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是想跟您打听打听程刺史先头那位夫人的事。”
“程刺史……”吕长史正要侃侃而谈,突然反应过来,笑僵在脸上,“的夫人?”
吕长史内心咆哮,合着你大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找我说八卦?!
“听闻他为了纪念先夫人,将园中石舫取名橘香散,看起来两人感情甚笃。苏州大大小小的事都逃不过您的眼,您一定也知道这位程夫人的事吧?”
吕长史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聊几句闲话,前一刻还在暴怒边缘,这一刻马上被崔凝虔诚的表情取悦,整了整衣襟,分外矜持的道,“这……在背后说人私事不大好吧?”
崔凝忙恭维道,“我知道大人高风亮节,但是案情面前无私事,一切都是为了破案。”
“咳,好吧。”吕长史“免为其难”的点了头,“那位程夫人可是个奇女子!”
崔凝深谙捧场之道,马上做出被勾起兴趣的样子,“哦?”
吕长史往前挪了挪,矜持中露出按耐不住的兴奋。
程夫人出身江左孙家。江左孙家也是个老士族,曾与谢家并称江左孙谢,如今亦与谢家一样门庭凋零。孙氏门风与大部分士族都不同,家中无论男女皆擅兵法,亦要学武功,据说孙氏还在闺中时曾是陈将军幕后军师,十几岁的年纪,便能数次出谋划策助陈将军多次御敌。这也是为什么程家非要为程玉京求娶孙氏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孙氏固然有“奇”的地方,但点燃吕长史八卦之魂的事情,显然并不是这一桩。
第285章 江左孙氏
吕长史努力压抑着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假做淡然道,“听说孙氏在嫁给程刺史之前,曾有个感情极好的竹马。”
吕长史出身普通,官场上每每遭世家大族子弟排挤,因此平时最喜欢看他们笑话。因着这桩事儿,再看程玉京这顺风顺水的官途,他心气儿都顺了不少。再怎么矜贵又如何,还不是头顶大草原,绿草如茵?
这个消息倒是真引起了崔凝的注意,她故作不信,“不可能吧?”
“这桩事儿是孙氏身边婢女透出来的,绝不可能有假。”
“婢女?”崔凝本只是假装不信,这下还真有点不信了,“士族最重颜面,孙氏再如何没落,也不至于连个下人都调/教不好吧?”
世家大族规矩森严,这种嘴上没把门的婢女,早打死一百回了,孙家虽然败了,但孙氏可不是寻常女子,怎么会把这种婢女留在身边?
吕长史印象里那些贵族个个矜骄,恨不能拿脚底板看人,崔凝却十分平易近人,让他颇有好感,于是便也愿意多聊几句,“唉!此事倒也未必怪那婢女,她也是没法子。崔家鼎盛,小崔大人许是没见过那些败落老士族吧!”
崔凝不解,“大人此话何意?”
江左谢家已经几乎后继无人,可还是能养出谢子清这样出类拔萃之人,孙家门庭凋零,可孙氏照样兵法娴熟,远胜过许多男子。数百年底蕴的大族,权势虽不如当年,总还有几分底子在。
吕长史似乎看透她的想法,目光别有意味,“远的我也不提,就说江左谢氏吧。”
崔凝见话题要扯远,有心拉回来,又担心太过明显,让吕长史猜到什么,便耐着性子陪他扯,“谢氏不是……”
吕长史道,“我知道你想说谢子清。他的的确确是个人才,但你若是知晓谢家的事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崔凝不解。
“谢子清原是谢家大房嫡出,谢家遭难时,他那一支守着老士族的骨气,宁折不弯,只保他一人活了下来,反倒三房舍了脸面,下嫁了几个姑娘,换取一门富贵太平……”
那时候谢飏还只有六岁,谢家嫡出几支散落天南海北,他幼时体弱,只好就近寄养在三房。谢飏天资过人,惹得三房主母心生嫉妒,收了一笔钱财,便将他的婚事卖予商贾家。
谢飏得知消息,只得偷偷离开,去投奔外祖家。只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没走出多远便迷失在山谷之中。他在山中被困了两日,才被堂兄寻到。
世事难料,兄弟二人在两三仆役的护送下回城途中遭遇狼群,谢飖身受重伤,回到家中不久后不治而死。
吕长史叹息,“谢飖一死,谢子清欠三房的可不仅仅是一条人命!”
谢家三房有四个儿子,但唯谢飖是嫡子,且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可以说,他身上系着整个三房的荣辱兴衰。
崔凝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事情,没想到在谢子清神君一般不容亵渎的表象之下,竟然还有这么多不可为人道的心酸。
“这人呐,矜贵的时候连一片衣角都不容人犯,可一旦自己越过底线之后,便会越来越没有底线!谢家三房能卖女求荣,三房主母能卖侄儿婚事,能是什么好货色!”吕长史嗤笑。
“怪不得……”崔凝喃喃道。怪不得谢飏明明挺聪明的一个人,入仕之后几次调动都显得那么浮躁急切,一大概都是三房的手笔吧。
“扯远了扯远了。”吕长史忽然反应过来,呵呵笑道,“不过,孙氏处境比谢子清好不到哪儿去,娘家无人,嫁入程家后便处处受制于人。孙氏年纪轻轻病逝,那婢女大闹了一场,说是程刺史只听闻昔年旧事,害死她家娘子……”
崔凝闻言心中一动,“大人可知孙氏那位‘竹马’的身份?”
吕长史摇头,“不知,只听说是陈将军一个远亲。”
时至现在,崔凝完全想不通,彭佑患有这种病的情况下,很难辨别真相。也就是魏潜,博闻强记,脑子里存了当年淮南道的卷宗,又多番查证,这才找到一点方向,否则换个人来,案情到了彭佑这里可能就停了。
凶手杀了杨檩嫁祸给彭佑,几乎是完美作案,为什么又会突然扯上程刺史?
虽然程刺史今晚种种作为,都证明他不简单,但崔凝还是太相信,他如果是真凶,在想要嫁祸彭佑前提下,会直接将人约到家里来。
崔凝直觉真相与“橘香散”有关,只是,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小崔大人,小崔大人!”吕长史见她直接发起呆来,喊了几声,见她回过神,这才问道,“你这么晚过来,不会只是想问我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吧?”
崔凝道,“吕大人已经知道彭佑被收押了吧?”
吕长史顿时一拍大腿,“我早就觉得这二人关系有变!”
崔凝也不嫌他马后炮,而是颇为在意的询问,“此话怎讲?”
第286章 周云飞
假如彭佑是杀杨檩凶手,吕长史也不觉得太意外,因为他从前曾经无意间撞见过二人吵架翻脸。
吕长史啧道,“其实吧,我未曾听清他们在吵什么,不过当时看彭佑脸色吓人,像是下一刻就能拳脚相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吕长史回忆道,“大概是一年前吧……”
崔凝想了想,觉得不无可能。彭佑患有怪病,后来一直以“彭二”示人,彭二不知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杨檩可没有失忆啊!若是杨檩突然来了兴致,想拉着他这样那样……
啧,场面一定很可怕。
试想,彭二一直视杨檩如父如兄,突然遭遇这种事,岂能不崩溃?
崔凝心中一动,立即起身道,“吕大人一席话突然提醒了我!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登门赔罪!”
吕长史笑眯眯的道,“好说好说,小崔大人慢走。”
待崔凝匆匆离去,吕长史面上笑容慢慢落下来,“来人!”
管家匆忙进来,“大人。”
吕长史道,“让人去查查监察使来我这里之前去过何处,出门又去往何处!”
“是!”
吕长史揣手看着门口,皱眉自语,“莫非是怀疑我?”
吕长史当然知道杨檩之死与自己没有分耗干系,但这么多年为官告诉他一个道理:有时候,不是你有没有做某件事,就一定能够撇清。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背上一口黑锅!
不管凶手是程玉京还是彭佑,都有嫁祸他人的本事,即使魏潜破案如神,莫名被攀扯上也绝对可以算作黑点了,若是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他日后想再往上动一动位置都会成为不大不小的阻碍。
想到此,吕长史眸光冷然。
*
崔凝回到衙门,立即去找彭二。
有道是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就是对手,想弄清“橘香散”的事情,问吕长史不如问彭二。
而且,彭二有可能被杨檩要求做某种不可描述的事,心中难道一点芥蒂都没有?
彭二看着崔凝,心中一时间涌上无数疑问,迟疑道,“崔大人去而复返,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我听说当初与杨别驾闹翻脸,几乎拳脚相向?不知是因为何事?”崔凝紧紧盯着他,不想错过分毫。
彭二闻言愣了一下,而后脸色瞬间黑沉,抿唇不语。
“我想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无需我多言。”崔凝道。
“是。”彭二咬牙,浑身紧绷,压抑的表情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出来一般,“那次他喝了酒,拉着我……拉着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又拿当初南风馆的事情刺我……”
说到这里,他喉头哽住,别开头,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至今不能接受这件事,明明是救他于水火的恩人,为什么却要揭他伤疤,甚至还对他产生那种恶心的念头!
虽然第二天杨檩就道歉了,说是醉酒胡言,但此事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不是他小心眼,而是当时遭遇此事时,三观尽毁、信仰崩塌的难堪和绝望,让他根本无法释怀。更何况,看当时杨檩的态度十分随意,也不知在心里想了多久,根本不像是酒后偶然失言。
彭二狠狠喘了几口气,眼尾发红,“此时揭过之后,他再未提过,也并未真正对我做过什么,我也不至于因此便恩将仇报。”
崔凝听罢,心中颇为复杂,叹了口气,转而问起了程夫人的事,“程大人园子里有座石舫,名字颇为奇特,你可知晓内情?”
“你是说‘橘香散’?”彭二问。
崔凝点头。
彭二道,“那石舫原是叫玉珠跃荷,后来程玉京才改名橘香散,听闻是为了纪念亡妻。”
本来因纪念亡妻而改名家中石舫名是很私人的事,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呢?崔凝觉得奇怪,“你如何知道此事?”
“呵!”彭二嘲讽一笑,“他还有篇文章,名字就叫‘橘香散’,乃是在亡妻忌日所作,在江南一带颇受追捧,坊间人人都道他情深不二。”
崔凝无语,纳了一院子的小妾还叫情深不二?也对,在许多人看来,妻是妻,妾是妾,不能混为一谈。
“你可知道程夫人的事?”崔凝问。
“孙氏?”彭二顿了一下,了然道,“想必你是知道了那件事情吧?你忽然问起此事,莫非是与案情有什么关系?”
崔凝看了他一眼,心道,看着听精明的一个人嘛,为什么就是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真相呢?
“或许吧。”崔凝没有隐瞒,“眼下只是有一点线索,还在查证,你可知晓她那位竹马是谁?”
彭二顿时坐直身子,双目炯炯,“孙氏的那位竹马不是别人,正是吴县县令周云飞!”
“当真?!”崔凝声音陡然拔高。
“你说与案情有关,周云飞又是向别驾献马之人,莫非……”彭二大概猜到崔凝所想,但一时没有想到杨檩和周云飞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想到自己有哪里得罪过他,“大人固然得罪过不少人,可周云飞一上任便直接投诚,并没有产生过任何摩擦。”
彭二之所以会知道此事,正是因为周云飞向杨檩投诚之时曾经坦白过此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他与程玉京之间有夺妻之仇,杨檩自是欣然接纳了。”
“那在此之前呢?你们有没有查过他的身世?”崔凝沉吟道,“我听说程夫人那个竹马是陈将军一个远房亲戚,既然如此……”
彭二道,“当然查过,大人颇为看重周云飞,亦是看重他与陈将军有些关系。不过……有没有漏掉的地方也未可知。”
假设周云飞就是凶手,那么很多事情便能说的通了,唯有一件事情崔凝觉得有些不解——卫冷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他是如何知晓卫冷,并且冒充他引/诱杨檩的呢?
能够做到这件事,说明对深知彭佑的病情,且熟知杨檩和卫冷之间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