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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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休息了一个星期的江爷爷,终于收起了满心的不舍,寻了个天晴的日子下山,找江爸和江大伯说了,他打算辞去巡山的工作,去吴城给江柠陪读的事。
江大伯听到这话简直觉得荒谬:“巡山这么好的工作,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要去吴城?你在吴城连吃喝都没有?你去当乞丐讨饭吗?”
想到江柠这么小,就要自己操心自己的学费,江爷爷手掌捂着眼睛抹泪:“我不讨饭怎么办?不讨饭柠柠学费从哪里来?”
“你巡山一年稳稳的就有近小一千块钱,这么好挣的钱你不挣,你要出去要饭?”江大伯是怎么都想不通,“要饭要真那么挣钱,所有人都去要饭了,还轮得到你?”
江爸也是想不通,“家里债都还完了,日子眼看就好过起来了,你怎么想着不去巡山,出去要饭?”
江爷爷抹着眼泪说:“山路湿滑,我年纪大了,哪天在山上滑倒,死在山上都没人知道,趁着我现在还能动,我想去吴城,陪柠柠两年。”他说:“这个工作,你们兄弟俩哪个想要,就跟我到大队部说一声,若是都不想要,那我就跟大队书记去说,让他收回去了。”
大队长一般都管着一个大队的生产工作,像守林员工作的事情,一般都是大队书记在负责。
江大伯是泥瓦匠,九十年代正是各个村子建楼房的高爆发期,江大伯每天带着自己三个儿子,活都接不过来,又怎么会要江爷爷这巡山的工作?
江爸在外地打工,夫妻两个一年挣的钱比巡山多多了,他自认自己还年轻,还想搞个采石场之类的大事,又怎么会愿意接手守林员这样养老的工作?
可他们也不愿意江爷爷放弃这么稳定的工作。
在农村,有这样一份有着固定工资的工作,除了小学的老师,那真的是没有别人了。
他们是真不解,老爷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突然就不想干了。
江爷爷真下了决心,做事反而快了。
他在确定了两个儿子都不想要这份工作后,又去问了他的弟弟。
江爷爷的弟弟比江爷爷足足小了十二岁,他们的父亲在叔爷爷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是江爷爷小小年纪就又当父亲又当哥,将江叔爷爷养大。
只是在养到他十六岁后,已经嫁过来的江奶奶就不愿再养着江叔爷爷,将叔爷爷分了出去。
那时候叔爷爷也长成,能够自己挣工分养活自己了。
后来叔爷爷不知怎么,和来他们这里下乡的一个女知青看对眼,结了婚,叔奶奶不知是不是和她娘家那边断了亲,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过,也没有跟娘家那边有过来往,和叔爷爷结婚后,也不和江奶奶这边来往,像是憋了口气般,只一心培养两个儿子,培养出村里第一个大专生。
那年代的大专生可了不得,国家还包分配工作呢,分配到他们镇上当了个小学老师,后没到一年,就被调到吴城中心小学去,娶了吴城中心小学校长的女儿,分了房子,落户在吴城,不论是过年过节,都不再回来,就跟入赘在他岳父家了一样。
江家人都生的好看,叔爷爷的大儿子也不例外,因为从小没做过什么农活,又遗传了江家人的白净,年轻时看着白白净净满脸书生气的人,谁都想不到,他会做出再也不回村看看的事。
他不回来,叔奶奶也没说过什么,又继续一心培养小儿子。
叔奶奶的小儿子,只比江松大六岁,大学刚毕业,被分配到了距离吴城还要远,远到在省城近郊的一个镇上当了小学老师。
后来这个镇被划分到省城,成为省城下面区的一部分,小叔叔的待遇自然也越来越好,娶了他们同一所小学的老师,夫妻俩倒是没有分房,而是靠两人的积蓄在那里买了房子,谁想他们这地方后来居然被划分到省城去,他们也成了省城人,定居在省城。
说来,江家还真是一脉相传,不管是江叔爷爷生的两个儿子,还是江爸生的三个儿女,除了江柏还愿意留在老家,陪伴父母之外,剩下的两个儿女,都一个跑的比一个远,反正只要是念书考出去的,全部都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小叔叔倒是孝顺人,把叔爷爷叔奶奶两口子接到城里去住,可老两口城里住不习惯,又回村子里来了。
大约是叔奶奶年轻时,熬的太过,才五十岁的人,看上去跟六十多岁似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梳着两个麻花辫,还像年轻时的小姑娘一样,垂在两边的胸口处,未说话,就先笑了,用过了二三十多年依然迥然于他们这里口音的外地话喊江爷爷:“大哥,你来找进财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爷爷是三房的人,江叔爷爷却是和大房二房的人混居在一块儿。
江爷爷的身体状况看着丝毫没比叔奶奶好多少,说:“我来问问进财,巡山的工作他想不想做?我干不动守林员了,他要是愿意干,我把守林员的工作给他。”
在他们这个小地方,还保留着六十七年代的,父母工作可以传给家人子女的传统。
江爷爷如果有家人愿意接手,这个工作很大可能性会优先江爷爷选择的家人。
叔奶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连声笑道:“愿意的,愿意的,这大好的工作,哪里能不愿意?”
叔爷爷年轻时为了供两个儿子上大学,一直在炭洞里背炭挖煤,活又累又重,还危险。
现在两个儿子都供出来了,他们终于可以歇歇了,就种了几亩地。
但不干背炭挖煤的活了,也没了收入来源。
此时江爷爷愿意把守林员的工作给江叔爷爷,叔奶奶简直喜出望外,连声喊着:“大哥,快进来坐,我给你泡杯茶。”又喊叔爷爷:“进财!进财!”
叔爷爷在后面的地里浇菜。
他是个看着比江爷爷还要沉默的人,和江爷爷长得十分像,只是外表看着比江爷爷小的多。
听了江爷爷的话,他还有几分还不确定:“大哥,你真要把这活让给我?”
江爷爷说:“我问过大平和国平了,他们都不愿意干,你要是愿意干,就给你。”
叔奶奶端了一杯茶过来:“愿意愿意,这么好的事,他哪能不愿意啊!”
江叔爷爷也说愿意,江爷爷便带着他去大队部,做交接的工作。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我当守林员的这些年,偶尔不方便的时候,就是我弟弟替我巡山,他对守林员的工作,要巡哪些山,都清楚的很,他接了我的工作后,马上就能胜任。”
虽然有不少人来大队部打听过守林员工作的事情,可那些人又不是大队书记的亲人,他才不管他们工作的事,见江爷爷这边有接手的人,自然优先江爷爷选的人,加上叔爷爷也愿意马上就接手,两人很快就做好了交接的工作,正好又是年底,大队书记干脆叫了会计过来,把江爷爷这一年的工资给结了。
江爷爷握着从大队部结的工资,抬头望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大山,满心怅然和迷茫。
他想大孙女开的那个店,那天他们去店里看了一下,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他十分忧心,大孙女开的那什么服装店,衣服能不能卖的掉?
要是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第55章 55 【一更】
江爷爷和叔爷爷坐好交接工作后, 就带着自己的被子被褥,锅碗瓢盆用一个板车拉着,下了山。
等江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山上的小屋里, 已经住了叔爷爷夫妻俩。
江妈发了好大的火,差点没将江爸的脸给挠开花:“这么大的事情, 提都不跟我提一下,就做了,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江家人?合着我在江家生了两个儿子,这么多年当牛做马,还把我当外人是吧?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
他们完全不和自己商量就做决定这事, 真的是把江妈给气炸了:“巡山是多好的工作?多少人在排队抢着要?老头子说不做就不做了,说给人就给人, 都不跟我提一声的?”
她的把胳膊往用力上一挥:“既然没把我当江家人,以后也别来找我养老!”
想到江爷爷一声不吭, 说不要工作就不要工作,一个人就去了吴城,忍不住讽刺道:“老头子越老越糊涂,他还真以为江柠个小丫头片子会给他养老啊?到时候还不是儿子养老?还是得靠我们!他倒好,一声不吭就把工作辞了, 跑到吴城去, 到时候饿死在吴城了, 别又回来找我们了!”
她气的要命, 气她辛辛苦苦在江家干了这么多年, 给江家生了两个儿子, 江家一家子把她当外人,这么大的事情都没人告知她一声, 等到全村人都知道山上守林员换人了,她才晓得这事。
她要不是亲自往山上跑了一趟,确定小屋里现在住的真是叔爷爷叔奶奶,她还真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宛若晴天霹雳。
江爸就知道这事让媳妇知道了,准得炸,回家也不敢说,他本来只以为老爷子只是说说,有这个打算,哪知道他动作这么快,刚和他们说完没多久,把工作都交接好了,东西都从山上拉下来了。
他说:“老爷子这两年身体不好,说干不动了,要我说,他辞掉也好,也省的每天他一个人在山上,我们跟着悬心。”
“有什么干不动的?巡山难道是多累的事?不就来回走走嘛?能有什么事?谁每天还不走路了?走走路一年都有一千块钱好拿的事不做,跑到吴城到叫花子要饭?他也不嫌丢人?到时候别脏兮兮臭烘烘的回来,衣裳还要我来洗!”江妈气的眼圈都红了,“到时候别来找我,他不是心疼他孙女嘛?到时候让他孙女来伺候他,我不伺候!”
实际上,不论是前世今生,江爸江妈还真没给江爷爷养过老,照顾过江爷爷。
江爷爷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山上,前世走的突然,这些年最多也就是江爸往山上送些米粮,很多时候还是他自己下山来拎米粮上去的,就是蔬菜,都是江爷爷自己种的。
江爷爷舍不得自己种的那些蔬菜,还有江柠腌的酸缸豆,螺肉酱,他通通搬上了板车。
那些菜带到吴城,还能卖个几块钱呢。
反倒是江爷爷这些年的工资,因为他分给了小儿子一家,这些年的工资也补贴给了小儿子一家 。
江爷爷自认并不欠小儿子一家,也正是这种从未靠过别人的底气,让他在处理自己的工作时,并不是去征求两个儿子儿媳的意见,而是直接问他们要不要接替他的工作,他们不要,他就直接给了弟弟,自己拉着板车,就去了吴城。
大孙女都已经把铺子租下,一天不开张,就一天白白交着房租,这让江爷爷内心十分焦急。
江柠是实没想到,原本应该年底才能过来的江爷爷会突然来到吴城,就这么和王咏碰了面。
江爷爷因为来过吴城,知道一中的位置,也知道店铺的位置,下了中巴车后,从中巴车顶卸下自己的板车,拉着一板车的东西,就自己拉着板车,一步一步的,拉到了店面处。
远远的,还没到店面跟前的时候,就见店面那边闹哄哄的在喊着什么,店铺外面人头攒动。
他拉着板车疑惑的往店铺去,可到了店铺门口,又不敢进去了。
店铺门口在看热闹想挤进去买衣服的人,因为人太多,只能待在外围,看到一个穿的破烂的老头子拉着板车站在门口,还以为他是要饭的,对他说:“要饭你到别处要吧,这家生意太好,挤不进去,等到了晚上你再来要,他们五点关门,那时候店老板衣服卖的多,你来要饭也好要一些。”
江爷爷闻言就笑道:“我不是来要饭的。”
水埠镇虽然隶属于吴城下面的镇子,所说的方言却和吴城完全不同。
吴城古老,水埠镇却更古老,自成方言,但两边虽方言不同,却也因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双方都能听得懂对方的话,也从江爷爷口音,一下子听出来江爷爷是水埠镇人,问:“你是水埠镇来的吧?”
江爷爷弓着背,含笑点头:“是的呢。”
“唉,你这口音一听就听出来了,你们水埠镇话和吴城别的地方话都不同,我一个大侄媳妇就是你们水埠镇的人。”
江爷爷见这大妹子还挺热心,不由跟她打听:“大妹子,这店里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说话的婶子一听还有不了解这八卦的人,立刻兴致勃勃的跟江爷爷科普:“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先听听这大喇叭说的什么。”
江爷爷早就听到大喇叭里面传出来的孙女的声音了,只听他大孙女用和收音机里一样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的喊着:“王八蛋贺厂长,王八蛋贺厂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路了,跑路了!”
跟他说话的大婶子兴奋的一拍手:“听到没有?这家店铺的老板,是江南制衣厂的,他们厂厂长不做人,和小姨子搞在了一起,被人当场捉奸,卷了三千多万跑到国外去了,愣是把一个好好的制衣厂给搞倒闭了,作孽吧?”
听得江爷爷一愣一愣的,点头说:“那跟这店铺有什么关系?”
“那当然有关系啦!”婶子眉头一竖,眼睛一瞪,更精神了:“这家店铺的老板,就是这个制衣厂的工人,说来也是可怜,厂子的钱全部那王八蛋贺厂长卷走了,工人工资发不出来怎么办?只能拿制衣厂的衣服来抵,原价都是一百多两百多三百多的衣服,现在被他们拿出来二十九三十九大甩卖,这么便宜的衣服,质量又好,大家听了,可不得都过来买嘛?你看看这人多的。”大婶子在外面嫌弃,“原来这条街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现在你看,挤都挤不进去,都是怕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赶紧过来买两件衣服,过年给家里人穿的。”
江爷爷被这婶子的大量信息给搞懵了。
什么制衣厂工人?这不是他大孙女的店嘛?他都怕自己搞错了,想转身就走了,可这大喇叭里的声音,虽然通过大喇叭放出来有些失真,可他确定,这就是他大孙女的声音,而且他还隐隐听到,店铺里面好像还有他大孙女的声音传来:“都不要挤,一个一个挑,不还价的,全部是亏本出售,一分钱都不还的,要不是厂里发不出来工资,哪里会有这个价啊。”
“老板,这个尺码没有了?那有没有大一个码?大一个码也行!大两个码啊?大两个码也行!”
“老板,这件有没有孩子能穿的?”
江柠和王咏实没想到,周末的生意能火爆成这样。
两个人上午都没开门,去网吧码字了,中午吃了午饭才开门,因为是周末,就放开了之前录的大喇叭录音。
刚开始人还没这么多,渐渐的,人就越来越多,连隔壁街的人都过来了,等到了周日下午,乖乖龙地咚,别说隔壁街了,隔壁街的隔壁街的人都听说了这里有个服装店,因为制衣厂倒闭,在清货,衣服十分便宜,都不嫌远的跑来了。
还因为离的远,她们跑了好几条街,买一件回去好像有点不划算,加上都有亲戚朋友的,干脆多带几件,过年回娘家给老娘送一件新棉袄,那在过年全家聚会中,也是非常有脸面的存在了。
然后就成了江爷爷现在看到的模样了。
也亏的今天没下雨,江爷爷见挤不进去,一直源源不断的有客人来买衣服,他索性放下了板车,往板车上一坐,就坐在店铺大门口的旁边等着,时间等久了,江爷爷也是个不讲究的,把身上棉袄一拢,把板车上被褥一拉,往板车上一躺,还睡了一觉。
原本还没人注意到这里还躺了个老头子,或许就算注意到,很多人也不太在意。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不在意的。
附近四个学校,吴城的其它学校不在这两条街,那也都离的不算远,因为吴城八卦和便宜衣服的事,附近学校的女生听到这里有便宜衣服卖,也都来看看。
还没挤进铺子呢,就看到铺子旁边的板车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悄无声息,像是死了一样,吓得看到江爷爷的女生连忙过来试探鼻息,发现人还活着,才松了口气,忙推醒他:“老爷爷,老爷爷?你怎么睡在这啊?这要冻感冒了可怎么好?你是不是迷路了?你还记得你家住在哪儿吗?”
江爷爷被两个好心的女学生推醒,茫然转头,发现孙女店铺里还是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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