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她再怎么不与村子里人来往,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江柠家三兄妹都是在读书的。
都是一个村的,哪怕江柏和江荷花从未说过话,也都是面熟的,一边接过客人递过来的钱,一边找零,一边笑着回答她的话:“毕业了。”
“哦。”江荷花并不知道江柏具体是哪一届的。
她实际上比江柏还大一岁,但不知道是不是江家人个子都长的高的缘故,还是她和江柠是小学同学的缘故,在江荷花的内心里,江松和江柏都是和她的哥哥辈,并不知道江柏实际上比她小。
江柏被她这一声二哥喊的,也以为自己比她大,应的也很干脆,甚至都没在意她,忙着卖衣服呢。
暑假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店里生意,反而让店里生意更好了些。
之前的客户都固定下来,知道他这里卖的便宜,宁愿多花五毛钱坐三轮车,都要来他店里买衣服。
周围的初中、三中、四中、师范、中专那边都放假了,很多住在吴城本地的学生,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出来逛逛,别的店里衣服贵舍不得买,就来江柠店里。
还有一些社会上小混混,出来混,总要有几件看得过去的衣服撑场面吧?今年因为《古惑仔》,小混混们不仅流行起纹身,还流行穿皮衣皮裤。
他们也不会还价,还价多没面子啊,刚好江柠铺子里的皮衣皮裤是全吴城最便宜的,又是明码标价,于是全都来江柠铺子里买衣服,每天都至少能卖掉十来件,多的时候,一天二三十件都很正常。
江柏忙的根本没工夫顾及她。
江荷花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跟她说话,这让她不由有些尴尬,等江柏又卖完一件衣服,暂时没有客人又去熨烫衣服了,浅浅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问江柏:“江柠呢?她也放假了吧?我今天是来想找她一道回家的,她什么时候回家?”
江柏熨烫衣服的动作熟练又麻利,抽空和她说:“她不回去,暑假还要留在学校集训。”
“哎哟!”江荷花手里的被子突然被捏的水倒了出来,这是刚泡的茶水,水是从学校水房打的,还热乎着,她之前是捏着一次性水杯的杯口,突然把杯口捏扁了,热水一下子烫到她的手,烫的她一下子跳起来,茶水茶叶洒了一地,她自己腿上也洒到了开水,烫的直跳。
江爷爷和江柏也吓了一跳,“哎哟,你没事吧?”
江柏也赶紧把后门打开:“这里有自来水,你赶紧来冲一冲。”
江荷花手都被烫红了,闻言赶紧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凉水,疼的她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落。
江柏看到也没有说什么,只拿了个桶放在水龙头下去接她冲手的水,又拿扫帚去扫茶叶,拿拖把去拖地上的水。
江爷爷则有些担忧的看着江荷花,江荷花不光脸上皮肤白,手也白,这么一会儿,手上就红了一片。
江爷爷看到就对江柏说:“你在店里,我去买点羊油来。”
他们当地有一种羊油,对治疗烫伤效果很好,本地人都习惯用羊油来涂抹烫伤。
这大热天的,江柏怎么会让江爷爷去买羊油,说:“我去吧。”说着迈起大长腿就跑了出去,没多一会儿,就拿了一小瓶羊油回来。
被冷水冲了一会儿的江荷花手已经好了很多,但只要一从水龙头流出来的水下拿出来,手又火辣辣的疼。
江柏有些心疼被浪费的水,将羊油递给她,让她赶紧涂在手上,江荷花怕手会起水泡,也赶紧抹了羊油给自己涂上。
她走的时候,江爷爷将一整瓶的羊油都让她带走了,江柏还有些舍不得,明明是她自己烫伤的,还让他们搭上了一瓶羊油,这羊油卖的可不便宜。
问题是,江荷花接了他的羊油,一声谢谢都没有。
江荷花没见到江柠,还把自己的手、腿都烫红了,回到学校,静默地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就收拾了行李,回了水埠镇,在水埠镇回江家村的船上,还遇到了一样放假回来的江钢琴。
江钢琴满脸即将回家的雀跃,坐在船上,吹着湿热的河风,迎风深情地唱着:“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江荷花突然开口问她:“你知道江柠在一中吗?”
被打断了深情演唱的江钢琴扭头看她:“知道啊,怎么了?”
望着江钢琴那清澈愚蠢的样子,江荷花突然就没了和她聊天的兴致,转过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没事。”
“哎,柠柠咋没回来?一中和你们吴中不是在一起吗?你们俩平时放假都不来找我玩,我都好久没见到你和柠柠了!”江钢琴平时和江柠玩的比较多,暑假回家没有小伙伴,就格外的想找江柠玩。
此时江柠不在,她就兴致勃勃地找江荷花聊天:“荷花,任贤齐最新出来的《心太软》你会唱吗?”
江荷花:“不会。”
“你听我唱给你听啊!我跟你说,这首歌我很会唱。”
江荷花:- - 别来打扰我,我根本不想听。
一个小时的船,她愣是听江钢琴在她耳边唱了一个小时,还好因为河面水位升高,不用在渡口下船,而是要在村口的堤坝上下船,还没到岸边呢,她就看着身边的江钢琴把手窝成大喇叭状,远远的对着岸上大喊:“妈~~~妈~~~~~”然后使劲地挥手。
江钢琴妈妈并不知道女儿是今天回来,她是估摸着老宝贝儿应该是这几天放假,就每天都来这里等,终于把老宝贝儿给等到了,高兴的船一靠岸,不等别人下船,她就先上了船,去给江钢琴拎包袱行李。
老宝贝儿是当地人对老来女的称呼,差不多就是‘宝宝’‘宝贝’意思。
村里人不是没吐槽过,江钢琴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老宝贝儿老宝贝儿’的喊,可江钢琴一家从小就这么喊她喊习惯了,别说现在十七~八岁,一直到她三十多岁,她全家还是这么称呼她呢。
*
学校里的人都走完了后,寝室里面就只剩下江柠一个人,隔壁的隔壁也只剩下四个女生,其中三个都是一班的,一个二班的,宿舍里十分清净,再也没有了傍晚或下晚自习后,抢着排队去浴室洗澡的状况。
几个人都有些不习惯,还过来问江柠,要不要和她们住到一起去。
江柠自然是拒绝了。
已经估完分的江柏也不能住在老宿舍楼了,所有已经毕业的高三生,都要搬出去了。
江柏也要搬出去,童金刚过来帮他搬东西,邀请他到他家去住,江柏没去,而是把东西都搬到江柠的店里,白天就把凉席卷起来,用绳子捆了靠墙放好,晚上就把席子平铺在地上打地铺。
江柠问江柏要不要先去沪市,可以先住在她的房子里,虽说周围荒凉吵杂了些,但至少离学校要近一些,查分也好,后续的等待录取通知书也好,在沪市都比在吴城方便。
江柠在沪市的公寓房,其中一套已经装好了,里面还有开发商老板送的床上用品和家电,因为目前是作为了这个小区另一种形式的样板房,里面被装修的十分漂亮奢华。
江柏以为她说的是她的那套毛坯房的别墅,摇摇头说:“我就在店里打地铺挺好的,地上冰凉,晚上睡觉还不热。”
只有每天看着一件件的衣服卖出去,看着有钱入账,他心底才踏实、舒服,才没有那种漂浮在空中仿佛随时会摔下来的紧迫感。
像高考前那样,他每天什么都做不了,白白拿着妹妹的钱,那才叫他浑身不得劲。
今年清明节之后,降雨量就正常了下来,上涨的河水被江爷爷和江爸江妈那辈人用肩膀一寸一寸挑起来的河堤、江堤,挡在了堤坝之外,并没有波及到堤坝这边的农田,所以今年依然是个丰年,在外面读书的男孩女孩们,还是要回家参加暑期的双抢的。
江家今年的农田全都给了江大伯家种,江柠和江柏今年的暑假都不用回去割稻插秧,他也可以留在店里尽情的卖衣服。
江柠见江柏坚持,就说:“那你每天注意点店里的电话,留意着寄到店里的信。”
江柏望着如大人一般操心的妹妹,不由失笑地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放心吧,我都知道。”
妹妹头发又短又软,他忽地起坏心,把她头发全揉乱了才哈哈笑着跑开,生怕妹妹气的跳起来打他。
江柠只是看着他哈哈笑着跑开的样子,眸底尽是温柔的笑。
第107章 107
江爸是在有高考结束也不打算继续读大学的高中毕业生, 背着背包来到深市找工作,来他这里买盒饭时,他才知道, 高考已经结束的。
他还迷茫了一下, “这不是才六月吗?怎么高考都结束啦?”
身上没钱,在江爸这里蹭免费骨头汤喝的年轻人, 一边喝汤一边说:“今年高考时间比往年提前了一个月。”
以前都是七月七号高考,今年是六月七号高考。
江爸又急匆匆的打电话回去,问老家情况,此时正双抢期间,江大伯带着三个儿子都在家, 可他没怎么读过书,当年江爷爷让他读书, 他只读了个小学就跟人学泥瓦匠的手艺去了,哪里知道高考的事?
他三个儿子, 学历最高的也就读了初中,高中都没有上过,整天不是在这家建房,就是在那家建房,问他们高考的事, 他们也不知道。
江大伯反而和他唠唠叨叨家里发大水的事:“还好堤坝挡住了, 堤坝要是没把洪水挡住, 今年的粮食全都要被淹。”
电话费贵, 江爸不想听江大伯唠叨老家的事, 恍惚地挂了电话, 问江妈:“爱莲,柏子班主任的电话你那有吗?”
江妈不耐烦地说:“他班主任我都没见过, 哪里有他电话?”
“你去年不是去一中照顾了松子大半年吗?那你有松子班主任的电话吗?”
“我都出来半年了,松子也毕业了,我连字都不会写,哪里有电话?”江妈没忍住白了江爸一眼。
她这一生最为懊悔的事,就是小时候她们村里有夜校,她没有去好好上课,如今只能当个睁眼瞎,除了认识自己的名字,看得懂12345这几个阿拉伯数字外,她在城市里,一切都要靠着江爸,离了江爸,她寸步难行,连讲话都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别人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普通话都不会说。
江爸也不会说普通话,可他自信,敢说,敢于去与人沟通,并盲目的自信的觉得,自己说的就是普通话,并且说的很好。
这大概就是从小被人夸着长大,和从小被贬低打压长大的人的区别。
一个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好,什么冒险的事情都敢尝试;一个觉得自己除了农活和工厂的活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什么都不敢尝试。
江妈只敢在家里横,在熟悉的人面前横,可面对外界的人和事,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蜗牛,小心翼翼的探出她的两只小触角,缩在自己的壳里,连独自去菜市批发市场去买菜,都不敢开口,怕自己说话别人听不懂,她也不会说。
江爸从江妈这里找不到江柏的联系方式,又打电话回去问江大伯:“你们有没有柏子班主任的联系方式?现在暑假了,柏子回去了没有?”
江大伯说:“我连吴城都没怎么去过,哪里找柏子的联系方式去?”他嘲笑地说:“你说你这个爸当的,自己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还来找我要。”
又说:“没回来,回来还能帮我割个稻子,今年加上你家的十亩地,我们一共种了二十多亩地,活干不完,到时候还得请人来干,要是柏子在家,多一个劳动力,家里也轻松些。”
他和三个儿子虽然回来参加双抢,但新街建房的工还是要继续干的,不能拖太久,所以回来后都是抢工。
他岳丈家又离的太远,想请自己几个大舅哥来帮着干活都不行,自己兄弟跑到深市更是指望不上,有心想叫妹夫来帮忙割几天稻,妹夫跑的比兔子还快。
江姑父虽然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干泥瓦匠给人建房这样的体力活,可他从小在镇上长大,小时候干过最辛苦的农活,也就是帮着他妈种点菜,搞个大棚而已,镇上的地有限,他家在镇上的菜地还不到二亩,哪里会干农活?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做事踏实又任劳任怨,暑假回家的江柏。
可惜他是等了又等,都没等到江柏回来,又不知道去哪里找江柏,地里活多,得赶紧干完,他们也没时间去找,连往年双抢期间干农活比较少的江大伯母,都加入了今年的抢收中,家里饭菜由江奶奶做。
江奶奶那手艺,做饭哪里能吃?她年轻时家里饭菜就是江爷爷做,后来娶了儿媳妇,由儿媳妇做,她做出来的饭菜,真的就只有两字:熟了,能吃。
江大伯吃了两天,就受不了了,每回到了该做饭的时间点,就让江大伯母回去,江大伯母也心疼他们辛苦,问他们:“你们自己行吗?要不我再割一个小时?”
江大伯母原来是白白胖胖圆圆的,双抢这几天都晒黑了不少,江大伯看到就说:“你回去吧,这么热的天,我和军子他们就行,你别到时候中暑就麻烦了。”
江大伯母种菜种花种果树都是一把好手,但是干这样的农活,也确实有些吃不消,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那行,我先回去给你们做饭。”
去年江爸靠卖小龙虾挣了不少钱,今年江爸不在家,也有人效仿江爸卖龙虾,可惜舍不得放料,烧的并不好吃。
江大伯娘也在水沟里捡了一草帽的小龙虾带回家,洗洗给江大伯他们做香辣小龙虾,好歹也算是个肉。
江奶奶虽然不会做饭,但家里的卫生还是会打扫的,早上一早就去邻村屠夫家里买了一斤肥猪肉和两块老豆腐。
做菜这事,大概是真的要有些天赋的,江大伯娘只听江柠说了做法,连看都没有看过,就能把香辣小龙虾烧的鲜香味美,普通的肥猪肉,被她切成厚片,煸出油脂,加上豆腐、白菜、粉条、长豇豆,炖的鲜香四溢。
江大伯他们干了一上午活回来,吃到江大伯母做的饭菜,才觉活了回来,中午睡了个午觉,下午接着去抢收。
今年雨水丰沛,他们怕不快点把稻子抢收回来,一场暴雨下来,稻子都得打落到泥地里被泡发了芽。
江爸找不到江松,也问不到江柏,只好又问江大伯,江松有没有打电话回去。
江大伯每天累的要死,还要过来接他电话,不耐烦地说:“我整天在镇上干活,哪里晓得他有没有打电话回来?就算他打电话回来我还能接的到吗?你们不是去深市找人了吗?还没找到?”
说着,还不由笑了起来。
江松确实想不到给老家打电话,他现在每天打打杀杀,在深市过的是如鱼得水,日子过的比电影里的《古惑仔》还精彩,靠着他从小打到大的利落身手,不仅帮兄弟的叔叔抢到了工程赚到了钱,还英雄救美,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爱情,有了女朋友。
他女朋友和他同龄,是个划皮艇运动员,光是身高就有一米八二,父亲是来深市投资的港商,不管是身材、外貌、家世,都十分优越,若不是因为英雄救美,恰好被他所救,可以说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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