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梨春
沈灵姝喜滋滋。甚至特地带上了夜行换穿的男装。
因为这几日被卫曜耽搁,她已经四五日没去崇贤阁了。
沈灵姝好不容易在赌坊戏楼混了两三日,跟王家下僚的几个纨绔子弟取得了攀上话头的关系。结果还没等她继续打探王家的消息,就被半路杀出来的卫曜断了计划。
林府的戒备森严。但林君熙提前打点了侧门的看守,沈灵姝换装后便光明正大地从侧门出府。林君熙也想一并随闺友夜玩,但前些日因疯马受了惊吓,这些日汤药吊着,身子尚虚。过了戌时一刻,便忍不住打盹。最后只能作罢。
长安宵禁的暮鼓敲响。各坊坊门逐一地闭了起来。
现在去亲仁坊的崇贤阁显然是来不及了。
但王家的狗腿下僚又不是只有一个。沈灵姝早就调查了几个嘴巴不严实的纨绔子,跟踪了一些时日。发现各坊的秦楼楚馆都有过他们的身影,开仁坊的花月楼就是他们常聚焦的地方。
坊内热闹异常。偶尔有披甲带盔的佩刀士兵穿行而过。
王家迟迟未能逮捕到折断王玺胳膊的凶徒。王家亲兵已经嚣张到遍布穿梭在各坊各市之间。
沈灵姝到花月楼时,也眼尖地看见了好几个腰间悬挂着王家兵牌的披甲亲兵。站岗一般散在花楼各处。这是连风月所也不放过啊。有不满的行客扫兴离去,店家也是愁容不敢言。
王家最近查凶的动静很大,已经闹得其他本在看热闹的世家不满。查凶便查凶,把私养的兵调到长安来,是几个意思?
在茶楼画舫,也又百姓文人议论此事。
沈灵姝就爱凑这个热闹。
买壶小茶,津津有味地听着几个文人政客当着王家亲兵的面,慷慨激昂地斥责阴阳乱臣贼子。“蝇虫小儿,叮龙吸虎,大肚吸饱,佯装龙凤。岂能龙哉,破肚破脑,可笑!可笑!”
更有激昂文人当场背起了《讨贼檄文》:“……曩者,强秦弱主,赵高执柄,□□朝权,威福由己; 时人迫胁,莫敢正言; 终有望夷之败,祖宗焚火,污辱至今,永为世鉴!……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馆、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 父嵩,乞臼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 剥狡锋协,好乱乐祸。……而操遂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①怜我大晋,马狗成群,曹贼甚多!”
暴脾性的文人,卷着一张三寸不烂舌,从皇室骂到四大门阀家,骂得狗血淋头,无一幸免。
周围呼声有之,默然有之,嘈嘈杂杂,百感皆存。
沈灵姝拍案叫好,恨不得当场给赏。“妙,说得太妙了!”
楼内四角站如松的王家兵们充耳不闻。
但是几个王家下僚的纨绔不悦了。但也料想自己此时对呛这些文人,口舌上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见王家兵没有动作,便也忍着不快,转移阵地。
沈灵姝听着文人不分敌我的骂街听得津津有味。
眼瞧着那些纨绔要转移阵地,沈灵姝恋恋不舍的也起身要跟上。刚一站起,目光忽然扫到门口进来的卫曜。
人着深青武侯服,如隼丹凤眸子往堂中一扫。
沈灵姝立马一激灵蹲到了桌子下。
旁人奇怪:“丁兄,怎么了?”
“可是吃坏肚子了?”又一人看过来。
“嘘嘘——”沈灵姝紧张地伸着手指放唇边让人噤声,一边小幅度但着急地挥扫着手,让他们别往这边看。
旁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识趣转开眼。
沈灵姝从桌腿子边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瞅卫曜的位置。
发现人正在和站岗的王家亲兵谈话。并不注意这里。
好咧,大好机会。
沈灵姝猫着腰穿过一座座茶桌,快速直奔花月楼侧门逃离。
等出了花月楼。
沈灵姝才敢直起腰,心有余悸直喘口气。
随后才望着花月楼的门扇,哼笑了声,得意离开。
沈灵姝记得那几个隔壁桌的纨绔离去时,提到了紫云阁,应该就是他们的下一个地点。
沈灵姝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的帽冠戴正。抬眼望星星辨认方位,沿着坊巷子走,走一半,忽然听到了齐整响彻的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过来。
这么有规模的脚步声……沈灵姝猜测可能是王家巡逻的亲兵队。王家的亲兵现在可是谁见谁愁。在街上随意逮人询问,若答不出来或者回答不满意,就将人带走好好审。惹得整个长安的百信皆是愤言。
若沈灵姝在这个时刻被发现。月黑风高,鬼鬼祟祟独行一人。定会被逮住一番审。
沈灵姝望前望后,想着找个地方躲起来。但两边都是巷墙,除了直直两个巷口,根本没有躲藏之地。
就在亲兵的靴子在巷口拐角踏进时,忽不知从哪伸出来一双手捂住了沈灵姝的嘴巴。
随之拖入一院。
整齐有力的步伐行过。整个巷子都在震动。
沈灵姝吓住。隔着一墙听着亲兵行过,两手紧抓着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月牙从乌云外露出一角,沈灵姝惊恐抬眼,和卫曜冷冰冰看下来的视线对上。
沈灵姝:“……”
沈灵姝蔫了。
整齐的亲卫兵行出巷子。
沈灵刚想透口气。
便听巷子传来了说话声。
位于王家亲兵队行过后。是两个男子的声音。
“……家主也有难处,还望三郎体谅。”
“体谅?王玺犯蠢,为一个蠢货动用王家兵不远万里来查个断手案?”一声讥嘲的冷笑,“洛叔,今夜是最后一夜。明日王家兵必须调出长安。阿耶还嫌其他世阀对咱们的防备不够深吗?皇帝虽然无用,位置还摆在那。难不成凶徒未抓到,要闹得皇室脸面尽失,鱼死网破,等着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家主糊涂,洛叔不该如此。”
稍息沧桑男声道:“老夫有愧未能劝住家主,家主其意也是为了维护王家的威势。”
“他只是怕自己坐不上那真龙位罢了。今有敢当街断王家子胳膊,明天便能有造反到家主头上。他不就怕自己威严不足么……洛叔,大兄勇而无谋,家主年老体衰,二娘迟早是外人,叔伯弟兄贪心有余,魄力不足。……您服侍王家这么多年,还认识不到真正该侍的主么?”较为年轻的男声悠悠然说着,语气里皆是倨傲。
沧桑的男声久久没声。
“洛叔,要想王家兵长驻长安,王玺就不该只断胳膊,只有断脑袋……其他世家才能真正体谅家主的不易。”
……
两道落于王家兵后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灵姝却是从谈话中认出了巷中对话的两人。王家三郎王瑾。沈灵姝并不熟,前世只见过几面而已。只知道是个肤色过分白皙,眼神阴沉得像居住洞穴多年的蛇眸一样的男子。是王家兵的率兵主将。常年在外养兵,不常回长安。听两人内容,竟然氏王瑾要拉拢自家父亲的幕僚。
不得了。偷听了个大瓜。
没想到王家内部斗争这么激烈。
王家家主怒的不是小儿丢胳膊,而是自己丢颜面。而王瑾更狠,竟然要做掉自己亲弟的脑袋上位。
沈灵姝啧啧称奇。
感慨后,又看到了旁边不待见的人。
“……”
说时迟那时快,沈灵姝脑袋一灵光,立马张嘴咬住人的虎口。狠狠一口。
趁人松手刹那,转身就跑。
还没跑出去,便被一只大掌捏着后颈拎回来。
稀疏月光下。
卫曜捏着人的后颈,眸子沉沉,皱紧了一双凌厉剑眉,手背虎口处还留着沈灵姝毫不客气的牙印。
“沈灵姝,谁教你一个大家闺秀可以随口咬人?”
第十二章
女娘的胳膊细白而柔腻,和卫曜粗粝的掌心不一样。似是一用力,便能刮破了皮一样。
卫曜沉抿薄唇。
沈灵姝转了脑袋过来,面庞明姣圆润,黑葡萄的杏眸水汪汪,纤长的眼睫上下一眨巴,泪珠“啪嗒”便掉了下来。
卫曜楞了下。
小女娘“哇”一声,粉嫩的嘴巴一扁,干脆抱着膝盖蹲下来嚎啕。
瘦小的肩膀跟着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卫曜片刻无措。生怕弄伤人而在人蹲俯时,及时收回的手掌心还停留着人肌肤滑腻的触觉。发麻一般,有些不适。
“你……”卫曜跟着半蹲了下来。声量也压低了,“哭什么……”
女娘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眼睫还挂着泪珠。“你凶斥我,我阿耶都没这样凶我……”
卫曜:“……我同你赔不是。”
十五岁的女娘似乎讲不得道理。
卫曜想给人擦眼泪的手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尽量平和语气,“凶你我同你道歉,但咬人便是小娘子的错处。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放进嘴中。吃坏肚子了你不怕?能懂吗?”
沈灵姝挂着泪珠点点头。那叫一个乖巧。
卫曜:“起来吧。”
沈灵姝却还是不动。
一边可怜兮兮地拿手背擦眼,一边心头心眼子打着圈:没想到十六岁的卫曜也会吃这招?上辈子的皇帝最怕沈灵姝掉眼泪。毕竟人性子喜静。而沈灵姝哭闹足以把屋顶掀开,卫曜怕沈灵姝哭,再大的事都会在让人止泪了后解决。而这个空档,人的怒气就可以转移了。沈灵姝感慨着自己的急中生智。
想着,又拿着小鹿一样的眼,盯着卫曜。小声问,“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不放?我只是出府玩,又没有犯事……”
卫曜沉默了片刻。“和谁玩?”
沈灵姝脑中立马晃过无数唱曲俊美的小郎君。
沈灵姝说,“自然是其他女娘。”
“小娘子说谎眉头却不带皱一下。”卫曜嘴边冷冷笑。
沈灵姝抱着膝盖不敢动。一瞬间仿佛在人身上看见了前世那个喜怒无形的帝皇。沈灵姝吞咽了下口水。“你……为什么这么说。”
沈灵姝脑海中一下子闪烁过其他可能:她重生了,要是卫曜也重生了呢……不可能不可能的吧……沈灵姝这么想,心头仍旧为这个猜测咯噔咯噔地跳。小心抬眼打量着人,眸中多了几分揣测。
卫曜:“小娘子去过的每一处楚馆。某都走过了一遍。”
沈灵姝:“……”
沈灵姝心下一松的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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