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第454章 为人生百年
砰!
桌上茶盏被扫落,碎瓷崩裂一地。
符危目光落在单膝跪地的黑衣人身上,尚不解气,一脚踹将人踹翻,“废物!看个人都看不住!”
黑衣人不敢出声,飞快爬起来继续跪着。
半晌,才听头顶传来疲惫苍老的声音,“说吧,怎么回事。”
“是。”黑衣人连忙恭声道,“昨夜小郎君无意间看见魏长渊护送宜安公主之女出城,而后又发现了您派出的杀手,便亲自赶到杀手埋伏的树林阻止行动。小郎君说,魏长渊手里不止几十护卫,也没必要夜半亲自出城,事出反常必有妖。”
“哼,多此一举。”符远冷哼。他怎会看不出这是魏长渊下的钩子,但是常常垂钓之人都知道,多得是折了饵料却钓不上鱼儿的时候。
双方都知晓对方的谋算,那便不算是圈套了,而是角力。他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杀手皆知晓小郎君身份,不敢用强,便被拖住了,谁料正巧太平公主的人赶到将魏长渊拦住,小郎君与杀手的争执反而将魏长渊引入林中。”
魏潜入林的确是在意料之外,虽说在林中可以更加放开手脚围杀,但夜黑风高,在林中更加难以视物,也方便了魏潜躲藏,以至于追杀半夜竟难以得手,只得在天明遗憾退去。
“那魏长渊果然准备了后手,小郎君发现有杀手被活捉,便欲设计围杀他。只是将要动手之际,发现崔凝也来了,且带来近百人人手。”
那时符远便知晓大势已去。
“小郎君说,他会将罪名全部揽下。”黑衣人说罢只觉周身一寒,手背上寒毛瞬间直立,他将头埋的更深,硬着头皮继续道,“小郎君还说,魏潜活捉杀手,并非是想撬出什么辛秘,他只是要个刺杀官员的人证,他手里可能还有别的证据,望您早做打算。”
话音落,一室寂静。
符危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他察觉之后猛然收回袖中,攥紧拳头欲止住,却不想整個身体都晃了晃。
历经几十年风风雨雨,他以为自己再无恐惧之事。
为人生百年,岁月忽已暮。他这一生追逐权势,争名逐利,猛然回首间发现竟是只余孑然一身了。
人影茕茕独立,窗外天色熹微。
监察司。
监察令一大早便来到监察四处,将查到的结果告诉崔凝,“借我名义行事之人是李少监,只是……他虽供认不讳,但始终不肯招认何人指使,只一口咬死是担心宜安公主惹出什么祸事,又苦于没有人手,这才借我之名行事。”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但少监职权仅在监察令之下,管一管这些事情倒也并不奇怪,毕竟他的确只是命人拆信查看内容而已。
监察司是陛下的监察司,所有人都是陛下的亲信,明面上,监察令哪能说那狱卒是自己亲信?自然也无法去追究少监冒名差使自己亲信之罪。
“不过,我倒是查到一些东西。李少监妻族有数个产业,有趣的是,这些产业虽挂李少监妻弟之名,每年利润的七成却都进了李少监的口袋。于是我便查了一下,发现这些产业都与冀北商会有关。冀北商会主事叫赵百万,此人乃是宁远将军胞弟。”
监察令从袖中掏出卷宗放在几上,“我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这是此三人生平,你们看看可有用处。”
时下虽轻商,但谁家族中没有一些产业?只要不以此为业,并不影响什么,况且他们那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好好的产业非得挂在旁人名下,在监察令眼里就属于欲盖弥彰。
崔凝却是被监察令查证的速度和细致惊到了,短短一日几乎把人刨了个底朝天,简直可怕。
魏潜摊开卷宗,一目十行看起来。
监察令便问崔凝道,“听闻你们抓了符长庚?”
崔凝并不隐瞒,“是。他设圈套准备杀我灭口呢。”
监察令一惊,“他?你与他什么仇怨?”
“这长安哪有什么事能逃过您的眼?想必您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崔凝道。
当日魏潜不顾劝阻,在圣上面前执意要查一桩道观被灭门的旧案,监察令便觉得有些不对,回来便着手查了一番。再加上崔凝这几日动作频频,又叫他摸到了一个秘闻,据说当年崔家有个送去道观的女儿,联系其中因果,他心中确实有了一些猜测。
“符长庚当年才十四五岁吧……”
监察令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假如此事牵扯到符危,那绝对是个能令朝堂天翻地覆的大案啊!
不会吧!
监察令揉了揉脑门,“长渊呐……这是打算先送走太子,再送走左仆射?”
“您这话没理。”魏潜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若无人犯案,我能送走谁?”
第455章 关系
监察令想到崔凝,便止住话头。
道门那个案子死的都是她师兄弟,他这话说的不合时宜,于是只得隐晦感慨了一句,“眼下对于圣上而言,符危甚至比太子还重要,他在这关口犯事,圣上难呐!”
圣上看重的当然不是符危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意义。
前不久圣上刚刚顶着巨大压力把民间私学纳入朝廷选拔人才的范围,甚至想要更进一步废除举荐制度,眼见稳稳占据上风,若是这时作为寒门官员表率的符危爆出什么大乱子,定会被门阀世家抓住把柄大做文章,不敢想象圣上苦心经营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然而这话不能在崔凝面前讲,首先她与符危有血海深仇,其次她出身如今门阀之首的崔氏,不论从情感还是立场,都不可能要求她去为圣上的布局考虑。
最可恨的还是那符危!
符危一直以来都以忧国忧民的形象示人,主打一个“出身贫苦,更能设身处地为天下百姓着想”。关键他也不乱吆喝,他确实很为百姓考虑,主导了许多利民政策,更加上还很亲民,田间沟渠、市井巷陌,总能看见他不辞辛劳的身影,因此他在民间的名声极好。
想到这里,监察令不禁深深叹了口气,符危这是背刺了多少人呐!
崔凝大概能猜到监察令言外之意,但她只当没听懂,也不去接这话。反正就算天塌了,也阻拦不了她将凶手绳之以法。
她知道,监察令的意思并非是要她放弃查案,而是希望她能够顾全大局,不要将事情搞的沸沸扬扬不可收拾。虽然未必就会闹到天翻地覆,但她不会做出任何保证。
说句犯上的话,若是因此案影响到什么,那也是符危的问题,是圣上识人不清,凭什么用大局去要求受害者考虑这些?
若不是因为一向对监察令印象极好,加上他及时打住,崔凝不能保证,若顺着话题聊下去,自己会不会翻脸。
魏潜将卷宗递给崔凝,见监察令一脸苦大仇深,便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在其位谋其事,我既然管刑狱案件,首要便是把案子查明白。至于其他,自然有该管的人去想。”
监察令苦笑,“你这是点我呢。”
他一個监察司主事,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圣上的鹰犬,惦记得着国家大事吗?
只是他从一开始便是坚定的保皇党,跟着圣上经历最艰难黑暗的时候,知晓走到如今多不容易,不想她一番苦心经营被破坏罢了!
“罢了,也确是轮不到我操心。”监察令说罢,话锋一转,“不过此事我须得先禀告圣上。”
魏潜没有反对,因为这是监察令的职责,若是瞒着,到时候直接打圣上一个措手不及,整个监察司都得遭殃。这也是他没有刻意瞒着监察令的原因之一。
至于圣上会不会为了大局保符危……魏潜不是没有想过,不过等到通敌卖国之事坐实,圣上绝不会姑息。
越是思虑甚多越是摸不准圣上的脉,魏潜这样无心权势的旁观者反倒是能看清几分。
过了片刻,他见崔凝放下卷宗,“看完了?”
崔凝点头,“李少监妻族的产业皆与冀北商会有关,冀北商会主事叫赵百万,此人乃是宁远将军胞弟,而宁远将军曾经与符危同在冀北军,巧合的是,二十年前,宁远将军曾经参与讨伐契丹。”
东硖石谷之战,便是那次讨伐契丹的其中一场战役。
宁远将军叫赵子仪,虽命运多舛,但其实有个极好的出身,其父族是冀北望族赵氏,其母更是出身大名鼎鼎的门阀扶风窦氏。
他幼年父母双亡,当时他的胞弟赵百万还只是在襁褓中的婴孩,兄弟二人被族亲养大,然而父母留下了大笔遗产,足够他们不缺吃喝,他所经历的困苦,与为柴米油盐奔波的底层百姓并不相同。
因此赵子仪虽曾与符危同在冀北军,但两人在出身上就不是一路人,明面上二人交集也不算多。满朝文武皆同僚,随便拉出来两个人,多多少少都可能会有点交集,倘若不是带着疑心去审视,根本不会将二人联系到一起。
然而当把所有的线索全部放到一起,一切显得那样巧合。
监察令所查的内容十分详细,只是他之前并不知晓这个案子还牵扯到符危,所以卷宗里面并没有太多相关内容。
魏潜看向监察令,他查这些消息的确很有一套。
监察令叹了口气,掏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此令可以调遣监察四处所有监察使,且先用着吧,我进宫去了。”
第456章 恶意
监察令丢下令牌便急匆匆走了。
崔凝满脸震惊,“他竟将这东西给了我们?!”
魏潜没头没尾的道了句,“大人一直忠于陛下。”
崔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监察令如此痛快的给予便利,一是希望他们速战速决,二是要他们能把消息按住,不要搞得满城风雨,让圣上为难。
从始至终,监察令的目的就没有变过。
只是圣上故意挑着这个时候把魏潜扔去刑部,是成心为难他,监察令给出这个令牌算是与圣上作对,多少是冒了点险。
虽说查案是衙门本分,但权力捏在谁手里谁说了算,不管监察令为了什么,却是切切实实给力极大的便利。崔凝也不是那不知好歹之人,自会回报。
魏潜把令牌推到崔凝面前,“拿着吧。”
崔凝没有推让,直接拿起令牌。魏潜如今已经不是监察司官员,拿此令不妥,再者她等了七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又怎会退缩。
有了令牌,便可以令监察一处去查宁远将军。他们不能全指望用“攻心计”迫符危认罪,还得尽快查找好证据,做好两手准备。
不过,崔凝有别的顾虑,“人手多固然是好事,只是不知这监察司中还有没有其他人的眼线。”
魏潜道,“有也不妨事,若是有人慌乱之下做点什么岂不更好?事到如今没有必要束手束脚,令一处的人去查便好。”
查二十年前东硖石谷之事分外困难,若不然胡御史也不会查了这么些年没有丝毫进展,但若有人急于做点什么,自然便会成为突破口。
“原来五哥说的攻心,也不针对符危一人。”崔凝眼睛一转,“那咱们也可以诈一诈宁远将军,即便符危能沉得住气,我就不信同他一伙的人个個都能沉得住气。”
东硖石谷坑死了几万先锋军,这番谋划,绝不是一个人能做成,当年符危刚刚从武转文,他人在长安,应该只是幕后“军师”,必然还有人在前线执行,那些可都是武将!
崔凝不相信武将个个都是有勇有谋,她心中有谋划,与魏潜商议一番便拿着令牌去调遣人手。
魏潜反倒是闲了一些。
他在茶室坐了许久,终是起身去了狱中。
符远对墙跪坐在桌案前,听见开门的声音微微侧首,看见来人是魏潜便转过身来。
狱卒放了一个胡椅,魏潜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相顾久久无言。
还是符远打破沉默,笑道,“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看我吧?”
“嗯。”魏潜还真就只是为了看他。
眼见符远言笑晏晏,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他倒也说不上难过,只是心头有一瞬的茫然。
符远挑眉,“不打算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