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是这样啊!”云喜缓过劲,脸上表情又丰富起来,一时间庆幸、担忧、焦急、怜惜一股脑的跑出来,“那现在怎么办呢?”
陈元从没见过哪个人能将诸多情绪同一时间如实“写”在脸上,不用去琢磨,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昨日陈元有些好奇云喜这样招人喜欢的小厮为何会被魏大人嫌弃,便问了几句。
云喜对此很是纠结:郎君嫌我话多闹腾,后来我都不说话了,郎君还是嫌我话多闹腾。
陈元也知道,大户人家若想替换小厮根本不需要理由,他想不通魏潜为何会那么说,现在却懂了假如一个人能把所有话都写在脸上,那张不张嘴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莫担心,帮我拧个热帕子敷一会就好。”陈元声音轻缓。
云喜身上有红尘的热闹,有人间烟火,他很喜欢,魏大人不是个喜欢孤寂的人,应该也不会真的厌烦。
“欸!”
云喜一溜烟跑出去,眨眼间便端着一盆热水回来,扶着陈元躺在榻上,拧了帕子轻轻沾了沾他的眼睛,“郎君,这么热行吗?”
陈元道,“嗯。”
过了片刻,云喜取下帕子准备再换几次。
“可以了。”陈元睁开眼睛,眼里血红尚未褪尽,还有些刺刺的感觉,但已经不那么疼了。
云喜按着心口,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陈元莞尔,“云喜,你可真有趣。”
这要是旁人,云喜还得想着这话怕不是讽刺他呢吧,但陈元纯粹直接,不会阴阳怪气。
云喜挠挠头,“郎君也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像雪一样,纯白干净轻柔,看似清冷,内心却出乎意料的温柔和善。
云喜帮他擦拭脸上水迹,“郎君为何一大早跑到院子里看天?”
陈元眯着眼睛答道,“看天象。”
云喜不解道,“观星吗?可观星不应该夜里看吗?”
陈元摇头,“太白经天,自然是要白日才能看见,不过长安恐怕难以观此天象了。”
外面大雪纷飞,阴云压城,不透一丝日光,连太阳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陈元起身走到案旁取了挂盘,从袖中摸出三枚钱,跪坐在案前闭眸合掌。
云喜见过占卜,知道这是要起卦,便也不敢提用早膳之事,悄悄出门吩咐院儿里的人暂时都不要过来惊扰。
陈元合掌摇晃,掷入卦盘之中,而后慢慢推着卦象。
如此反复六次。
云喜出去小半个时辰,回来发现他盯着卦盘,一双泛着淡粉的眼眸涌动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静了许久,云喜见他笑了,总算松了口气,“郎君卜什么呢?”
云喜觉得奇怪,他自认深谙察言观色,而陈元分明是个简单的人,他却无法看懂那个笑中所含的情绪。
陈元一个一个捡起钱,“云喜,我想吃你昨天说的梅花糕了。”
“欸!我昨日便交代厨房做了,我这就叫他们送来。”云喜道。
陈元道,“你去取吧,我要去监察司,顺便带给阿凝和魏大人。”
云喜应了一声,匆匆跑出去安排出门,一刻之后才拎着食盒匆匆返回。
陈元已经自己换好衣服,眼上覆了黑纱。云喜气儿还没喘匀,又转头跟着他出门上了马车。
“郎君为何这样急?”云喜把食盒放在小几上,替他把大氅去了,“您若是有急事,让人去传话便是,这样大雪天儿怎好亲自跑一趟?”
陈元露出一抹笑,唇红齿白,煞是好看,“就是想阿凝了。”
云喜笑僵在脸上,在席上不安的挪了挪屁股,“这个事儿吧……郎君,崔二娘子已经有未婚夫了,您知道吧?”
“嗯。”陈元捏着手中的铜钱,隐在黑纱后的眸子里情绪莫名,语气柔和,“我知晓,并没有别的想头,我早在观星台时还替他们卜了姻缘,是个好卦象。”
“真哒!”云喜满脸喜色的搓搓手,想着回头给老夫人递个消息,“我当初一看便隐隐觉得是天赐良缘!”
云喜还真不是马后炮,那时候崔凝与魏潜分明是两个年龄段,一个还是小女孩,一个已经初露青年模样,他就打心底觉得两人很是相配,各种私戳戳的拉媒。
旁人都说他拉媒都拉得魔怔了,崔二娘子年纪小,出身又那般高,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都劝他莫白费心思。可他以前也爱忙活,但从未想过给郎君拉过年纪这么小的娘子。
“你有慧眼巧心,魏大人不是真的烦你。”陈元道。
云喜知道,郎君要是真烦谁,早就踢得远远的去了,哪儿还会把人留在家里吃闲饭碍眼?家里别的小厮都说,他日子过得同郎君没差了,又闲又有钱,还有书念,郎君待他是真的好。
他就是想回郎君身边伺候才会愁得慌。
马车停下,车夫道,“郎君,到了。”
云喜跳下车,伸手扶陈元。
嗖!
破风之声瞬息逼近,陈元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回头看,直觉危险,立刻从跳下来扑倒云喜。
第376章 梦中有你
“小心!”马车不远处缀着的两个人疾奔过来,其中一人猛然掷出手中兵刃!
刀在空中与擦过巨箭,火花四溅,竟然被弹开,那箭矢却仅仅偏移寸许。
陈元听见裂帛声与兵器相击之声响彻耳畔,背后一痛,被一股冰冷的力道穿透胸膛。
“啊!”云喜痛呼一声,只觉肩头没入一物,意识到那是什么,顿时睁大眼睛。
两人被巨大力道足足推出一丈才跌倒在路边。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车夫甚至刚刚下马走出半步,手还未牵到缰绳。
云喜看着旋落的大雪,一瞬麻木过去,疼痛如涨潮漫上来,“郎君……”
陈元伏在云喜身上,背后钉着一根四尺长、拇指粗细的铁制箭矢,鲜血已经殷成一片,荼白宽袖和白色长发铺散雪地里,像一只破碎的蝴蝶。
追上来的两人脸色剧变,一人循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追去,一人急声道,“云喜莫动!”
他丢给车夫一块令牌,吼道,“立刻入监察司去找魏大人和医工!”
车夫拿着令牌连滚带爬的冲入监察司。
冰冷刺骨的北风里,护卫出了一身汗,他不敢离开,怕这两人尚且有救,会有人过来补刀。
然而,他又明白,能射出这样种箭矢的非是弓箭而是强弩,中箭十死无生。
强弩射程能达到百丈,并不是近距离射击。
他们是魏潜昨晚留下保护陈元护卫,都能以一当十,刚才跟得也很近,甚至他掷出的兵器也击中了箭矢,却没有改变结局。
如此恶劣的天气,、即便用强弩也不是那么容易射中目标,对方一定精于此道,并且早有预谋。
弩床不易移动,不可能是临时准备。
可陈元离开乐天居前往监察司是临时起意,怕是连他自己昨晚都没有想过今早会出门,对方又是如何算到?
“郎君。”云喜声音微颤。
两人中同一支巨箭,云喜说话,陈元疼呻吟一声,却还是用气声安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我替你瞧过面相,是个长寿相。”
云喜眼底骤然漫上泪意,轻声问,“郎君呢?”
“我啊……”陈元半阖双眸,口中涌出血,“我今早心中隐有预感,便……为、为自己起了卦……”
云喜想起他盯着卦盘的那个笑,眼中酸涩。
“六十四卦定生死,怎么都算不出活路……”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想过来看崔凝最后一眼。
也许不起卦,不出门,未必会死,若是他不向陛下求出观星台,就能活久一些,如果能有如果,他未生得这般异相,就未必会遭受这不公的命运。
可……他的出生本就是有心之人的算计,是他生来就背负的枷锁。
出生便写好结局落在身上,是逃不开的宿命。
“阿元!”
陈元几乎失去意识,闻声眼睛微亮。
“阿元!”崔凝惊慌扑到他身边,“医工!不离!快救救他们!”
陈元微动,勾住她的手指。
诸葛不离和医工过去,却一时都没有动。
陈元和云喜被一支巨箭串起来扑倒在地上,看两人的位置,云喜或许没有伤到要处,但是陈元被当胸穿透,必不能活了。
救云喜要先把陈元挪开,他现在的情形,若是一动可能马上就不行了。
崔凝意识到他们的意思,脸色惨白,反握住他的手,趴倒在雪地里与他平视,“阿元。”
陈元笑着动了动嘴,想说他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那天在监察司遇见她,她像是蔽日乌云间透出的一束光,是他抓不住的光,却照亮了他的世界。
他想说,那天在马车上,她说的那些未来,他很认真的想过,也看见了,梦中那个热闹的小院里有她。
可是这些话,不说也罢。
“阿凝,往后余生、平安喜乐……”陈元攥紧崔凝的手指,他微微侧首凝视相握的手,所有的眷恋,皆在放这里吧……
“拔箭吧。”他道。
医工无措的看向见魏潜,见他点头,抬手令四名鹰卫上前待命。
诸葛不离翻出两粒药丸塞进陈元和云喜口中。
她转头看见崔凝目光中的希冀,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止痛,很快就会生效。”
顿了顿,诸葛不离又道,“我会尽力救他。”
医工指挥他们稳住地上二人,慢慢将人分开。
长长的箭头只有一半扎进云喜身体,出乎众人意料,没有费多大力气便拔出来了,可是那伤口涌出的血瞬间染红衣物。
医工立刻上前止血。
“这是!”鹰卫惊诧的看着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