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与刺穿心口时如出一辙,右掌断裂,血肉横飞,不过弹指间的功夫,从断口长出全新的金身。
“试试它眉心的红痕。”
认真观望许久,施黛发现猫腻:“断掌复原的时候,那里颜色变深了一些。”
哪怕是心魔境,也不可能存在永生不灭的神。
更何况,这是两个披着神皮的怪物,肯定有弱点。
她说完定神,挥出三张雷符。
天雷乍落,形如三条银白色长蟒,攻入巨神眉心。
仿佛是对她的回应,几团祥云翻涌凝结,挡在巨神眉前。
雷电入云,消弭无踪。
猜对了。
巨神有意在保护,这是它们不能被攻击到的地方。
神祇右掌再起,灵气狂如疾风。
施黛来不及欣喜,用符挡下大半灵压,被震得头皮发麻:“我们怎么才能伤到那儿?”
眉心太高太远,又被祥云护住,他们想靠拢,可谓难于登天。
承下浩荡灵压,喉间腥气涌动。
江白砚抬目环顾:“我一人去就好。”
跟着他的眼神望去,施黛瞧见一座白玉雕琢的巨塔。
白玉京内群楼高耸,有通天之相,借由一座座直入云天的玉塔,能接近巨神悬空的身体。
施黛猜到他的打算:“你一个人?”
“我可借剑气攀天。”
江白砚回眸看她,安静笑笑:“无需忧心,我一剑斩去便是。”
施黛身为符师,一无经验,二无剑气支撑,很难攀上巨塔。
再者,她右臂有不轻的伤,经不起折腾。
向她微微颔首,江白砚纵身骤起。
灵压汇作沉重气流,回旋不休,欲将他吹下。
江白砚顶风而行,步履如落雪飞絮,顷刻间,已至玉塔三层的檐角之上。
冷风刮在颊边,割开两道血痕。
江白砚不甚在意,身形再起。
巨神觉察他的靠近,掐诀速度更快。
灵压与金光扑面而至,他勾唇笑笑,断水因战意嗡鸣不止。
跃上又一角塔檐,江白砚手腕翻转,剑招疾出。
不似惊心动魄的死斗,更像漫不经心的闲庭信步。喉间腥意愈浓,感受伪神的刺骨杀念,他眼尾渐弯。
不够。
要想杀得酣畅淋漓,还应再狠些。
又一道金光袭来,江白砚似风掠起,经由剑气,踏上巨神肩头。
离它越近,灵压越重,每行一步都是煎熬。
江白砚细细品味这份痛楚,余光扫过右侧肩头。
无论身体有多难耐,最清晰分明的,始终是这道不存在的伤口。
心绪不稳,他闭了闭眼。
两相交锋,巨神掌中金光迸发,如骤雨疾风,无处可躲。
江白砚没准备躲。
断水横扫,不避不让,将它们尽数斩落。
身上多出几道血痕,江白砚浑不在乎,舔舐口中漫出的腥咸血气,把团团祥云碎作齑粉。
准确来说,是一簇簇在空中绽开的血花,腥臭难闻。
他的打法又狠又凶,巨神预感到危机逼近,高举右掌,全力一击。
江白砚没犹豫,执剑刺入它眉心的红痕。
这是仅有的机会,为了一击致命,他无暇顾及其它。
巨神最后的那一掌,他受着便是。
江白砚素来不怕疼。
灵压太盛,震得腕骨发麻,险些握不住剑柄。
江白砚遽然发力,势如破竹,斩碎红痕。
巨神眉间鲜血喷涌,染红他一身白衣,鲜妍却狰狞。
身后的金光势头没停,即将刺入后脊,江白砚收剑,却是蓦地怔住。
一瞬风起,撩过若有似无的花息。
数道雷光交织成阵,犹如巨网覆下,罩在他身侧。
雷电交叠,势如獠牙,把伪神残留的金光尽数绞灭,好好护住了他。
江白砚回头,看见施黛。
她发髻乱了七成,垂坠的黑发被风扬起,如水墨挥散,勾出惊心动魄的一画。
高处冷风呼啸,拂过她摇曳的绯红裙边,绮丽明艳,叫人想起被风吹开的桃花。
挥一挥手里的雷符,施黛嘚瑟咧嘴,笑出虎牙:“厉害吧?”
她刚说完,因被江白砚一剑刺穿命门,巨神庞大的身躯猛然下坠。
没了立足之地,两人无法好端端站在空中,随之沉落。
施黛没来得及再说,落进一个炽烫的怀抱。
这次,江白砚身上全是血的味道。
他笑了下,近乎耳语:“抱紧。”
唯恐一个不稳摔下去,施黛依言照做,环住江白砚腰身。
极速的下坠感让她屏住呼吸,在呼啸不止的风声里,见他熟稔借力,跃向另一座高塔。
江白砚问她:“吓到了?”
施黛的后背在抖。
“有点儿。”
把他抱得更紧,施黛老实回答:“塔好高。爬到一半,我差点就临阵退缩了。”
幸亏她没有严重的恐高症。
想到爬塔的辛酸,施黛握紧拳头,理直气壮:“坚持下来,全靠我们的感天动地队友情。”
江白砚轻勾嘴角。
破云碎烟,乘风纵气。
他把怀中人抱稳,一步步跃下登天玉塔。
满腔血腥味里,施黛的栀子花香格外分明,贴在胸前,幽微扫过心尖。
方才斩杀巨神,回首见到她的那刻,江白砚切实感到了愉悦。
比斩碎巨神眉心时,更真切、更悸动的愉悦,像积蓄已久的洪水奔涌倾泻,连带心跳一并加快,声声如鼓。
是尚且活着的感受,让他知晓这具身体并非行尸走肉。
逐渐习惯下落的失重感,施黛在他怀里仰起脑袋。
江白砚半边脸上沾了血迹,沉在阴影里,是和他剑气相符的孤傲狠戾。
嘴角却是上扬的,唇边小痣被血染红,像一点朱砂。
“江沉玉。”
她看了两眼,忽然说:“你不想和我分开?”
施黛叫了亲昵的小字。
江白砚足步微顿:“嗯。”
回想起江白砚为她包扎时说的话,施黛沉吟道:
“血蛊还是解开为好。如果我们因为突发情况不得已分开,你得不到我的血,该怎么办?”
意料之中的答复。
环住她后背的右手略微收紧。
江白砚静默良久:“嗯。”
说完又觉不甘,自胸腔溢出奇异的痛楚,如被刀尖刺破,迸溅腥涩的血珠。
委屈又难捱,能把人逼疯。
头一回,他滋生难以抑制的私心:“我不在乎。”
不在乎能不能得到血,不在乎血蛊带来的痛。
江白砚在乎的,是有朝一日被她舍弃。
恰如今时今日,施黛毫无迟疑地拒绝血蛊。
到那天,如若由他将施黛锁起来,不让她离开——
“能要命的事,你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