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景帝虽说是在笑着,但眼神?却?有一丝冰冷。
与其说对妹妹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终于感到厌烦,还不如?说是对妹妹没有半点皇家人的果决感到失望。
既然喜欢,那?就要独占。即便?不能?独占,那?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天之?骄女?行事偏偏这般前怕狼后怕虎,到底少了格局,还没有谭五月来得大气畅快,难怪把周秉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迷得不行!
那?聂一掌即便?没见过周秉,也?该知道这人其实并不好惹。不过也?不怪荣寿公主不好开口,心仪未婚男子叫思慕,遥想有妇之?夫就叫自甘下贱。
荣寿公主很难堪,语气却?不肯认输,“我怎么知道他那?么蠢,这点小事还要另外找人去办。我也?不知道谭五月那?女?人竟然会功夫,我以为她不死也?会去半条命。我受了偌大委屈,只是找她出出气怎么了?”
一步错步步错,就是因?为是一件公主貌似随口吩咐的小事,聂一掌才会没怎么上心,胡乱找一个?街面上的小混混去二我芳捣乱。
景帝再次失笑,并不介意妹妹把谭五月当成可随意欺辱的人。这世上他的至亲没有几个?,其他的……都是不相干的。
他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头顶细软的头发?,语气深长,“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那?谭五月能?把周秉拿下,且规规矩矩的听话,那?就是她的大本?事,跟她的贫贱出身没有半点关系。”
年青男子面貌温柔,说出口的话却?很坚定,“你?收收心,答应我重新找个?好男儿算了。怪只怪你?生?得太晚,你?们有缘无分。我看周秉骨子里有一点无法无天,这辈子只服比他更?厉害的媳妇管教,你?的道行还浅!”
景帝经过这次事也?不是没有收获。
他知道再烈的马只要抓着缰绳,就不怕他不听话。
当着亲哥子的面,荣寿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早知道会遇见他,我就不该来京城。我做什么都是错,反正他现在恨死我了!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让姓聂的去杀人……”
就是不想走到最后一步,她才会这么久没有任何动作。
景帝眼皮略微垂下,话语却?像窗外的雨丝一样很温柔,“怎么就不该来呢,来了才知道这辈子该拥有什么。再说你?既然得不到他的人,让他狠狠地恨你?一回也?不错……”
语气阴柔寒凉,和平日里的坦荡君王气度完全不同。
荣寿公主怔怔地望着,良久才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
景帝手里攥着几颗白玉棋子,声音缓缓响起。
“我说过最后给你?三个?月让你?自己想办法,结果你?就弄了个?这样的烂摊子给我。你?和周秉之?间现在只剩最后一张遮羞布了,我就是依律处置了,让他以命抵命他也?一样不会对你?服软!”
白玉棋子啪啪地掉落在棋盘上,瞬间就把一副好局打乱了。
景帝道出荣寿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你?的法子太蠢太直接了,以为除了谭五月你?就能?取而代之?。没成想谭五月有功夫在身,还惊动了周秉,他只要不是蠢得要命多少还是猜得到一点由头。
不管聂一掌是不是意外,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你?输了,以后就要多想了。接下来你?就乖乖听话,我是你?的亲哥哥,总归不会害你?就是……”
等把失魂落魄的荣寿公主送走,乾清宫的总管太监高玉回来就看到景帝站在案台前重新翻看着刑部送过来的卷宗,就亲自沏了杯福建云雾茶过来温柔劝道,“皇上累了一天了,该歇歇了……”
景帝把卷宗搁下,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眼睛,“荣寿一门心思在周秉的身上,明里暗里动了几回手脚,我都装作没看到,真真是一段孽缘。这回搭进去一个?好好的护卫统领,总该死心了吧!”
如?果是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都好说,偏偏人家夫妻俩好着呢!
高玉拿了一只八吉纹的湖青色靠垫过来放好,谨慎地回话,“公主年纪还小……”
景帝笑了一下,“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和冯太后周旋了。就是那?谭五月,听说在老家时也?能?独当一面。难怪周秉老实,和那?么一个?见过世面的女?人相比,荣寿就是个?只敢在家里横的猫崽子!”
可笑满京城贵妇还一口一声乡下女?人,那?谭五月的眼界和志向都非一般女?人能?比。家有贤妻夫婿少祸,难怪周秉这些天办事颇有章法,再没像从前那?般愣头愣脑……
荣寿公主怎么就成了只敢在家里横的猫崽子?
这话让人怎么接,高玉只好装作没听清,恭谨地俯着脖颈当木头人。
刑部送过来的卷宗墨汁淋漓,一笔上好的馆阁体,叙事条理清晰。
景帝用食指慢慢摩挲着卷宗牛皮纸的边沿,仿佛在自言自语,语气低得甚至有些听不见,“我要是这时候借着这个?由头把人真杀了,是不是太过可惜?”
周秉随着年岁增长,越发?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也?没有以前那?般好掌握了。
景帝面上谦和,其实骨子里尤其强势,讨厌一切无法控制的事物。哪怕周秉没有大错,甚至所作所为可圈可点,他还是和江阁老一样想把一切即将脱缰的萌芽给掐灭掉。
本?来一脸恭顺的高玉神?色一僵,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淌下来了。
皇上……这是要杀谁?
小周大人那?般尽心尽力?,当初在卫辉行宫冒着天大的凶险把皇上从火场里背了出来,弄得最后在床上养了那?么久的伤,所有这些还不够吗?
高玉心头不由浮起一点兔死狐悲的寒意。
难怪都说君心叵测,底下人的命根本?就不是自个?的?
幸好景帝沉思片刻敲了敲桌子,似乎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跟内阁传个?话,这件事到此为止,让刑部的人把有关前街民?乱的卷宗全部拿回来封存。若是还有人有异议,让他们来找我理论?!”
这是一锤定音,景帝不打算再深究了。
高玉放下悬了半天的心,想了想依稀明白其中的道理,应声去了。
双林胡同,江宅。
江阁老手里正在看一份上书,是吏部五品员外郎陈文敬所写。
上头将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周秉的种种恶行写得是历历在目,细小到骑马时撞翻了路边的果子摊都拿出来记了一笔。包括但不仅限于收受贿赂纵容手下鱼肉商户,视平民?性命如?同草芥……
只要拜读过这份上书的人几乎都会拍案而起,想想若是任这等国之?蠹虫活着,将来必定是大患……
不愧是庚申年的状元,其文笔老辣至极,白的硬是能?描画成黑的。
江阁老本?来不耐烦看这些攻讦文章的,这回却?仔细看完了。
这时候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盘削好的水晶梨放在桌子上,然后轻声问,“父亲,这份折子已经在国子监传遍了,周秉这回可翻不了身了……”
来人面貌清俊踏实稳重,是江阁老的女?婿吏部七品都给事中桑樵。
江阁老摆摆手,眉目间有一丝不以为意,“你?的消息滞后了半天,皇上的意思刚刚传到内阁——周秉处置不当致人犯未经审讯意外身亡,杖责三十?罚俸禄半年以儆效尤!”
桑樵为人算是相当机敏的,听了这话后明显一呆,“就这……没了?”
锦衣卫和文臣天生?就是敌对,虽然整下去一个?依旧会重新上来一个?。可是精明强干的锦衣卫指挥使和酒囊饭袋的指挥使总归不是一样的。
这回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更?巧的事周秉自个?主动钻进了局里,正面杠上了荣寿公主,好多人都在赌这人这回不死也?要脱下官帽回家种地。
江阁老用精致的小银叉插了一块梨子在口中,慢慢品味那?份甘甜。
“我以为皇上这回会不管不顾,两边都不站。可他只要一发?话就是明显的护犊子,不追究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我原本?还以为能?趁机将周秉换下来,不想目的没达到反倒和他生?嫌隙了。”
只要稍稍一打听,这几天闹得最凶的几乎都是江阁老一派的。
江阁老有些懊悔。
这回实在太过冲动,以前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一向是不喜欢主动出击的。他一直颇为忌惮锦衣卫这些年嚣张,生?怕那?周秉得势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所以才会这般心急。
桑樵百思不得其解,“那?个?死了的是公主府的人,荣寿公主就咽得下这口气?还有我们有消息说,皇上确实没有理会奉安夫人的恳求,很多弹劾的折子也?仔细看了批复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陈文敬这份正准备递上去的上书还热气腾腾的,准备最后一击,怎么事情就急转直下了?
江阁老气定神?闲地靠在圈椅上,并没有觉得局势出现差错,“所以说揣摩圣意是一门学问,皇上……已经不是当初的皇上了!”
皇上的心境叵测其实才是朝臣们最愿意看到的,起码说明皇上最开始曾经动摇过。
皇上愿意保周秉,就算周秉杀了人也?没事。皇上不愿意保周秉,那?周秉就是踩了只蚂蚁也?是罪大恶极。周秉的个?人荣辱,其实在皇上的一念之?间,这种人的根基就像砂砾堆砌的,看着坚不可摧其实不过尔尔……
还有一层意思江阁老没有说出来。
以皇上的本?意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敲打周秉,但又何尝不是给他江怀允看呢。有周秉这个?皇室忠心耿耿的看家狗在一旁蹲着,他江怀允就只能?好好做人,且永远成不了下一个?刚愎自负把内阁当做一言堂的杨首辅。
相互制衡,这就是帝王之?术吧,皇城里长大的孩子似乎天生?就会这个?。
江阁老瞟了一眼自己的女?婿,“也?没什么打紧的,你?不要管这边的事了。回头你?收拾一下,跟着赈灾的使团去凉州,切记谨言慎行不得沾惹是非,焉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咱们呢!”
桑樵默默地起身应是,心想这个?姓周的运气倒是极好,这么大一张网都叫他侥幸脱身了!若是……还有下次机会,他定会亲自下场会会这个?人。
第159章 第一五九章 回家
府学胡同, 周家。
周秉是冬月十?七入夜后被刑部的一位郎中?送回来的,前前后后跟随的不过十?来个人?,悄无声息地并没有惊动多?少路人?。
负责传旨的是一位眼生的内侍, 他?脸上乐呵呵地, 仿佛无事一般和周家两位诰命夫人?打招呼。
“……皇上体恤周大人?是被人?构陷才惹了这场灾祸,已经重重责罚了那几个造谣生事的家伙。还特特下了旨意恩准他?在家休沐半月, 等伤势好一些了, 依旧回锦衣卫当值,听说那边积攒了不少公事等着周大人?决断呢!”
这是为周秉正名, 毕竟能全须全尾地从刑部大堂出来,还没有被撸去原本官职, 且被皇帝派亲随过来安抚的, 周秉算是本朝第一人?。
林夫人?一片心全搁在儿子?身上,看上去有些生气,不管是对着刑部的官吏还是对着宫中?内侍, 一时间面无表情。
谭五月本来是揪着心的,但看着一团人?全部挤在门口实在不像话, 就吩咐丫头?赶紧拿封红,又客气地请各位大人?到?里间喝茶用点?心。
周秉是被人?抬下马车的, 身上穿得厚厚的,一时看不出什?么不妥来。谭五月过去查看的时候, 就见他?微微皱着眉头?,袖子?下的手劲还是很有力,这才放下一直紧绷着的弦。
锦衣卫和刑部的职权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但一直隐隐凌驾于刑部之上。
民间有人?玩笑说锦衣卫是皇家的亲儿子?, 而刑部是皇家的继儿子?。这话虽然粗俗,但也彰显了锦衣卫的超然地位, 他?们没主动找刑部的麻烦就算好的了。这回却是锦衣卫的主官在刑部受了大罪,说起来简直像是笑话一般。
现在这位周大人?没事了,人?家为官以来一直清清白白的。宫里已经给这件事定了性?,死的那个姓聂的是裹挟私怨在前,死在锦衣卫官差里至多?只能算是误伤。
那接下来就很尴尬了。
若是周大人?小心眼一点?,那有事的必定就是先前下死力得罪他?的那些人?。那位刑部的郎中?知道自己不受周家人?待见,简直是片刻也不想多?呆,勉强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宽慰话之后就告辞而去。
宫里的内侍姓张,人?倒是很大方不见外,抄着手站在廊下和谭五月说话,“……有些事牵扯到?方方面面,皇上也有为难的地方,不是故意袖手旁观。这种事一旦插手,内阁和那些御史们肯定要起劲撕咬周大人?。
再好的人?也经不起鸡蛋里挑骨头?渣子?,这样现下已经是最?好的境况了。高公公让我转告谭恭人?,那些人?看到?周大人?这样的体己人?犯了错一样受委屈,就知道咱们皇上眼里是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以后办起朝廷的差事多?半也会尽心些……”
就是说皇上明白周秉受了委屈,但周秉也要体恤皇上的难处。
官面上的话要听,里头?隐含的意思也要仔细理?会。
谭五月知道宫里的高玉和周秉一向能说得上话,就明白这必定是高玉在暗中?提点?。皇上的目的很简单,像周秉作?为皇帝奶兄弟的人?有了错处一样下大狱,若是换做另外一人?更不消说了,大家的皮都要紧紧才好……
虽然这样想但到?底意难平,谭五月只是默默地又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张太监乐呵呵的,心想高总管还是太过多?虑了,自己出门办差时嘱咐了又嘱咐,瞧人?家多?么大气干脆,什?么都不说直接塞银子?。听说这位周夫人?是商贾人?家出身,却比京城那些豪门权贵家的夫人?小姐来得爽气。
等把人?送走,谭五月回到?西园时就见满院子?的人?被挡在外头?。林夫人?揪着手帕一脸的不高兴,“我养的好儿子?,我担心了他?半个月,结果回来根本就不让我看他?一眼……”
谭五月扶住她的胳膊低语了一句,“二爷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多?半是怕夫人?看到?……什?么不妥后心里担心,夫人?以后还要在宫里行走的!”
林夫人?眼圈顿时就是一红。
她又不是瞎子?,哪里看不出周秉受了很重的伤,连从马车上下来时脚步都是虚浮的,一张脸更是青得吓人?。虽然身上裹得厚重,但还是隐隐有浓重的药膏味道传出来……
林夫人?俯下头?,尽量不让泪珠子?掉下来,“他?……真是好狠的心!”
这个他?是指皇上还是指周秉,恐怕只有林夫人?自己才知道了。
谭五月悄悄掐了一记林夫人?的手肘,温声劝慰,“夫人?还是到?厨房去做几样容易消化的小点?心吧,恐怕二爷醒了要用。这边有我看着,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林夫人?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依言去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谭五月的劝解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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