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目前证据拿去回复圣上已经足够了。
监察令和魏潜从内室出来,几十双眼睛瞬间看了过去。
监察令道,“每处留下几个人当值,其他人可以开始休假了。”
两人在一众欣喜的目光里出门,坐上去宫里的马车。
“你不问我为何阻止你继续查下去?这不像你的脾气啊。”监察令笑问。
魏潜不欲多说,只道,“人都会变。”
监察令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手边的卷宗上,“自古以来,争权夺位的背后皆染鲜血,你能看明白最好不过了。”
“商鞅定法,秦人初言令不便者以千数,於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词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魏潜黑瞳中有什么情绪涌动,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我自幼读《史记》时便知晓,皇权之下,人命的重量各不相同。”
就连说出‘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的商鞅,在立法之初都没有办法惩罚带头犯法的太子,只能将刑罚降到其师头上,以儆效尤。
在乱世之中急于求变,甚至愿意做出诸多妥协的先秦尚且如此,如今君权稳固,更不可能做到律法之下人人平等。
监察令哑然,都是在同样的规则之下生长,当所有人都还在规则内求生的时候,有些人已经开始试图打破规则了。
监察令与魏祭酒关系不错,魏潜也是他极为欣赏的后辈,自是要提点几句,“你明白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便莫要飞蛾扑火。”
“下官明白。”魏潜道。
作为规则之下的受益者,实际上监察令不能理解魏潜所思所想,也并不支持。这不意味着监察令心中没有百姓,他虽监察刑狱,但认为民众还是要以教化为主,律法、刑狱都只是辅助。
监察令道,“从远古至今,人在掠夺、倾轧中一步步走过来,天道就是弱肉强食,只要人活着,有欲望,众生便永远不可能平等。无论到了何时,人命都会有轻重之分。真正心怀天下,为国为民,要着眼于当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还有人在规则之下为他们谋求最大利益,已是难得的好日子了。”
魏潜认真施礼,“下官受教。”
宫内。
因着迁都一事,到处都是宫娥寺人忙碌的身影。
女帝搁笔,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站起来,接过宫娥捧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寺人躬身进门,“陛下,监察令与监察佐使魏大人觐见。”
“宣。”昨日宜安公主被抓进监察司没多久,她便得了消息,当时还与上官婉儿笑说:没想到宜安还有这等雄心壮志。
女帝知道监察司的实力,但他们来的比预想中的要快一些。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免礼。”女帝坐下,神态轻松,“此案想必要聊上许久,二位坐吧。”
监察令、魏潜,“谢陛下赐座。”
“青玉枝一案牵涉东宫,经过数日查证,结果已经水落石出。”监察令双手奉上卷宗。
犯上作乱之事,监察令能不过嘴就不过嘴,女帝也无意为难他,且案情复杂,听来太过繁冗,还不如先过一遍。
魏潜整理的卷宗一向精炼,逻辑缜密又条理清晰,看起来很是省心,。
监察令一直用余光看圣上的表情,发现她快翻完都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震怒、伤心,甚至都没有提一句太子,反而饶有兴致的问起了鬼土,“那红土确实可以冶铁?”
魏潜道,“回陛下,正是。”
“把詹师道看好了。”女帝留着他还有用。
“是。”
“私造兵器的地点在江南一带……”女帝从卷宗中很敏锐的察觉了一些没有写明的信息,“杀杨凛的凶手是与太子有些关系,杨凛可是因知晓此事才会被灭口?”
周云飞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一口咬死是因旧情仇杀杨凛,圣上心中存疑,如今太子的野心暴露,她合理猜测杨凛的死另有蹊跷。
魏潜道,“周云飞确实是受人挑唆,但此人未必是太子,此事臣下正在追查。”
女帝点头,又着重看了宜安公主的供词。
当年悬宿先生在寻找妻女线索时发现于县附近的山上有大量红色土石,似鬼土又非鬼土,怀疑可能是朱砂,于是带回不少送给喜爱炼丹的詹师道。
詹师道无意间冶炼出了黑铁。恰好与他一同隐君的鹤池先生极擅铸造,便混入这些黑铁铸出一把匕首,命名为“霜刃”。
太子无意间得到霜刃,甚为喜爱,派人前去求剑,从鹤池先生那里得知黑铁的事情,心中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宜安公主便是从那之后才开始有意接近悬宿先生,并用大量珍贵的炼丹、铸造材料收买了詹师道和赵行之,将二人骗来长安后威逼利诱,为己所用。
女帝笑,“倒是有点本事,就是嫩了点。”
宜安公主处理这些事情游刃有余,但格局、眼界还是太小了,只盯着那一亩三分地,没有更深远的眼光,所以许多安排都出了纰漏。
第411章 结案(2)
“宜安勾结兵马司残害朝廷命官,不能轻饶。”女帝合上卷宗,淡声道,“白绫、鸩酒、匕首,让她自己看着选一样吧。”
监察令躬身,“是。”
“太子的事容朕想想,其他人皆按律判处。”这里头也就太子和宜安公主身份尊贵,监察司那边不能直接做主,女帝交代完此事,便道,“退下吧。”
监察令见魏潜不动,伸手扯了他一把。
魏潜不动如山,“臣下还有事上奏。”
“说。”
“太子除了私造兵器,还搜集各种势力,包括但不限于《司氏密卷》、鲜卑门阀势力,还有……”
监察令额头一阵阵的冒汗,手上用力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魏潜宛如未觉,“还有平阳大长公主的绿林军。”
监察令猛地扭头看向魏潜,哪怕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瞬间崩裂。
前面那些,卷宗上都有标明,但“绿林军”的事情却鲜少有人知道,监察令被惊的甚至连阻止的动作都忘记了。他们潜谈了一路心,觉得这孩子总算变软和了些,不用担心他过刚易折,心下甚慰,结果好家伙,一扭头就来个更猛的,直接给他砸懵了。
“平阳大长公主?绿林军?”女帝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回忆。
乱世之中,有着不输男儿的气概和手腕,巾帼不让须眉,若说这满大唐还有哪个女子能让女帝真心赞赏,也唯有平阳公主一人而已。
魏潜道,“臣下这次巡查江南道发现一起旧案,七年多以前,一座道观一夜之间被人灭门,然而到处找不到该案的卷宗,直到不久之前,又突然发现一个简略的卷宗出现在监察司。臣下一直暗中调查,发现种种线索都指向太子。敢问陛下该如何处置?”
太子欲图谋反,圣上不可能一语带过,但她没有在监察令面前提,说明并不打算让监察司插手后续的事情,可魏潜必须要争取亲自参与审查太子。
屠戮道观的幕后黑手未必是太子,但太子极有可能是带走崔凝师傅的人。
若是别的案子,尚且可以私下去查,但事关一国储君,若没有圣上首肯,下面的人根本插不上手。崔凝师傅也许还活着,是破案的关键的线索之一,他想要帮崔凝查清此事,便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那间道观观主正是曾参与绿林军的一员,据闻当年绿林军解散曾带走巨财。”魏潜点到即止。
圣上睿智,不需要讲透,但魏潜心下不免有些担忧,以他对圣上粗浅的了解,她根本不惧也在乎下面的人反。
从圣上对宜安公主的评价就能窥见一二,她欣赏有手腕有能力的人。
宜安公主不是什么重要角色,甚至,她高贵的血统无法让她享有任何特权,但太子与宜安公主不同。若是太子有谋江山的能力,以圣上古怪的脾气,说不定反而会给他一个机会。
女帝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笑意之下掩着冷意,“魏长渊,你这是在逼朕处置太子?”
不得不说,魏潜还真是猜中了圣上两三分心思,自从她坐上这个位置,要谋反的人一茬接一茬,比韭菜长的还勤快,也就是近两年才稍有好转罢了。
哪怕是现在臣服在她脚下的臣子,有多少是真心都未可知。
推不倒她的,都被她碾碎在脚底了。
然而,继承人毕竟不同。把江山交到一个有能力的人手里,总好过被无能之人祸害。
私造兵器之类的罪名,怎么发落全凭圣上一句话,可是屠人满门的罪行绝不能轻易揭过。
于一国储君而言,若心性阴暗残暴才是天下之祸。
魏潜在女帝没有直接发落太子的时候,直接把这件事推到她面前,与逼迫无异。
监察令觉得自己脑壳都要炸了,圣上平日鲜少发怒,但不代表她能容忍旁人挑战权威,魏潜这是在生死线上来回试探。
想当年他爹也是个悍不畏死的,幸亏做了国子监祭酒之后一心教书育人,否则与魏家人做朋友,天天捞人都捞不动!
监察令抹了把汗,正要冒死开口,便听魏潜朗声道,“非是逼圣上处置太子殿下。”
闻言,监察令悄悄松了口气。
不料气儿吐到一半,又听他紧接着道,“此案尚未有定论,还谈不上处置,臣下恳请圣上彻查此事!”
“咳!”监察令呛住又不敢咳嗽,憋得一张脸通红。
女帝目光微移,“监察令怎么看?”
监察令连忙压着嗓子咳嗽两声。
他能与魏祭酒志同道合,显然并不是个一味退缩逃避的人,“这……若当真如魏佐令所言,还是要查清此事才好,毕竟殿下乃是储君,身系天下。”
“好。那此事就交给魏佐令了。”
魏潜行礼,“微臣领命!”
女帝扬了一下嘴角,从案头翻出调令丢给他,“你从明日起,去刑部吧。”
“陛下!”监察令忍不住惊呼。
女帝声音微扬,“怎么,监察令不舍得放人?”
监察令道,“圣上有令,臣下自当遵从,只是……调职一事,不如等事情了结之后再……”
“调令已下,你想让刑部空缺位置等着他,不如去问问刑部尚书同不同意?”
魏潜再次行礼,“臣下遵旨!”
女帝这才满意的点头,“退下吧。”
两人躬身书房。
监察令脸一撂,没好气的道,“魏长渊啊魏长渊!你比你那个不省心的爹还会揽事!”
魏潜恭恭敬敬道,“您教训的是。”
“合着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监察令气到跺脚,“你说说你,为何非要揽下这么一桩事?先前居然还瞒着我!”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案子结果如何,圣上如何处置太子,与你何干?!”
当然有干系,这干系到他和未来媳妇儿一辈子的事!
魏潜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