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也就是说,假如朱厚熜要向别人介绍父母,那么他应该指着孝宗道:“这是我爹。”
指着兴献帝道:“这是我本生爹。”
对于把自己父亲“爹上加爹”的做法,朱厚熜自然是不满意,他还想再闹,然而却被冼如星劝住了。理由很简单,皇帝登基这么久,啥事儿没干天天就在朝堂上跟大臣们batte了,整天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再这样下去势必人心浮动,进而影响整个大明。
反正朱厚熜才十五,以后还不是有的是时间。
好说歹说,最后少年总算勉强点头。
此外杨廷和还有个条件,那便是要将张璁送离京城,到地方任职。这也不光是他内阁首辅小心眼,主要张璁战斗力太强,就差站在自己脸上喷唾沫星子,要事半点表示没有,杨廷和这百官之首也干不下去了。
这点朱厚熜也同意了,不过略微动了点手段,将张璁从西北调到南京吏部。
众所周知,大明一共两京十三府,其中南京与北京相对,都有一套完整的官僚体系,包括六部.五军都督府.翰林院等机构,俨然一派小朝廷,可是说要事龙椅上再按个皇帝,按跟首都没有任何区别。
之所以这样,全因朱棣当年“靖难”抢了侄子的皇位,之后执意迁都自己老家北京。但北京其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物产不丰不说,也无战略纵深可守。一旦长城被破,蒙古人直接兵临城下,所以明朝名为天子守国门,实为九边护天子。朱棣也知道自己危险,遂保留了南京的机构,想着万一北京城真被破了,还能有个退路。
虽然总有人笑称应天府那里的官员都是养老混吃等死的,但实际上南京作为陪都,不光掌握着南方经济,同时也统领几十万兵权,当时王守仁灭宁王,就是从此地调的兵。
张璁去南京,不光能熟悉朝廷政务,而且也不至于风吹日晒遭罪。朱厚熜的态度很明显,暂时委屈他一下,改日迟早调回来。
张璁感念圣恩,也并未多说,直接启程上路了。
……
初秋的京城是最适合赏景的时节,不光有银杏红叶,而且不冷不热,除了偶尔还能听见蝉撕心裂肺的哀鸣,可以说是极美的。
玄一道人身着大红色直领对襟经衣,上面绣着葫芦.团扇等道教吉祥图案。这件衣服长及小腿,无袖披,袖长随身,很好地修饰了他圆滚滚的身材,被风一吹,真有几份仙风道骨的意思。
这种衣服原本为举行小型斋醮时才穿,不过今日特殊,玄一还是从箱底翻出来了。
站在船尾,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饶是玄一今年已经年近花甲,依旧生出一股豪情。
谁能想到呢,他玄一,不过湖北安陆的一个乡下道人,转眼竟然要进京侍奉皇上了!
当年师父都说了,我时柱为食神,天生就是个有后福的,没想到还真让他老人家算对了。玄一心中嘀咕,他这次是跟着兴献王妃.啊,现在应该称呼兴献后一起来的京城。
朱厚熜赶着进京登基,但他的母亲蒋氏必须要打理王府,毕竟自己这一家子走了,兴献王的陵墓可还在安陆,府内上下几千人,究竟怎么安排也是个问题。
好在蒋氏是个精明能干的,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最后一家人坐船从湖广到达京城通州湾。
而玄一作为冼如星白糖生意的合伙人,身份重要,自然也跟着一起上路。
船速不比官道,行了一个多月方才抵达,经过长时间的奔波,一行人都不免疲乏。
此时徒弟妙乐蹦了起来,高声道:“师父,我好像看见船岸了,咱们终于到了!”
“老实点儿,这么大了怎么还跟泼猴儿似的,告诉你京城不比安陆,都把之前那些气性收一收,不然我可护不住你!”玄一呵斥,但同时,心中也不免激动。
总算是到了啊!
这么多艘船,停靠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不过当地已收到消息,为了给皇太后让路,早早就清了场。
冼如星带着内侍宫人们站在岸边,见到蒋氏,连连行礼。
“仙师莫要如此,”蒋氏赶紧将人扶起,之后握着对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路上船队也会停下补给,京城的消息偶尔传到耳中,各种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听得她心惊肉跳,想到儿子不过十五就要面对文武百官,不由悲不自胜。
万幸的是,冼如星考虑得周全,也是害怕蒋氏听到什么自乱阵脚,不断派人给其送信,每每都捡好听的说,蒋氏性情坚毅,如此也算稳住了。
“娘娘,您与公主乘轿回宫便是,陛下在宫中等着呢,此处剩下的便交给贫道吧。”
“这……”蒋氏知道如此多人必定琐碎异常,因着太想念儿子,加上冼如星百般规劝,最终还是答应了,“如此便麻烦仙师了。”
冼如星微笑点头,待送走蒋氏后,对着远远站着的玄一打了声招呼,上下扫视一番,打趣道:“玄一掌教今儿穿得真鲜亮啊。”
“嗨,这不是怕给冼道友丢人吗。”玄一不好意思地挠头。
对于冼如星,他现在是真服了!不服不行,自己在兴王府快十年,做的最大的事儿也就是跟兴王喝杯茶,结果人家才来多久,不光成了王府座上宾,还进了皇城。别的不说,单论那白糖,每年的利润他想起来都头晕。
这几个月冼如星忙着宫中事务,将一部分生意交由玄一管理,所以即便是在船上,老道士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见了面,头件事儿便是汇报白糖最近的销售情况。
“江西,浙江两地如今基本上都部署好了,按照你之前吩咐的,先是在当地开了几家糕饼店,生意火爆地不得了,没过几月就有其他店效仿。”玄一言辞间有些不忿。
冼如星倒是不在意,“应该的,本身奶油黄油也不难做,只要了有心,迟早能发现。”
“嘿嘿,不过嘛,那些个学人精没什么本事,舍不得用料,做出来的口味差远了,冼道友之前想出来的‘商标’法是真厉害,咱们糕饼店油纸上印的唐寅画的美人图,如今不少人家只认这个标志,听闻甚至有些商户高价收油纸的。”
冼如星摇头,“哪里是我想出来的,不少木匠石匠干完活儿都爱在背出刻上自己家的图案,不过玄一掌门不怎么涉及此处罢了。”
“那糕饼店不过是小道,目的还是为了打开白糖销路,做生意不能做绝了,你吃肉,总要给人留口汤,否则即使用身份压人,各路商家也赶联合起来将你赶出去。告诉糕饼店那边,估计过阵子牛奶羊奶一定会涨价,到时候不许有半点偷工减料,宁可不挣钱也要保证质量,口碑起来后,可以走细水长流的老字号路线。”
玄一一字不落地听着,结果听完之后却陷入沉思。半天,对着冼如星拱手道:“冼道友,我知你信任在下才将这些东西全权托付,但其实,老道我并非是这块料。这段时间光是这糕饼店就让我头疼了,也不怕你笑话,当时知道有别人抄袭咱们,晚上愁的牙龈都肿了。你说的那些什么细水长流,就算再给我个脑子也想不到。”
“要不然,你还是托付给别人,老道我继续领着小的们造白糖吧。”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冼如星微愣,旋即扶额,是了,这倒是自己的疏忽,玄一道人虽然能言善辩,但这么多年的炼丹修道生涯使其本质上更偏向一个技术人员。就连管理门人都全凭自己心意,否则妙乐也不会跋扈那么长时间。如今自己手下没人,随便挑他顶上去,还好老头儿脑子清醒,自动请辞,否则时间久了,怕是会酿成大祸。
于是连忙道:“掌门何必妄自菲薄,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白糖乃如今主要赚钱的路子,现在到了京城,销路更多,所需的量也再次扩大,如此还需要你再加把劲,至于生意上的事儿,我再寻他人就是了。”
达成心愿的玄一只觉得浑身轻松,再三谢过后便招呼门人们帮着搬东西。
而冼如星这边,面对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却犯起了愁。
27. 第27章 大明才子
作为母亲的贴心小棉裤,朱厚熜自然是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如今帮蒋氏争取到了名分,能够进到紫禁城生活,那么接下来马上就是下一步——给亲妈盖房子。
之前也说过,明朝太后并未有专门住所,就连张氏也是在仁寿宫和清宁宫之间搬来搬去,如今嘉靖身份特殊,一宫两太后,总不能挤在一起。于是他早早命工部开始修缮寝宫,朝廷知道此时拖不得,于是也没几个反对的。
新的太后寝宫以原有清宁宫的一部分为基址,在其之上进行拆除后修建,朱厚熜将之命名为“慈宁宫”。从此之后,蒋太后住在慈宁宫,张太后住在仁寿宫,两地相距半个时辰路程,也算互不打扰。
朱厚熜近乎献宝似的为母亲姐妹展示宫中一切,表示这里所有陈列摆设都是他亲自挑的,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个寻常人家十五岁的孩子。
蒋氏温柔地看着儿子,等他说完,方才拉过对方,看这相比分别之时瘦了一圈的朱厚熜,心痛道:“怎么抽条成这样,是不是忙于政事没好好吃饭?”
“没有,儿子现在胃口特别好,估计是在长个头儿,每天晚上腿都抽筋。”朱厚熜连忙解释。
“抽筋?会不会是什么别的毛病,要不要请太医看看?”蒋氏原本只是随口一句,谁知“太医”两个仿佛触动了朱厚熜身上的什么开关,面色大变,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千万别叫太医,”向来矜持冷静的少年难得露出惧色,旋即又道:“母妃你以后要是不舒服了,先跟我说。”
蒋氏迷迷糊糊地点头,不明白儿子怎么闹这一出。
但其实此也不怪朱厚熜,明朝的太医院实在太过奇葩。
朱元璋继承元朝户籍制度,将全国户口分成民.军与匠三类,其中医户属于民,大部分要求子承父业,不能随便更改,而太医的选拔大多都是从世代医户中挑选。所以一个人,哪怕资质平庸,只要你家里是医户,然后简单的考试通过了,你就很有可能来给天子看病。
当年成化皇帝朱见深提拔了一个叫刘文泰的人进太医院,此人也就是沾了户籍的光再加上长得俊美些,根本没什么真才实学。成化晚期因为万贵妃的离世悲痛万分,有些感染了风寒,结果吃了刘文泰给开的药,整整腹泻十几天,最终一命呜呼。
孝宗弘治继位后,也没处死刘文泰,只是罚俸降级。搞笑的是十几年后刘文泰靠着熬资历又熬上去了。这次感染风寒的换成了孝宗,刘文泰给他开了大热之剂,最后导致明孝宗也没了。
“皇帝杀手”刘文泰一连治死两位天子,但最后也还好好的,流放广西寿终正寝。
在登基的前两个月,朱厚熜为了跟朝臣较劲不眠不休地批改奏折,最后也有些头痛,吃了太医院给开的药不光没好,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最后还是冼如星从空间拿了粒感冒胶囊给顶了过去。
病好之后的嘉靖又陷入了自己最爱的阴谋论中,怎么会这么巧?偏偏是大礼议的当口他生病,难道是有人要害他?
查!必须狠狠地查!!
于是他动用了身边一切能动用的力量,掘地三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太医不是坏,只是真的菜。
看着手下呈上来的报告,目睹了太医院的“战绩”,朱厚熜毛骨悚然,这还不如有人要害他呢!
明朝的太医院不光是给皇室看病,还兼具现代卫生部.保健局等功能,再加上涉及到户籍制度,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随便更改。没办法,朱厚熜只好记下几个不太离谱的太医,并且在冼如星的建议下没事儿跑跑步,好歹锻炼下身体。
重点交代完生命安全的问题,朱厚熜继续与母亲说话。
蒋氏对于儿子这次在京城中所做作为十分骄傲,原本以为自己这边还要出把力,结果他自己竟然全部解决了。但还是忍不住提点道:“熜儿,你如今身为天子,人贵权重,不比之前,真遇到朝堂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千万要记住,勿轻言。若是朝堂之外的事儿,可以让冼道长出面解决……”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朱厚熜神情微变,打断母亲的话道:“如此那得罪人的事儿不是让冼仙师做了,日后万一有人记恨,使手段对付她怎么办?”
蒋氏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儿子的头,“不是还有你呢吗?就算冼道长真办了什么错事儿,你在身后,可以想办法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可你身为帝王,一言九鼎,若有个万一,连退路都没有。”
之后又语重心长道:“为娘知道冼道长为修仙之人,但既然她之前说了愿意为你效力,那么为上位者用才是好的,说白了,你们也是君臣……”
朱厚熜被母亲说得不舒服,但又不知道从何反驳。
若说君臣,那费宏等人也是君臣,可他们与冼如星却完全不同。
少年内心纷乱,随便寻了个由头,岔开话题不谈此事。
母亲也接了,宫殿也建了,朱厚熜暂时处于一众十分满足的状态,虽说在父母的称谓上略有残缺,但总归还算顺利。
然而朝堂上却依旧风波不断。
看着户部尚书送上来的奏折,嘉靖面色十分难看,半天,终究是忍不住开口:“这朝廷,怎么可能没钱了呢?”
其实也不怪朱厚熜疑惑,藩王府类似小皇宫,朱厚熜在封地也经常跟着父亲处理府内事务。在他看来,挣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哪怕没和冼如星进行那日进斗金的白糖生意,随便寻个由头,也能捞上一笔。
小小的安陆都是如此,扩大到全国,不是更简单?
结果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青州平叛要钱,给正德皇帝修陵墓要钱,西南赈灾也要钱……
“朕怎么记得,国库里还有些剩余。”嘉靖颤颤巍巍地问道。
户部尚书无辜地眨着眼睛,“陛下,您忘了,那些不是用来给兴献太后修宫殿了吗。”
朱厚熜:“……”
尴尬地轻咳两声,嘉靖坐在龙椅上,茫然道:“那众位爱卿,眼下可有什么办法?”
好在朝廷上还有干事儿的人,杨廷和站了出来,沉声道:“启禀陛下,想要充盈国库,无非开源节流两种办法,现在事态紧急,开源自然是来不及了,那么只能从‘节流’入手。”
朱厚熜知道杨廷和这么说心中多半已经有数,于是连忙追问如何节流。
果然,杨首辅针对朝政弊端送上了一份完整的奏疏,其中主要分为三点。
第一,裁减的锦衣各卫所以及内监局的旗校工役,节省朝廷俸禄。
第二,停止京城里不急需的工程建设,收回正德当年宣府行宫中的金银珍宝。
第三,革除皇店,将京畿一带部分皇庄土地交给农民耕种。
前两点朱厚熜自然是同意,看到第三条的时候有些愣住了,迟疑道:“这节流,跟皇店有什么关系?”
所谓“皇店”其实也是正德弄出来的,由皇帝派专人进行管理经营,收入完全入皇帝的私账。
是的,正德自己还做买卖。一开始只是为了好玩,平日在宫中待的沉闷了就去店里扮做商贾卖货,结果时间久了竟然发现这些店真的能赚钱。他修豹房建行宫,银子花的如流水,有了皇店捞钱,自是方便许多。于是皇店越来越多,最早只是京城,后来蔓延到整个北方。而正德死了,这些属于皇帝的财产自然归了嘉靖。
杨廷和能说出这些话当然也思考许久,对着朱厚熜就是一阵输出。
什么皇店本身就是强拆民房修建的啊,什么管理皇店的提督太监们横行霸道,和强盗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啊,什么商贾们经常受到勒索,不堪重负啊……总之朱厚熜要是继续管着皇店简直天理不容。
嘉靖被他念得无语,心中嘀咕怎么他堂哥正德搞出来的东西,他能开自己就不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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