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26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杨庆儿靠在软软的?迎枕上,指点着远远近近地?美景终于惬意地?舒了口?气,“状元公就是精细,这园子看着与往时大不同,不知?费了你多少功夫重?新规整?”

  陈文敬说了几?句客套话?,脸上自然?显现一丝得色。

  帮着斟了一杯味道温和的?淮安绿豆酒后笑道,“小阁老看中了周秉吗,只可惜这个人性子有些拧。我准备好久的?春闱题册,这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杨庆儿浑不在意地?饮了酒,苍白的?脸染上一抹艳色,抹着嘴唇笑得轻轻的?,“没有脾气的?美人不是美人,没有野性的?猎豹就是家?猫……”

  陈文敬眨了眨眼睛。

  实在不明白周秉那个草包怎么跟美人儿跟猎豹扯上关系了。

  原先他以为周秉是个靠祖荫的?纨绔,可人家?拒绝他主动送过去的?题卷,转而应武举试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最麻烦的?是,原本他还对周秉期以重?望,曾经隐晦地?托付过一件大事,也不知?那家?伙有没有上心……

  杨庆儿回头?,脸上似笑非笑,“怎么没请白矾楼的?庾大家?过来,我记得她填得一手好词,曲子也唱得不错!你们原先看着还好,怎么现今就生分了?”

  陈文敬惶惶抬头?,正和杨庆儿四目相对。

  他心头?咯噔一下,这样一个人精子似的?人物,任何隐藏都好像是欺瞒。

  杨庆儿之所以让人惧怕,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杨首辅的?儿子。而是因为这个人仗着手里的?权力和资源,能够把胸中恣意无限扩大。

  且这个人没有底线,没有善恶之分,所为全?凭一念之间。

  前一刻如珍似宝,下一刻就可能亲手虐杀,就譬如那头?当众溺死的?名贵新罗猫……

  陈文敬知?道杨庆儿手下遍布眼线,京城很少有事情能够瞒得过。

  但他自认事情做得极机密,所以心存侥幸地?开口?,“庾大家?……如今已经闭门谢客,想来咱们不日就要喝上周秉的?喜酒了……”

  京城里早早就有传言,说白矾楼的?头?牌庾湘兰已经被人梳笼了,那人就是周秉。

  杨庆儿盯着看了一会儿,好像要说些什么,嘴唇似动非动地?扬了一下,却只是点到为止。低头?又抿了一口?绿豆酒,饶有兴味地?转身看翰林们联诗。

  少年?倦怠地?想,这个叫周秉的?人长得真干净。

  浑身上下都干净得让人喜欢,额头?上的?新伤也不惹人厌,就像极品羊脂玉上的?一抹俏色,仿佛盘古开天地?起泰山一般,原本就该存在。

  他从来不喜欢武人。

  总觉得那些人的?身上有一股臭烘烘的?汗腥味儿,粗俗低劣不通文墨,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但这个六品武官象一柄千锤百炼的?利刃钢刀,虽然?沾了血,却不时泛着摄人的?雪寒。

  杨庆儿懒懒盯着树梢上攸忽变幻的?炫目光斑,忽然?难得觉得这世上有一件事有一个人,能让他兴味盎然?。

第30章 第三十零章 媳妇儿来了

  周秉回程的候, 特地去看望了一下受伤的谢永。

  他?想,这辈子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不一样了。那么纠结过往无异庸人自扰,干脆一切往前看。

  谢永赁居在?柴米胡同, 家里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老仆帮着洗衣做饭。他?在?将军沱一战中伤了右腿, 虽然行走无碍,但周秉做主给了他?十?天的休假养伤。

  看见直属上官提着米面亲自上门, 谢永惊得手脚都没?地处放。

  翻箱倒柜的找出半两珍藏的云雾用热水泡了, 小心翼翼地捧到周秉面前。

  只是那茶叶放的时日太?过久远,冲泡出来的茶水多少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谢永浑身不自在?, 一张脸通红,窘得抬不起头, “家里没?女?人, 我一个糙汉过日子也没?甚讲究……”

  周秉知道他?一个小旗的薪俸有限,能在?京城立足脚跟已经是混得相当不错的了。指了指脚边的米面,“……顺路经过, 也不知道买些什么,就随意选了几样平常能用的。”

  谢永在?一众锦衣卫当中算混得孬, 可比寻常百姓的日子过得要宽裕。

  只是因为他?手头松散又喜欢仗义疏财,银子还没?捂热就没?了。这回把米面放在?家里, 总归会有用到的一天。

  周秉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关于杨首辅的幼子杨庆儿?……你知道多少?”

  在?茹园里, 曹寒因为人多嘴杂不敢说得过分详细。但周秉却直觉得杨庆儿?如同附骨之疽,一举一动都如同蚂蚁在?悄悄啃啮,让人想想就寝食难安。

  谢永生在?京都,是货真价实的地头蛇, 对?于京城各路神仙的底细知之甚祥。通州案子他?从头跟到尾,通州县令高鄂既然是无辜, 对?于幕后之人他?也揣测过许久。

  这时候猛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眨了眨眼,干脆实话实说。

  “……杨庆儿?有些邪性,不能以常理断之。并不仅仅说他?多厉害,而是因为这人身上有一股疯魔劲,像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简单地说,就是喜怒无常性情多变。

  官场其实说穿了跟做生意一样,不到最?后关头一般都要顾及三分脸面,这人的手法却常常与众不同!

  谢永仔细斟酌自己的措辞,却怎么也难以用三言两语将人描述清楚。

  杨庆儿?实在?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

  据说他?跟人谈话时对?方只说上句,他?就知道人家下句要说什么。而且他?看人极准,无论你是老奸巨猾还是表里不一,都逃不过他?的第一眼。

  他?的亲爹杨成栋在?刚刚当上首辅的时候树敌无数,有一个被掳夺官职的小官心怀怨恨,一时晕了头就在?靴子里藏了一把匕首,想趁回禀事情的时候刺杀。

  恰巧杨庆儿?当时也在?场,廊下站着那么多等候的人。只一眼,他?就看出这个小官儿?的左右脚落地时的力?度不对?。

  侍从们一拥而上,果然从那个小官儿?的身上收出利器。让人后怕的是,那柄利器上还涂抹有毒物……

  杨首辅打那之后,终于意识到这个小儿?子的厉害之处。

  反正?不管怎么说,得了杨庆儿?襄助后如虎添翼,短短几年就变得煊煊赫赫。不但在?士林间的名声大噪,朝野上下至今无人敢擢其缨……

  谢永不知今天在?茹园发?生的事儿?,也不知道周秉为什么提及杨庆儿?。但他?非常清楚明白,通州一行的顺利结案,已经将他?和?周秉捆在?了一条船上。

  衙门里某些人的冷漠无视,没?人愿意多看一眼的落魄,实在?让人难以重温。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永摆正?自己的心态后,越发?不能让这条船这么快就沉下去,所?以只能尽力?委婉地提醒,“大人刚至京城,还是不要跟杨庆儿?对?上。若是有什么岔子,还是尽量描补一二……”

  只差没?有明说,大人你现如今根本不是人家的下饭菜。

  周秉抠了抠头,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少年人的苦恼。

  “我也没?想跟他?对?上,可是拦不住他?在?我面前刻意示好。也摸不准这是福是祸,我都不知道他?到底看上我哪点?了,不知道现改还来得及不?”

  这位大人行事一直稳重老辣,突然做出这么个略带孩子气的动作,让人想起他?的年纪本就不大。

  谢永心里好笑,握拳咳了一声。站在?一个非常客观的角度,仔仔细细地听着茹园里发?生的事。

  当听到杨庆儿?把那头叫小周大人的新罗猫当众溺死的时候,轻轻嘘了一口气,“这人的手段就厉害在?这里,让你明明白白的看着,却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受着……”

  周秉直至回到府学胡同时,心里都还在?琢磨杨庆儿?这个人。

  这世上很多人都把自己的恶隐藏在?善之下,生怕被别?人发?现。只有这个杨庆儿?把自己的恶明目张胆的顶在?头顶上。甚至将这种恶千锤百炼发?扬光大,成为别?人畏惧的、瑟瑟的、避讳的蛇蝎之物。

  周秉发?觉自己本心并不讨厌这样的人,甚至觉得和?这种人殊途同归。

  只要能达到目的,何必在?乎过程迂回曲折,是否人言可畏?

  小厮南平迎过来说了句什么,周秉并没?有十?分听清楚。

  走了几步才猛的反应过来,一边拍打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急急地埋怨,“……老太?太?和?二少奶奶一早就到了,怎么没?人赶紧过来告诉我?”

  堂屋的石阶上站了几个眼生的丫头婆子,门帘儿?里传来霍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原来你们在?信里头说京城大,我还不相信。我坐着马车从南城门进来,两边密密麻麻的都是做生意的门脸,左右都是买东西的百姓,比起咱们江州城不知大了多少倍……”

  林夫人的答话略显矜持,“天子脚下,自然与民间不同。我去了好几回书信,就是想把你们都接来。人要是老在?乡下待着,眼界有限就不免蠢了……”

  霍老太?太?显然有些不服气,嘟嘟囔囔的,“江州哪里是乡下地方,宫里皇帝还有娘娘们吃的米都是我们那儿?上贡的……”

  江州出产一种香稻,米粒细长晶莹透亮香气扑鼻,霍老太?太?倒不是胡诌。

  帘子里影影绰绰的,明显还有别?的人。

  周秉手脚都僵住了,身上的血液却成了山崖下呼啸的风,海堤边澎湃的浪。

  他?站在?门槛上不敢动,甚至不敢伸手去碰那幅轻飘飘的门帘。就像被箭矢紧紧盯住的猎物,稍稍一动就是万丈深渊。

  有机灵的丫头过来打帘儿?,霍老太?太?和?林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并排的两张椅子上。霍老太?太?身侧有一道钴蓝身影,心慌意乱的周秉甚至不敢侧头细看。

  对?于儿?子的淡漠林夫人很满意,得意地望了霍老太?太?一眼,嘴上说着客套话,“你们大老远的来,干脆就多住几天。等我空闲了就陪着你们到处走走,京城能看的景多的是……”

  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在?说要接老太?太?到京里常住。

  霍老太?太?见到久违的大孙子,早就喜不自胜,抓住周秉的胳膊直说黑了痩了。京城虽然富庶,到底不比江州乡下的水土养人……

  周秉这才抬眼暼向那人。

  因为是晚春,谭五月穿了一身儿?钴蓝色的长身褙子,系着挑边的白线裙。头上挽着小纂,簪了两支细巧的攒珠银钗环。嘴角微微带着笑,白净的面皮连粉都没?有檫。

  稳重大方,挑不出一点?错处。

  同样的却也不怎么出彩,根本不像才过门三四个月的新嫁娘。

  相形之下,连林夫人这个当婆母的都带了一套成色甚好的翡翠头面,脸上匀了戴春林家的胭脂,越发?显得谭氏这个儿?媳的打扮寡淡无趣。

  霍老太?太?也看出来了,心里不是滋味儿?,借着话头打趣,“……秀哥赶紧陪着你媳妇儿?进去梳洗,一路上全靠她细心照顾,又陪着你娘说了半天话,恐怕早就累坏了。”

  林夫人正?准备出言阻止。

  ——儿?子都已经写下休书了,怎么还能把人往屋里领?

  又想到那封休书毕竟人不正?言不顺,眼下操之过急恐怕要坏事。况且老太?太?天远路远地赶来,其目的不就是想借机挽回这段婚姻吗?

  她这边一迟疑,霍老太?太?已经起身把周秉和?谭五月齐齐往外赶,嘴里还不住的念叨,“可怜见的,成亲这么久了,总共才在?一起三天整。你们两个好好说说话,我让下人们不要去打扰……”

  一个乡下老妇人能有什么气力?,周秉却觉得自己像被汹涌大浪急推,一个忽闪间就浑浑噩噩地跟谭五月在?门口挤做一团。

  困在?一处时,他?以为会看到一张羞不可抑的芙蓉面。

  毕竟这时什么悲事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一抬眼,却直直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黑眸子,让人瞬间如坠冰窟。

  周秉以为看错了,正?要细看。

  怀里的女?人却旋身站得笔直,敛着肩膀隔得老远。垂下的眼睫又黑又长,象夏天江边的菖蒲一样锋利。态度却恭敬得无可指谪,细声细气地开?口,“好生一点?……”

  霍老太?太?笑眯眯地盯着这对?小夫妻,转眼看见儿?媳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顿时又忍不住发?脾气。

  “人家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谭氏再不好,也是秀哥八抬大轿迎进周家正?门的,你几句话就想把人打发?走,告诉你休想!”

  林夫人忍着脾气。

  想着妆盒里的东西,心想幸好自己留了个心眼,没?有将周秉亲手画押的休书当场寄回去,要不然以老太?太?的脾气一把撕烂也是可能的。

  心想如今谭氏千里迢迢地到京城来,也不好叫她白来,正?好把这件事彻底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