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思来想去,她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老夫人早就看出她是个假冒的!可老夫人既然已经看出来了,还是对自己这么好,应当不会有什么坏心,多求求她,或许她不会拆穿自己?
老夫人做完早课,见崔凝一脸凝重的神游天外,心里起了作弄,屈指轻轻弹了她一眼。
崔凝嗷的一声跳起来,“祖母!我错啦!”
老夫人双手微拢,“错在哪儿了?”
崔凝这才回过神来,眼睛转了转,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震动耳膜,脑中一直在无限循环:要问?不要问?要问?不要问?
“一惊一乍。”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走吧。”
老夫人的手微凉,令她慢慢冷静下来。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老夫人没有拆穿她,那她大可不必自己跳出来承认。
心中略微定了定,崔凝反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那屋里太凉了,夏天时候还好,冬天可怎么办?”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丫头知道心疼祖母了?不妨事,过几日便让林氏把过道的那个小门捂严实便暖和了。”
“为什么要在那里开个门呀,灌风。”崔凝看过那间屋子的结构,本来佛堂就处于院子最中央,连接了三道长廊,前后各开了一门,又在另外一条长廊的地方开了一个小侧门。
夏天的时候把那个侧门打开便有过堂风,十分凉爽,冬天若是还打开小侧门,就太过寒冷。可是依照屋子的结构,就算们没有小侧门也不至于热的慌。
吃过饭之后,老夫人便吩咐林氏带人去封了侧门,她则在院子里教崔凝调香。
如今贵妇们闲暇之余最喜爱品香,许多人都会简单调香,但真正精通的还是那些专攻香道技艺之人。老夫人擅长香道,年轻的时候还曾编纂过一本《幽亭香谱》,是如今学香道之人必读的一本书。
崔凝捧着那本由老夫人亲手书写的香谱,眼睛亮晶晶,“祖母真厉害!”
“这些只是娱己而已。”老夫人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寻不到知己便会异常寂寞,所以后来嫁人之后投在人际关系上面的时间极少,空闲的时间就多了起来,专门钻研一些她认为有趣的事情。
老夫人道,“除了这个,我还写了好些东西,都放在我屋里了,你若是喜欢都去寻来看看。”
崔凝简直迫不及待,直央求要看。
老夫人被她磨的没法子,只好将教调香的事情挪到明日上午,今日便纵着她,顺道同她说一些道理。老夫人很了解崔凝,专门给她硬生生的灌输一些道理,她不见得听得进去,反而是在合适的时机点拨几句,她则一点就透。
崔凝来过老夫人的房间不止一次,这一回却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见着什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老夫人屋里有两个大书架,约莫有几百本书,崔凝见过崔氏族学的大书楼之后,这些数量着实没怎么看在眼里,可是现在知道里面有好多都是老夫人亲手抄的孤本或者是她亲自编篡的书,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政要针砭七略》……”崔凝翻了翻,里面是老夫人的字迹,“这也是祖母写的?”
老夫人略顿了一下,伸手接过来翻开来看了几眼,“我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写的东西,如今都过时了。”
崔凝感觉到老夫人情绪有些低落,“我能看看吗?”
“这些书都留给你,可你要答应祖母,不可辜负祖母一生心血。”老夫人道。
崔凝没有急于答应,“怎样才不算辜负?”
她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万一老夫人让她去考女官振兴家族之类的,她可不能随便答应。
老夫人似乎看穿她一般,浅笑道,“你日后所做一切对得起你自己,便不算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好!”崔凝毕竟经历的事情还少,心中觉得此事简单的很。
崔凝翻看手里的书册,即使她并不知道当时朝廷有哪些弊端,但单看这本书便觉得其中许多话特别有道理。
老夫人仿佛很久都没有碰过这些书了,见崔凝看的津津有味,于是也随手抽出一本来翻阅。别人看这些书都觉得是知识,而对于她来说,每一本都是故事。
她的记性很好,甚至能及其书页上低落的一点墨迹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凝越看越觉得《政要针砭》里面的内容太过晦涩,实在看不懂,打算换一本。她一抬头掐看见老夫人垂眸看着一本书,面上是崔凝从没有见过的一种神情,仿佛很难过,又似乎很感慨。
过了很多年后,崔凝终于明白,那叫做苍凉。
“看不懂?”老夫人很快敛去了所有情绪,看向她。
“里面好多都不懂。”崔凝道。
“哪里不懂?”老夫人问。
这本《政要针砭》里面有很多引用、列举史料,若是没有通读过史书,没有丰富的阅读量,确实不容易看懂。
老夫人很有耐心的与崔凝解释其中的典故,像聊故事一样,教她一些道理。
崔凝很感慨,不论是知识渊博还才华、性情,老夫人的存在都颠覆了她对女人的理解。她有个犯上的想法,老夫人的才华恐怕比当今女皇陛下也不差什么。
崔凝八岁,已经有了明确的男女有别意识,只是在这之前她还没有把自己划入这个范畴,而在她印象里,所谓女人,就是山下镇子里那些,一生总结起来就是嫁人、生孩子、养孩子。
“我长大也要像祖母一样。”崔凝有了属于自己的理想。
“我的孙女定然会更好。”老夫人笑道。——加更之前我打算捉捉虫,大家有发现的虫子,可以留言,多谢。
第十七章 骤变(加更)
崔凝呆在佛堂里,发现很多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她可以从族学的大书楼里借书!那书楼里有规矩,一般人不能将书籍带走,而老夫人在这方面似乎有特权。
老夫人在佛堂里寸步不出,像是犯了错被幽禁,可是从特权这方面来说,似乎又不是。
崔凝没有多想,整日就泡在了书堆里,老夫人念经、抄经的时候,她就在老夫人的屋子里看借来的书,有时候也会看看书架上的书,日子过得简单而忙碌。
崔凝就像一块海绵,不断的吸收水分。她发现看的书越多,便越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少。
她一直在努力的了解大唐的一切,努力的寻找神刀踪迹,废寝忘食,片刻不愿停歇。
在读书方面,她也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没有人知道,在全族眼里这个拖后腿的小少女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成长。
是日。
看了一早上的书,崔凝头脑昏昏,抬头时愕然发现外面阳光刺眼。
她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平常她看书忘记时间,林氏都会过来喊她去与老夫人一道用早饭,今天却没有,而且看天色快到中午了,老夫人也不曾过来。
崔凝连忙合上书,快步往佛堂走过去。
院子里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远远就看见紧闭的佛堂门。
崔凝到门前,没有听见诵经和木鱼声,便敲门喊道,“祖母?”
无人应声,她便伸手推了推,门从里面栓上了。
“祖母?”
依旧无人应声。
崔凝坐在台阶上等了一小会,心里不住的打鼓,不会出事了吧?祖母这么大年纪……
想到这个,崔凝蹭的站起来,抬腿使劲踢门。
哐哐两声巨响,没有把门踢开,但是屋里依旧毫无动静,这让崔凝心里更加确信是出事了!
她顾不得腿脚发麻,使劲踹了十来下,咣当一声,佛堂的门豁然敞开,一阵风卷携着香火气扑面而来。
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一身烟灰色衣裙,素淡而不失精致,风掀起她的衣袂,她却毫无所觉。
“祖母?”崔凝走到老夫人的正对面,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唇边有血迹渗出,神情却如往日一般祥和。
崔凝颤声道,“祖母,你醒醒。”
她伸手握住老夫人的手,一片冰冷,再不复昨日温暖。
过堂风吹的人连心底都发寒。
崔凝如被针刺了一般,突然收回手便往门外跑去,“来人!来人啊!”
院子外面有人听见了崔凝的呼叫声,有两个仆妇迎过来,“凝娘子。”
“快去请神医!祖母出事了!”崔凝急道。
那两个仆妇脸色一变,其中一人跑去请孙神医,另外一人则往族长那边奔去。
崔凝又返回佛堂内,坐在老夫人跟前一动不敢动。她大概能看出老夫人是中毒,之前师父曾经说过,移动中毒之人会让毒加速发作,所以她不敢随便动老夫人。
须臾,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族长和孙神医同时赶到。
“神医请。”族长道。
孙邵没有客套,径直进了佛堂,他一见老夫人的面色便觉事情不妙,手指再往她腕上一搭,心便沉了下去。
佛堂里一片静谧。
孙邵缓缓站起来,冲老夫人行了大礼,而后才与族长道,“老夫人已去了有两个多时辰了。”
崔凝耳中嗡嗡,二师兄葬身火海时的那种感觉又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让她难以承受。
族长见老夫人的模样,挥手让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出去,“神医,谢氏这是中毒?”
“是。”孙邵十分敬重老夫人,便也知无不言,“歹人应是分两次下毒,昨晚老夫人便已然中毒,今早再加一些剂量便可致死。”
族长皱眉看了一眼崔凝,旋即又道,“还请神医莫向其他人透露此事。”
“这是自然。”孙邵知道族长这是准备暗中了结此事,若是谢氏知晓此事,必会令人前来质问,崔氏绝不能背上暗杀媳妇的名声。
很快凌氏、大房的人还有其他族老都已经赶到,在院子里等候。
族长沉吟片刻,出去道,“李氏、凌氏,你们二人身为媳妇,进来服侍婆母最后一回吧。”
院中所有人都是一惊,心里明白老夫人这是仙逝了!
族长在外头安排其他事情,留下族老们商议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家里谁会害弟妹?”一名族老道。
老夫人平素从不与人结仇,就算与谁有些不对付,也不至于要杀了她的地步。
族长道,“我方才过去不曾看见林氏,只有凝娘一个人在老夫人身边。无论如何,此事先不张扬,私底下查查吧……谢氏身子一向不大好……”
满屋子的人默不作声,他们心里明白,孙邵、凌氏、李氏还有崔凝都见过老夫人临终前的模样,再说谢家人前来吊唁的时候万一看见老夫人的样子,此事也瞒不住。
“咱们崔氏行的端做得正,此事不可瞒着亲家。”有族老站起来道,“那林氏是谢氏陪嫁过来的侍女,就算能瞒得住一时,可纸终归包不住火,谁能保证能瞒得住生生世世?早早的写信告之谢氏,请他们一并过来查,咱们族里若真是出了败类也应当担着!”
这位族老乃是上一任族长,今已耄耋之年,在族中德高望重,说话比现任族长还要管用的多。
“三叔说的是。”族长附和。
族长都表态了,其他人更是没有意见,随后他们便就写信的内容进行了商讨,最终决定由族长亲自执笔写一封信快马加鞭送至谢家。
再说凌氏等人,见着老夫人的样子,都是惊得厉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寻了早就裁好的寿衣帮老夫人换上。
不多时,伺候老夫人的林氏闻讯回来,一见老夫人的模样,登时晕厥过去。
林氏是老夫人带过来的陪嫁侍女,二十岁的时候由老夫人做媒嫁给了外院一名管事,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又回到老夫人身边伺候,一直到现在,如今老夫人身边也就她这么一个亲信,旁的都是些粗使婢女,可见她与老夫人的感情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