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崔凝道,“八年前道观遭一群黑衣人屠杀,我现在正在追查凶手。”
“会不会是苏山海?除了他,我们兄妹并无仇人。”苏裳已藏不住眼中杀意,咬牙道,“那个老东西对我兄长执念极深。他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也不曾联系我,是不是因为苏山海还没有放弃?”
苏山海心理扭曲,说不定就会产生什么“得不到就毁掉”的变态想法,但是崔凝认为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假如只是事关他一人,他会拖累数十条人命吗?”
“我兄长绝非那种人。”苏裳斩钉截铁地道。
“是啊,他不是那样的人。”崔凝道。
若是魏潜在此,并不会将这种“证言”当做佐证,她们对亲人的评价受到感情影响,并不客观,但此刻两人都打心底认为毋庸置疑。
不过崔凝好歹在监察司待了这么久,倒也不是盲目信任,而是她知晓那帮黑衣人训练有素,苏山海一个在监察司挂上号的人,很难藏下这么大的势力。
更何况,倘若苏山海有这样的实力,当年苏裳兄妹根本不可能逃离他的掌心。
崔凝查过苏裳和苏雪风,这兄妹二人出身没落士族,身世清白,正如苏裳所说,除了苏山海之外并没有与旁人结下死仇,既然不是他们从前结下的仇怨,怕是很难在苏裳这里问到什么有用消息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定会再来拜访苏掌柜。”崔凝道。
苏裳很想知道关于兄长的事,但也知道眼下不是时候,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几日了,她逼自己咽下泪水,“好,大人若有差遣,只管知会一声。只是……我有個不情之请。”
崔凝看向她手中一直未曾放下的画,“这幅画就留给苏掌柜吧,不过也请苏掌柜将你的这幅暂借于我。”
“好。”这样的画苏裳还有很多。
崔凝道了一声谢,起身告辞。
坐在马车上,崔凝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知后觉从骨头缝里泛出一丝丝虚冷。
诸葛不离倒了杯热茶递过来,她道了声谢接下,慢慢饮了几口便放下。
马车缓缓驶向东市,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大元客栈,方才下车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崔大人?”
崔凝抬头看去,正见王韶音带着小厮从客栈中出来,拱手道,“王兄这是打算去何处?”
“哎呀,你竟这样快便找来了!”王韶音一脸惊喜,大步迎上来,“我这正要去用朝食,世宁可曾用过,不如一道?”
“好。”崔凝爽快应了。
王韶音热情招呼道,“街角有一家朝食滋味不错,走走,一并尝尝去!”
崔凝笑应。
王韶音见少女瘦骨伶仃的模样,又想到家中肉呼呼的女儿,不由关心道,“近来可是太辛苦了?怎么瘦了这许多?”
崔凝点头,压低声音,“想必您也听说太子的事,近来确实忙。”
王韶音一听,立即止住询问的心思,只嘱咐道,“少时挥霍元气,老来悔。之后可得仔细将养,莫要觉得年轻不当回事。”
崔凝连连点头,“您说的是,待忙过这阵子,定然好生调理。”
朝食铺子不远,几人步行须臾便至。
这家食铺有两层,不仅卖朝食,还是个茶馆,几人简单用完早饭,在雅间里叫了壶茶叙叙话。
崔凝这次要打听符九丘之事,崔凝不打算惊动符家,便不能像问苏裳那样直接,与王韶音天南海北的唠了一圈,才将话题引到符九丘身上。
符九丘是王韶音最为欣赏的朋友,自符九丘故去后,早已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只需起个头,他便能滔滔不绝。
崔凝很快便确认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当年其实并没有搜寻到符九丘完整遗体,只是找到了他残破的盔甲和部分残躯。
这在战场是很寻常的事,但放到此案之中意义重大。
即便现在已经几乎确定苏雪风就是二师兄,她也不打算放松调查符九丘。
崔凝还记得王韶音曾说过符九丘与她二师兄的性子很像,便也细细说起二师兄的事,从他能文能武,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为人雅致风趣……
说的越多,王韶音便忍不住好奇,叹了一句,“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崔凝猛然一怔。
二师兄化名“陈相如”,相如,也有“相同、相类”之意,这个名字是否本身便意有所指呢?
崔凝此时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她暂时压下心里冒出的想法,开始鼓动王韶音画出符九丘的画像,“素闻王兄书画高绝,不如今日你我一起将他们绘在同一幅画中?岂不圆了二人生不能相见的缺憾?”
“好主意!”王韶音欣然同意。
茶楼时常有文人墨客兴致一来便挥毫泼墨,小厮很快便从店家那里取来笔墨纸砚。
时下文士画人像十分写意,能与本人像个三四成都算不错了,崔凝生怕他是那种画风,便抢先道,“我画技远不如王兄,若是相差太多在同一画面未免不美,不如让我先画,委屈王兄相和?”
王韶音对自己的画技十分自信,当下也不客套,“那就世宁先请吧!”
崔凝在绘画一道上有天赋,但入了监察司之后便往实用方向发展,加之想知道符九丘真实相貌,自是怎么写实怎么来,每一笔都透着工整严谨。
搁下笔,她腼腆笑道,“在监察司习惯这么画了。”
王韶音看着画面,表情一言难尽,倒也不是鄙视崔凝的画技,他只是觉得崔凝的提议实在绝妙、浪漫,一想到要将两位惊才绝艳却又无缘相见之人绘在同一幅画中,他便热血上头,结果一瞧这朴实无华的画风,顿时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二人是多么的惊才绝艳、超脱洒然啊!怎么能用这样死板的线条?
他提着笔站在案前看了又看,越瞧越不顺眼,最终还是没忍住,“我还是重新誊一幅吧!”
崔凝无所谓道,“行行行,那王兄可要画像点,我迫不及待要瞻仰符将军真容了。”
重新铺了一张画纸,王韶音先将崔凝的图誊下来,并没有出现崔凝担心的“不像”,反而因为线条流畅潇洒,就连气质都更像了几分,松下抚琴的二师兄跃然纸上。
接着便是一身窄袖胡服岩上舞枪的符九丘,看上去英姿勃发。
二人面容并不算相像,瞧着似乎性格也不大一样,但那种舒朗阔达、萧然洒脱如出一辙,如松柏,如修竹。
王韶音灵感迸发,下笔如有神助,只花了大半个时辰便完成整幅画。
“好!”崔凝抚掌,在王韶音满意的目光之中拿起那幅画欣赏半晌,待上面墨迹已干,飞快的卷了起来,“这幅画便归我了,反正王兄也知道我兄长的模样,日后想画几幅便画几幅!”
王韶音笑骂,“强盗行径!”
时近午时,崔凝婉拒王韶音热情留饭,急匆匆的回到崔况宅邸,见魏潜尚未归来,便与青心一同准备了些行路途中需要的物什和一些雅致并不累赘的玩意,命人送去大元客栈给王韶音,让他赴任路上用。
做完这一切,崔凝抱臂看着铺在桌上的画怔怔出神,二人栩栩如生,仿佛能听见松下徐徐清风,长枪破风与琴声应和。
“这是王大人所绘?”
第424章 又打架了
崔凝闻声猛然回过神,抬头一瞧正见魏潜站在对面,松了口气,“是啊。他笔下的二师兄已然有八九分相似,他更熟悉符九丘,想必更加逼真吧?”
魏潜绕过桌案,在她旁边站定,仔细看着面前的画,“二师兄用的是剑?”
“嗯。他屋子里挂着一把剑,但是极少用。”崔凝又展开另一幅画,“五哥再看这幅。”
“这是苏雪风?”
“是。根据苏掌柜提供的线索,苏雪风十有八九就是二师兄。他化名陈相如,陈姓乃是苏掌柜母亲的姓氏,相如又有相似之意,我总觉得这并非巧合。”崔凝抬头看向魏潜,笃定道,“五哥,他们认识。”
“嗯。”魏潜不仅同意还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我推测他们可能用过同一个身份。”
崔凝眼睛微睁,“用过同一个身份?!”
“不错。我问过莫娘匪寨的旧址,后来曾调查过,那个寨子存在至少十年,并非一個打家劫舍的小寨子。算算时间,确实存在很久,而苏雪风从失踪到入道门,中间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时间对不上。匪寨存在的时候他才不到十岁,若有能力创建这样规模的匪寨又如何可能掉进苏山海这个火坑,说明匪寨创建与其无关。而他能在苏山海眼皮底下创立自己的势力的确很有才干,可我不认为他有实力收服这样一个大寨。”
“所以我推测,苏雪风失踪之后不知何故进了匪寨,之后或许是为了躲避追踪,互为掩护,与符九丘共用同一个身份——山寨匪首。山寨解散之后,苏雪风便以‘匪首’的身份入了道门。”
崔凝拧眉沉思,“可是师父和莫娘……莫非苏雪风匪首的身份也被他们承认?”
“这只是其一。我仔细查过苏裳兄妹的出身经历,除了苏山海之外,他们没有与任何人结下生死仇怨,若行凶之人不是苏山海,那么起因多半就不在苏雪风身上。比起他而言,符九丘的身份更容易招惹这等仇杀,至少北翼军先锋全军覆没这件事便是最重要的一个疑点。且长庚似乎掺和了这个案子,他们是叔侄,我们更有理由怀疑此事因符九丘而起。”
崔凝道,“所以我们想要查找凶手还是得从符九丘身上入手,首先得弄清楚当年北翼先锋全军覆没的真相,以及他为何会隐姓埋名躲起来。”
魏潜道,“不错。”
至于符九丘与苏雪风为何能够共用一个身份,无非就两个可能:一是,符九丘本就隐姓埋名,或许从未路过真容,也没有人知道苏雪风入匪寨,所以他们能够完成这个身份的转交,二是,苏雪风获得了匪寨其他人的认可。
崔凝很容易便想通了,能够证实此事的人很快就能抵达长安,她便不再多想,只担忧道,“现下刑部休假,五哥又是新入职,手里无人可用,查案过程岂不阻碍重重?”
魏潜安慰她,“莫要多虑。监察司的卷宗远没有刑部全,倘若我还在监察司,想要查刑部的卷宗需要颇多手续,现在反而更加方便。”
魏潜放缓声音,嘱咐道,“我会想办法促成三司共同查案,到时候你便可以名正言顺介入,在此之前你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不过,此事恐怕一时半日不能成,你莫要着急,这几日有什么进展,我都会告诉你,也不会阻止你一起查。”
太子都私造兵器要谋反了,圣上也没有要三司全部插手的意思,崔凝知道他说的轻松,实际恐怕并不容易。
崔凝并未说什么推脱客套的话,只默默记在心中。
她早已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大恩不言谢”,到这个份上,当真是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口,只觉得这种轻飘飘的言语出口便是对他掏心掏肺的侮辱。
“好。”她轻声道。
接下来几日,崔凝白日几乎都在灵堂上守着,只在中间找了个时间去监察司查点东西。
魏潜每日来回往返于刑部和灵堂,被许多人看在眼里,难免生出不少负面言论。
典书处的茶室里烧着地笼,火炉上的壶中咕嘟咕嘟冒着茶香,几人捧着茶懒洋洋的靠在圆腰胡椅上,口中却说着尖酸刻薄的话。
“瞧瞧魏五郎那不值钱的样子,生怕旁人不知他攀了门好亲事,日日跑去献殷勤。”
“也不看他如今都多大岁数了,那崔二娘过完年才及笄吧,崔家说不定还要留到十八岁,可不要把魏五给急坏了,哈哈哈。”
“欸,听说他从前还有打女人的癖好,也不知敢不敢对崔氏女动手。”
“眼瞅着他如今的做派,怕不是恨不能跪着给人洗脚呢!”
满室哄堂大笑。
门一脚被人踹开门。
“哈哈哈哈——嘎——”
一众人像是被掐住脖颈的鸭子,看着面色黑沉的崔凝,一时没有一个人敢动,崔凝也没让他们愣太久,抬脚踹到一人心口,旁边之人正欲上前劝阻,谁料迎面便是一拳。
屋内登时一顿鬼哭狼嚎。
“快去请掌令大人!”
外头差役听见哭嚎,一溜烟跑去赵掌令。
不多时,赵凭之带着差役沿游廊疾步而来,屋内早就被揍到满地乱爬,不停传出“哎吆哎吆”的痛呼声。
若是一屋子监察使,崔凝还真不见得能打过,但是典书处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书,她一拳打趴一个,一个个娇弱不堪,力气还不如与她起过冲突的那个女官。
等赵掌令进屋时,只见崔凝坐在矮几上,怒视满地伤员,“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干什么!干什么!”赵掌令怒吼,“崔世宁,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