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凌氏泪眼盈盈的瞧着她,直说“瘦了”“黑了”。
午饭过后,崔凝便说要去官署述职,家里果然没有人阻拦。
崔凝作为文书跟到邢州去,就是为了记录,该记的早就记完了,要述职也是魏潜述职,没她多大事儿。所以她赶到官署便直接去找魏潜了。
实际上,这桩案子在邢州范围之内,一日没有结案,魏潜的任务就不算完成,他这一趟回来只是为了取证。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到案发现场来查看。
偌大的浑天监中仿佛空无一人,显得十分萧条,而一座座高耸精致的楼阁,都在默默诉说它曾经的拥有过的权势。
带着他们去观星楼的正是这一任浑天令,而他恰好是出自邢州陈氏,名叫陈长寿,四十岁上下,又矮又瘦,说话做事都特别慢,在观星楼的甬道大门口走到中间的铁门,一共就一百多个阶梯,他足足走了半盏茶的时间。
崔凝与魏潜也只好跟着慢慢走。
陈长寿将手里的灯笼挂在一侧的墙上,缓缓道,“到了。”
光线从甬道的另一头照进来,看不真切清铁门上阳刻的繁复花纹。
“这座观星台上两扇门的钥匙在司言灵死后被盗了,如今想来,是被司氏盗走。”陈长寿语速缓慢的说着,伸手打开铁门,“案发之后,门就一直未锁。”
魏潜取下挂在墙上的灯笼,先行进去,“司言灵死在这个甬道里?”
陈长寿似乎想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这时崔凝早已经穿过铁门打量周围,墙壁是不太平整的石头,像是凿开的山洞,上面还能看见暗褐色的血迹,仿佛已经渗入石中。
三人走出甬道,来到了观星台上。
浑天监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但是观星台的高度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大明宫。
台子整体呈方形,为了确保能够看见整个天空,上面没有任何遮挡。
魏潜遥望对面的高台,“那边的观星台上为何会有房屋?”
另外一个台子有一半的地方建了屋舍。
陈长寿缓缓道,“这面被封,成了司言灵的墓穴,死人之所与活人卦位相连,易生祸。那是为了改风水,后来建的。”
观星台的构造很简单,就是一个高的石台,两边有甬道通上来,很快就看了个遍。
三人又回到司言灵死亡的地方。
“陈大人,司言灵死的时候,你也在浑天监吧?”魏潜问道。
陈长寿道,“是。”
魏潜紧接着又问,“字写在何处?”
陈长寿想了想,指了一个位置,“大约是此处吧,时间太久远,记不清确切的位置了。”
崔凝听力很好,总觉得这甬道里充满了沙沙的声音,还有各种悉悉索索的声音混杂,令人不寒而栗。
她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一处声响最大的地方仔细查看,因为灯笼在魏潜手里,她看不太清楚,不妨脚下踢到一块石头,里面有东西倏然窜了出来,吓得她低呼一声。
魏潜立即拿灯笼照了过来,崔凝看见一群老鼠飞快逃窜,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老鼠。”
魏潜顿了一下,把灯笼交给崔凝,俯身去查看老鼠窝。
石洞里传来腐朽的气味,崔凝也蹲下,提着灯笼往里面照。
魏潜掏出一只羊皮手套戴上,探进去摸索,片刻,拽出几片破布。
“去找人过来,死在这里的恐怕不止司言灵一个。”魏潜对崔凝道。
第九十八章 崔大人
“拿上这个,让他们带上工具。”魏潜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她。
“好!”她把灯笼递给他,接过令牌之后转身飞快离开。
魏潜顿下继续掏,半晌,又掏出一段带着血肉的骨头,看样子才被放进去不久。
“陈大人,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魏潜将骨头递到他面前。
陈长寿被惊的退了两步,若不是魏潜眼疾手快的拉住,他险些就跌了下去。
“这……这里……”陈长寿扶着墙,身上微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说钥匙被盗那么年,那么这具新鲜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铁门后面的鼠洞里?
魏潜借着光仔细观察那节骨头,沾血带肉,大约这几个月之内死亡,断口相对比较整齐,应该是被人锯开……
死者是谁?
凶手又是谁?
魏潜暂时还不能判断出死者的身份,但心里已经圈出了凶手的所在范围。
这个人一定是能够自由出入浑天监,并且在这里有隐蔽的分尸场所,最有嫌疑的人无疑就是眼前这位陈大人,另外还有两位副官,以及浑天监下辖的推算局、测验局、漏刻局各位掌令。
须臾,崔凝便用魏潜的令牌从监察司调了二十几个人过来。
“把这里刨开。”魏潜道。
陈长寿回过神来,连连道,“不可,不可啊!这是掘坟。”
司天监向来我行我素,除非皇帝下令不许掘,否则谁也拦不住。
魏潜一声令下,差役撸起袖子就开始刨。
石壁坚硬无比,铁器击打在上面火星四溅。墙壁却纹丝不动。
“沿着这处撬。”魏潜道。
几个人拿着铁棍从老鼠窝开始撬,很快便撬开一个两尺宽的洞口。
原来这观星台并不是实心石头,石墙之后都是土,可是挖了一尺也没有找到任何碎尸。
“大人,还挖不挖?”差役问道。
魏潜对崔凝道,“你在这看着,我去别处看看。”
“好。”崔凝道。
铁门密不透风。若这十年间铁门一直紧锁。那老鼠是怎么过来的?翻墙?所以魏潜猜测,若不是钥匙一直都在,那就是这座观星台有密道、密室。
“先歇一会吧。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崔凝道。
撬石壁很耗费体力,众人闻言纷纷坐在石台上休息。
甬道里静悄悄的,崔凝能清楚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静了好一会,崔凝才又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她贴在墙壁上仔细分辨,那声音远远近近都有,听不出具体在哪里。
辨了一会儿方向,她心头掠过一念。顿时悚然——如果说这些声音分布在这座观星台的各个角落,那岂不是整个楼台的内部都是蛇鼠虫蚁的天下?听着密密麻麻的声音,她一想里面的情形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差役问,“崔大人。要继续挖吗?”
崔凝怔了一下,头一次有人这么郑重其事的喊她“崔大人”,听上去感觉……还挺妙?
“不挖了,在这里等着魏大人回来再说。”崔凝料想再这么漫无头绪的挖下去也不一定能够挖出什么来,就凭着已经掏到的那块带血肉的断骨,就有理由全面搜查这座观星楼。
她看向陈长寿,“陈大人,是否有观星楼的图纸?”
陈长寿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宗时,浑天监发生过一场火灾,图纸那会子就烧没了,不过工部应该会有。”
“大人可清楚这座观星楼的构造?内部是否有密室密道?”崔凝问。
陈长寿摇头,“怎么会有,若真有密室密道,司言灵之死就算不上奇怪了。”
“说的也是。”崔凝蹲在石阶上支着脑袋歪头看着他,“那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当初建造的时候留下了不为人知的密道?”
她就从来都不知道自家师门还有密道这回事。
“这……我就说不准了……”陈长寿道。
“您莫站着呀,多累得慌,来蹲一会吧?”崔凝笑眯眯的道。
甬道里所有人都是坐的坐、蹲的蹲,就陈长寿一个人站在楼梯中间,也不敢倚着墙。
陈长寿犹豫了片刻,撩着官袍蹲在崔凝旁边。
外面正是秋老虎的时候,甬道里却很凉,风从中穿过,都带着一股阴冷的味道,灯笼摇摇晃晃,光线忽明忽灭。
四周静的吓人,其他人也都听到了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窸窣声。
崔凝打破沉寂,继续问陈长寿,“司言灵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司言灵活到现在,应该与陈长寿差不多的年纪,甚至可能还要小几岁,陈长寿一直在浑天监供职,不可能不知道。
“他啊……长安人都唤他玉灵郎,长得俊俏极了,就像魏大人似的。他很神秘,极少在白天出来,我一共也就见过几次。司言灵天生就特别白,奇特的是连头发都是白的,眼珠也不像一般人那样黑,而是灰棕色,穿着绯色官服,整个人像是雪堆出来、玉雕出来。”
陈长寿陷入了长长的回忆之中。
那时,司言灵还未到长安时,满长安便已知道他的名声。
“玉灵郎”这个称呼始于他任浑天令第一句预言,盛于第二句预言。
他说出“长安有疫”的时候,还有许多人半信半疑,他便说出了具体的位置,并带人亲自去找。那时候就有许多人见过他,寻常人若是生的这样独特,定然被视为异类,但他不同,他是言无不中的浑天令,他的俊美、神秘、奇特令他一夜之间成为传奇。
那一次陈长寿并没有亲眼看见那是何等风姿,他印象最深的,是司言灵说第二句预言时候的情形。
夜半的时候,司言灵令浑天监所有官员登观星台。
他们赶到时,他就站在这座观星台上,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着了一件素白宽袍,雪白的长发半拢在身后,身前就是苍穹如盖、漫天繁星。
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司言灵才转回身,修长的眉紧蹙,目中尽是悲痛,说出了他任浑天令以来的第二句预言。
也许那时候他就算到这场灾难无法避免,所以才一早就身着素衣吧!
长江决堤,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那场灾难,就在这之后不久,司言灵便一个人静静的死在了观星台的甬道里。
有人说,司言灵是泄露天机才会遭到报应,而这个“天机”并不是指长江水患,而是指他的第三句预言。
陈长寿慢慢讲完这段过往的时候,魏潜已经回来了。
崔凝站起来,道,“我听到到处都是声音,所以便让他们暂时不挖了,万一没挖找,还把司言灵死亡的地方给破坏了呢?”
十年过去,这里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不过崔凝说声音的事情,他相信她的判断,遂言,“各位先回去吧。”
差役齐齐应声离开。
魏潜与陈长寿、崔凝走在最后,他问道,“出去之后,劳请陈大人把这四个月以来的值夜安排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