬的。
过了年就要到春耕了,连叶晚生自己都能够感受到胸口从未隐去的痛意,浑身发热手却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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