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江白砚正在调查十年前的灭门案,脱不开身前往北地,只能劳烦对方赶来青州一趟。
说起这事,施黛不由道:“你之前说,查出了几个可疑的凶手——有嫌疑比较大的人吗?”
江白砚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因她方才的话略微失神。
待他抬眼,眸底重回清明:“嗯。”
这事没什么好瞒的,江白砚道:“玄同散人。”
施黛正色:“因为他这些年里的行踪?”
玄同散人四个字如雷贯耳,在大昭,是位家喻户晓的人物。
“有一部分原因。”
江白砚颔首:“凌霄君往返江南各地,玄同散人浪迹九州,时间充裕,恰巧相符。”
玄同散人行遍四海居无定所,对外称是潇洒随性,若想借此隐匿踪迹,也说得过去。
没人知道玄同散人这些年具体身在何处,在他孑然独行的日子里,完全有时间塑造出一个“凌霄君”。
“一部分原因?”
施黛捕捉到关键点:“另一部分呢?”
江白砚敛目:“武器。”
“多年来,在江南百姓口口相传的共识里,凌霄君是名剑客。”
他笑了笑:“他理应只懂剑术而已。”
二十年间,凌霄君每每出现,全是白衣执剑。
大昭精通剑术的人不知凡几,仅凭这条线索,断然查不出他的身份。
但结合百里家的案子,凌霄君的身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百里泓亲口承认,他与凌霄君达成过交易,让后者刺杀百里策。
百里策死于长枪,由此推断,凌霄君是个用枪的高手。
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人居然还教导过百里泓刀法。
刀、剑、长枪,凌霄君把三种武器全练至了登峰造极的水平。
可巧,玄同散人之所以有这么大名气,全因他天资高得惊人,广习百家功法,博采众长样样精通。
从他的道号就看得出来——
“玄”字深奥广博,“同”字有凝集之意,寓意道法千万,混同为一。
施黛以前怀疑过他,可思来想去,玄同散人与江南的事八竿子打不着,没有证据。
不过……
施黛抿起唇。
当年江白砚的父亲邪气缠身,正是玄同散人将他一击毙命。
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如果玄同散人就是凌霄君。”
施黛恍然:“以他的悟性,的确学得了你娘亲的身法。”
玄同散人的天资,连施敬承都要甘拜下风。
倘若是他,确实能在生死相斗的关键时刻,领悟到对手身法中最为精妙的一步。
这么说来……他不仅杀了江白砚的父亲,在江无亦死后,还屠灭江家满门。
他图什么?为什么非得是江府?
“怀疑玄同散人,我们并无确凿证据。”
江白砚道:“但目前来看,他嫌疑最大。”
施黛皱眉:“确定他有嫌疑,接下来怎么办?”
玄同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大昭境内,想见他一面都难。
“近日灵气生变,大昭有异。施伯父称,当年曾抵御邪祟的武者术士,几日后将再聚首,商讨异变事由。”
江白砚道:“不出意外,玄同散人也在。”
大昭出了这么古怪的事,他如果不露面,铁定是问心有愧。
一旦玄同散人出现,施敬承大可敞开天窗说亮话,直接讯问。
施黛缓出一口气:“……希望一切顺利。”
不顺利的话,等灭世之灾席卷人间,所有人都得完蛋。
“关于异变的缘由,”施黛追问,“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江白砚沉默须臾,轻缓摇头。
“不曾。”
他道:“灵气动乱、妖邪频出,很像十年前邪祟现世的前兆。但镇厄司查探过玄牝之门,尚无异样。”
十年前,上古邪祟冲破封印,降临世间。
施黛对那场战役知之甚少,只知恶祟强悍无匹,妄图夺取天道之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引天道倾颓。
幸有无数人舍生取义,将其再度封印。禁锢上古邪祟的地方,被称为“玄牝之门”。
施黛认真思考。
纵观九州四海,足以引发灭世之灾的,只有被封印的上古邪祟。
可玄牝之门完好如初,它要怎么出来?
脑子里的思绪一闪而过,施黛蓦地吸口凉气:“说起来……百里泓坦白,凌霄君带他去白玉京,见过神仙。”
而且他着重强调,神明不是幻觉,百里泓曾真切感受到它的灵力,庞大浩渺,绝非凡俗之物。
把支离破碎的细枝末节串联起来,施黛后脊微凉,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凌霄君让百里泓见的‘神仙’,有没有可能是那只上古邪祟?”
凌霄君装神弄鬼忙活了二十年,只有一个目的——
登仙。
而十年前,上古邪祟展现出了倾覆天道的力量。
为了成仙,凌霄君会不会选择背弃正道,与邪祟同流合污?
江白砚:“是。”
他略一转眸,神情沉静如潭:“十年前的江府灭门案,也曾出现来历不明的邪气。”
无论如何,凌霄君九成与某只邪祟有关。
最坏的情况,是他串通了上古邪祟,助它解开封印,最终引发灭世之灾。
……不对。
玄牝之门关得好好的,邪祟哪能现世,被百里泓看见?
施黛揉一揉发胀的脑袋,猜不透。
“今夜想不出缘由,不妨待几日后,等施伯父亲口问询玄同散人。”
江白砚见她蹙眉,抚上施黛眉心:“玄牝之门尚且完好,应无大碍。”
他们证据不够,思量再多,也是胡乱猜测。
施黛乖乖点头。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江白砚忽道:“血蛊——”
他还记着这件事?
施黛下意识问:“怎么了?”
相处这么久,她已渐渐摸透江白砚的心思,当即思绪一转:“你不会……不想解蛊吧?”
江白砚双眼如同沉凝的黑曜石。
他站在桌边,施黛觉得疲累,趁他拿香囊时坐于木椅上。
与不久前截然相反的姿势,少年人的身体罩下漆黑影子,禁锢一般。
半晌,俯身将她轻拥入怀,江白砚闷声:“嗯。”
他知道这个想法极为卑劣,但平心而论,江白砚不厌恶血蛊。
相反,他心甘情愿被缚囿于其中——
血蛊把他与施黛相连,囚笼也好枷锁也罢,江白砚不介意将生死交予她手,与她死死捆在一处。
执念深入骨髓,成了滋味莫名的甜头。
那是亲密无间的共生。
解开血蛊,反而让他不安。
没有这层联系,待施黛厌倦他,江白砚连留下的理由都不剩。
她素来无拘无束,像翱翔天际的鸟,仅是短暂停在他梢头。
一不留神,便飞走了。
施黛回抱住他:“为什么不想解?”
江白砚不答反问:“你会离开吗?”
施黛听懂他的意思。
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愫,江白砚了解很少。
从小生长在畸形的虐待里,邪修待他唯有利用,于他而言,“利益”比“人情”更加牢固可靠。
事实的确如此,只要有血蛊在,施黛绝不会与他分开超过半月。
可是太苦了。
回想一番,江白砚的一生都在被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