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隔着越洋电话,她感觉到一阵让她心紧的寂静。
她闭上眼睛,隐约听到他的呼吸声,清沉稳定,一下下的,充满磁性,叩击在她耳膜上,让她手指尖尖仿佛过了电。
良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低低的:“你那里是下午三点多吧?”
叶天卉很轻地“嗯”了下。
顾时璋:“我们的时差是七个小时,我这里是早上八点,我的窗外——”
他笑道:“从我的窗户往外看,我看到砖红色的老城堡,老式黑金属烧气路灯,外面在下雨,地面都是湿漉漉的,我的窗外有一对白人情侣,他们正撑着一把蓝色伞,一起走在街道上。”
叶天卉想象了下那场景,不过她没去过英国,所以想象不出。
顾时璋:“你要不要听听外面的雨声?”
叶天卉:“能听到吗?”
顾时璋:“等一下。”
于是,叶天卉便听到电话筒那边传来窸窣的声音,之后便安静下来。
再之后,她便听到很轻微的“嘀嗒”声,滋润潮湿,一下下地响起。
于是一瞬间,那遥远潮湿的雾都仿佛有了具体的形状。
她甚至仿佛可以想象顾时璋一身西装风度翩翩,举着伞漫步伦敦街头的样子。
她笑道:“听到了。”
顾时璋:“嗯。”
他的声音温醇好听:“这是我最近几天每晚都会听到的声音,现在你也听到了。”
第31章
挂上电话后, 叶天卉站在落地窗前,静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里视线好,隐隐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港湾, 秋风乍起, 天高海阔。
她想, 她是喜欢的,喜欢他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喜欢那遥远伦敦传来的嘀嗒声。
他也知道自己喜欢吧。
有些事情虽然没有明说,但仿佛已经有默契在暗暗滋生。
她忍不住翻来覆去想着顾时璋这个人。
她当然明白,自己对他的这种好感本身就不纯正, 她自己私藏着杂念。
甚至也许她看到的这个顾时璋并不是真正的顾时璋,那是他的伪装, 也是她用昔日帝王的光环附加给他后幻想出来的假象。
当她真切面对自己内心时, 她知道当自己攥紧马鞭驰骋在朗月白沙中时,她也有一种情思被自己压下。
只是上辈子的她做了选择,既然选择了,那就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
他就是她的放弃。
叶天卉抬起手揉了揉脸, 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她也不能去细想。
她起身过去,看到外面阳光正好, 一时想起遥远的伦敦,他那里细雨正是朦胧。
她轻叹了声,想着大好光阴,自己享受着他不能享受的阳光,又何必陷入这无用的惆怅。
当下便从行李中选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讲国外赛马技术的书, 她又让谭妈给自己在花园里摆了一些干果糕点,正好在那里边看书边吃点小零食。
花园中的阳光从稀疏枝叶的缝隙洒了下来, 落在木质小桌上,也落在书页上,一切都很是幽静美好。
她慢悠悠地剥开一个栗子吃,正剥着,就感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那是一双皮鞋落在原木栈道上的声音,轻而富有规律。
她剥开那栗子,放入口中。
那身影走到了她身后,被拉长的影子落在她的书页上。
她看着那落在自己面前的影子,并没有抬眼,在吃了栗子后,擦了擦手,继续看书。
在她翻过一页纸张的时候,上方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你喜欢马?”
叶天卉翻过那页,淡淡地道:“是。”
身后的人自然是叶立轩。
现在她身份不明,估计叶家人哪怕有天大的好奇心,也是能躲着就躲着,唯恐牵扯上什么。
唯独叶立轩,看来他终于压抑不住他的好奇了。
叶立轩走到那木桌旁,坐下来。
叶天卉这才抬眼看过去。
以前遇到过他两次,不过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确实是她的亲爹,对他的衡量自然有些不同。
如今试着以看待爹的眼光去看他。
他相貌雅俊出众,爽朗清举,如今一身简洁的衬衫和长裤,有着不同于往日考究西装的雅淡感。
就叶天卉所知道的,他三十八岁了,不过看起来保养极好,外人乍看也就三十出头。
解放前,他是富贵少年读书破万卷,风姿绝艳,解放后他熬了几年辛苦,便来到香江,很快前往欧洲读书,之后自然一直养尊处优。
他很幸运,是嫡生子,老爷子封建,重视这个,且他长相优渥,又在学术上有所建树。
在叶家这种商人家庭,就缺那么一些书卷气,曾经获得过国际学术奖项的他自然是叶家的脸面,所以纵然他并不涉足家族生意,却地位超然,并不会被轻视了。
这样的叶立轩,自然有高傲的本钱,他可以不为金钱烦恼,可以醉心于学问,他可以目无下尘。
叶天卉的视线在叶立轩身上好一番打量,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上。
他有一双淡茶色瞳仁的眼睛,年轻时候应该如同那张照片上一般漂亮,就算年纪大了,曾经的惊艳沉淀下来,反而更添几分清雅风姿。
不过现在,他明显休息得不好,眸底浮现着红血丝,并不多,但很明显。
她的视线往下,看到了他薄薄的唇也透着干涩。
极好,看来他这几天饱受折磨。
叶天卉笑道:“叶先生,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叶立轩用一种无法描述的眼神看着她。
叶天卉一脸坦然,随便他看。
叶立轩薄薄的唇动了下,终于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其实是在张林记外面,你当时和朋友站在幕墙外面,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用很轻的声音下了结论:“你的侧影某个角度,很像我的亡妻。”
叶天卉笑了下,看着叶立轩,轻轻淡淡地道:“先生,换一种情景,我会觉得你这是一种拙劣的搭讪方式。”
她托着下巴,很是玩味地看着他:“你见到一个小姑娘就说人家像你亡妻吗?”
她的话是如此玩世不恭,以至于叶立轩眸中瞬间泛起无奈。
他蹙眉:“你——”
他顿了顿,才无奈地道:“你平时就是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
叶天卉却笑道:“长辈?我家里哪有长辈呢,毕竟我只有一个不学无术得了脏病流落在外的大爷,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没有教养对不对?”
这话一出,叶立轩的视线陡然射了过来。
叶天卉却是混不在乎,散漫坦然。
叶立轩下颌线紧绷,他死死盯着她,半晌后,终于用一种异样嘶哑的声音道:“对不起,我当时……误会了。”
误会了?
呵呵,可让她逮住把柄了!
叶天卉自然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她笑了笑,继续道:“误会了?叶先生,请问你误会什么了?你误会我年纪轻轻上了你的车,其实是对你图谋已久吗?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只是和你说个话,你就把我赶下车!你思想有多龌龊,你有多自以为是,天哪!”
她叹息:“你的亲生女儿想找你认亲,你竟然认为她觊觎你的男色!你——”
她不敢置信地摇头:“这事传出去,你名声还要吗?”
叶立轩眸底都是狼狈:“我的错,我承认是我的错。”
叶天卉呵呵一笑:“你的错?你的错只是你误会了我吗?你在羞辱我,你在羞辱我的母亲,也是在羞辱你自己!”
叶立轩还能说什么,他当时的误会是如此不堪,以至于把他直接打到十八层地狱遭受烈火焚烧都不为过!
他只能压抑下情绪,承认道:“对,当时是我脑子有问题,是我想错了。”
叶天卉:“你知道你把我赶下车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吗?我孤身一人来到香江,看到一个像我父亲的人,人家却把我当成不三不四的女人,你知道这对我是多难堪的一件事吗?我下车后,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哭了十分钟,之后过去上班,我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叶立轩听得心中愧疚,无暇细想她到底会不会哭成这样:“对不起,我确实做得不好。”
叶天卉:“我也不是非要抓住你一个把柄往死里打的人,所以这件事就先过了,我们探讨另一个问题。”
叶立轩:“另一个问题?”
叶天卉颔首:“来,你说一下吧,我在马路上跑,你在车里坐,你说你干嘛停下车让我上车?你该不会思想龌龊,对当时的我有所图谋吧?”
她仰着脸,很是狐疑地道:“我当时不懂,只觉得你好心,现在想想,仿佛也有些不对劲呢?”
叶立轩眼神无奈:“怎么可能,你这样说就是侮辱我了,我是那种人吗?”
叶天卉淡淡地道:“哦,你没有?我一个十八岁小姑娘,年轻漂亮,你看到后,你就要载我一程,你竟然还要给我衣服穿,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呢,你说你,你竟然对你的亲生女儿有所图谋吗?”
叶立轩太阳穴抽搐。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遇到这么荒谬的事,他的女儿竟然是假的,被人家偷梁换柱了,港剧的狗血奇怪剧情在他生活中真实发生了。
而更荒谬的是,他竟然在向亲生女儿解释自己人品的清白,因为他在被亲生女儿审问。
他按捺下情绪,勉强辩解道:“你……确实想多了,我当时看着你,你跑过来,我确实没多想,我怎么可能——”
他但凡有什么不好的念头,也不至于后来误会了后就把她赶下去了。
他突然不想解释了,陡然站起来,磨牙道:“我是那种人吗?你非要这么质疑我的人品吗?”
他当时只是觉得她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看上去很美好,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想亲近。
他怎么可能有什么别的念头!这种质疑太侮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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