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本宗教义?的第一条就是不杀生。
所?以余得水即便为教里立下了万千汗马功劳,若是查实到最后还是只有被逐出的命。
可这?件事?还是有值得推敲的地方,更何况以余得水的那张巧嘴,兴许能?推脱责任也?不稀奇。因此余得水目前最大的麻烦不是怂恿百姓们闹事?应对?官府,而是如何洗清自己?身上杀人的嫌疑……
女孩整张秀美的脸拧起来,凝重得像冰,“怎么能?把余得水一下子踩死呢?”
老嬷嬷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喃喃,“毕竟同是教中兄弟,拉一把才是正经……”
女孩回过神来,眼神咄咄逼人。
“你千万不要和我那个好爹爹一样,动不动讲什么大道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余得水要是真得着了,一样会对?咱们不留情面下死手!教主老早前可说了,江州坛主的位置是能?者居之……”
老嬷嬷心里也?觉得女孩稍稍有点任性,有些事?和她说不清楚。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生是个稳妥人,他舍不得你涉险,才容忍余得水一步步做大……”
女孩的脸瞬间就变得红红的,为了这?句“舍不得”。
她痴痴地望着远方塔林上悬挂的风铃,声音难掩缱绻缠绵,“……我就是明白他对?我好,要不然老早就走远了,才没耐性管这?费力?不讨好的烂摊子!”
老嬷嬷似乎早就见惯,并?不觉得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言语当中有什么惊世骇俗。
絮絮叨叨的接话,“先生心里有大志向,装着百姓装着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对?于他来说是次要的。喜欢上这?样的人,注定要受苦头的……”
女孩面色潮红妩媚,刚才的一团骄矜孩儿气忽然就消逝无踪,连岁数一瞬间都好像长了几岁。
老嬷嬷的心底陡然疼了一下。
为这?苦命的人,为她心中遥不可及的念想。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女孩做梦都求不到的瑰宝。
宝积寺的各个禅房都不大,除了几个大殿有裹了金箔上了重彩的菩萨外,都是很狭小的房舍。和着夏日的重重浓荫,另有种与?山水浑然一体的气韵。
老嬷嬷掩饰住伤感?,警惕地往那边望了一眼,依旧闲闲地搭着话。
“这?周家小子还看?不出什么大本事?,听说往年在?江州时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结果到京城去转了一圈,身份就镀了金,混得人模狗样的,可见人这?辈子还是要有个好爹妈……”
话里话外颇有看?不起的意思。
女孩脸上挂着笑,浑不在?意,斜斜地歪在?椅子上。羊毛毯子掉了一半在?地上,露出一截暴着青筋的雪白小腿。
她懒洋洋地品评别人。
“女人靠着一张脸就可以扮柔弱,男人靠着一张脸也?可以无往不利。我要是他,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还上蹿下跳个什么劲。只可惜他那老婆长得糙了些,实在?是配不上……”
这?话刻薄至极。
其?实谭五月的容貌在?人群中多少能?算个中等?,只是一来她不注重修饰,二是她和出类拔萃的周秉站在?一起时,就如同秋菊站在?芝兰玉树旁边,怎么都是比不过的,当然这?世上生得比周秉的容貌还要好的男人也?不多。
老嬷嬷皱着眉头,“我见过两回谭氏,也?算个精明人,现在?的大盛魁全靠她支撑……”
女孩的反感?立刻浮在?脸上,“哪里精明了,我看?她就是个大傻子。一直拿着劲,等?着别人去哄她。偏这?些男人都是瞎的,一个两个地上赶着卖好!”
老嬷嬷警告地瞪她,“ 看?人不能?只看?面儿,谭氏可不是好拿捏的人。先生都说这?女人有大本事?,是不露锋芒的高人。好像叫什么大智若愚,你别不知好歹地主动去惹她!”
女孩因为身体的缘故本就喜怒无常,这?辈子最听不得那人夸赞别人,更何况是一个正当好年岁的女人,登时怒了。
不高兴地低声嘀咕,“你们都喜欢她,不喜欢我,那干嘛还老惯着我?”
眼里含着泪,那模样可怜巴巴的,像被遗弃的小畜生,一点嚣张都没有了。
老嬷嬷明知道这?孩子是在?装,却还是忍不住又心疼了。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姑娘,赶忙分辩,“那女人再好也?是外人,你才是我的心肝儿!”
女孩高兴了,像小孩子一样迅速地收了眼泪,噗嗤一笑转头拿了一旁的点心吃。
一双脚丫细瘦的像纸一样,在?风里前前后后地摇。
“我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看?得出来他们两口子在?吵架。谭氏虽然嫁进了周家,可周家子长了那么一张招惹是非的好脸,注定她一辈子都不能?过安生日子……”
话里话外是幸灾乐祸。
老嬷嬷细细帮她收拾着掉在?衣服上的饼渣子,再次耐心地把羊毛毯子搭好,“女人就是菜籽命,撒到哪里是天老爷注定。这?江州城当初有多少姑娘嫉妒谭氏嫁了好郎君,如今就有多少姑娘等?着看?她的笑话!”
老嬷嬷毕竟人老成精,终于反应过来这?可怜孩子只是妒忌。但是又生性要强极要面子,气到极处才隐约透出那么一点又嫉又恨的意思。
女孩把话听进去了,看?见别人即将倒霉终于高兴了,幸灾乐祸地笑,“我不喜欢她,每回从外头回来都记得给我带东西,其?实每回都在?提醒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残废人……”
老嬷嬷忠心,兼之性子老早被女孩吃得死死的,听了叹气,却还是顺着女孩的话意往下说,“那是谭氏会做人,知道讨好了你,先生就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不知哪个字不对?,女孩又臭着脸不说话。默默垂着头,纤细的手指把鲜甜的点心捏得到处都是,引得地上黑芝麻一样的蚂蚁雀跃地爬前爬后。
女孩看?了更生气,随手扯断旁边的柳枝条就往地上戳,刚才欢快蹦跶的蚂蚁尸体很快就横陈了一片。
老嬷嬷看?她白了脸,明明是暴怒,却只能?卑微又可怜的歪着。立时恨自己?嘴上没把门的,急于让从小带大的姑娘宽心,不顾山石冰冷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既然谭氏这?么惹人厌,不如我去替你除了她……”
语气低微,言语却悚然老到。
女孩没动,任这?老奴才表衷心。
这?世上她手无缚鸡之力?,唯一擅长的就是拿捏人心。
过了好一会才欲擒故纵,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先前你还在?劝我不要去惹谭氏,这?会儿就想帮我除了她。要是……他知道你胡来,只怕会立刻把你撵走……”
他是谁,用不着两人说明白。
老嬷嬷脸一白,蚊讷似的答话,“我都听姑娘的……”
女孩终于满意了,信心十足,“这?个倒不忙,你先想法子把姓周的引到余得水藏着的地方。只有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借番子的手一举除了余得水,教里才有咱们的出头之日……”
借刀杀人是最好的法子。
老嬷嬷一惊,她有心却没这?个胆子,“要是有人知道是咱们起内讧卖了余得水,终归违了教义?……”
女孩眼皮一挑,恨铁不成钢地瞪过来。
“你什么时候也?学了一副瞻前顾后的毛病,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咱们做的手脚。再说江州县这?么紧要的一块地盘,没了余得水,坛里谁还能?撑起这?个烂摊子?”
老嬷嬷动摇了,手在?袖子里攥紧,还是有迟疑,“先生不会同意的……”
女孩冷笑,“咱们几个还是先到了江州,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余得水一步一步往上爬到咱们的头顶上。眼下正是他乱阵脚的时候,不趁着现在?大好时机要他的命,教里就永无咱们出头之日。”
老嬷嬷被说动了,期期艾艾地,“我只负责把人引过去……”
女孩一把挽住她劲瘦的手,尖细的眉眼傲慢地挑起来,“你只管去办,等?余得水不巧死在?锦衣卫番子的手上,里里外外都干净了,到时候江州就是咱们的天下。”
顿了一顿,语气幽微,“就是稍有差池,也?能?剐去余得水的一层皮……”
两人商量完细节准备离开,老嬷嬷扶着人端着点心篮子,开始往外走。
层层叠叠的千步廊是依着山势修建的,老嬷嬷手上有重物。又因为要护着人,下阶梯的时候脚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恰巧踩在?一段枯干的松枝上。因为四周寂静,松枝发?出一声咔嚓脆响。
老嬷嬷警惕地回看?,脸色登时变了。
远处的谭五月也?正若有所?察地抬头望着这?边,似乎还有往这?边走的趋势。
虽然明知道隔着重重花树,对?方在?下头看?不清。但老嬷嬷还是机警地将地上的女孩一把抱起,飞快地从假山尖上一掠而过。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花红
谢永把准备往外重新张贴的海捕文书拿来给周秉看?。
周秉心?里?不痛快, 只态度乖戾地?看?了一眼,少爷脾气忽然就冒了出来,张嘴就骂, “能不能出息一点, 这余得水犯下天大的事,县里?才定了二百两的花红, 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谢永也有些不好?意思, 抄着手老实站着解释。
“江州县衙穷,马县令也拿不出多?余的银子。赏格抬了上去, 下半年县衙里?的衙役们只有喝西北风了。我?原本的意思是?司里?出了这个银子,可纪百户死?命拦着说没有这个先例……”
纪宏家里?豪富, 其实根本不在?乎这点银子, 二百两还不够他在?外头喝一顿花酒。他是?怕兄弟们回到京城后,上头又拿这个理由开涮大家伙,到时候费力又不讨好?。
周秉斜着眼睛看?他, 简直要气死?了,没见?过这么不知变通的人。
“你就不会动动脑子, 那大兴绸缎庄的吴太太,县衙主簿家里?的麻太太, 如?今成了守空房的寡妇……都恨不得生吃了余得水,让她们掏一点银子出来凑成花红, 你说她们乐意不?”
这……这也忒不要脸了,竟然让死?者的家属帮衙门凑银子缉拿凶犯。
谢永瞪大了眼睛,心?里?却极喜欢这种干脆利索的手段,嘿嘿地?挠头低笑, “这是?京里?惯用的,只是?这是?在?江州, 是?大人的老家,我?怕使出来坏了大人的名声!”
周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心?情终于好?了一些,“行了,你不是?马屁精转世,说出口的话不伦不类的。再说我?自打进了承林门,这名声就好?不到哪里?去。男儿立世讲究快意恩仇,要那些虚的干什么?”
北镇抚司衙门在?大明门之后,承林门之前。
这么一个神仙容颜的人,嘴里?却说着这样市井接地?气儿的话,谢永感到自己离这位的心?腹之位好?像又近了,躬着身子小意地?问,“大人刚才干嘛不高?兴……”
说起这件事周秉就有些恼火。
“昨天去宝积寺给我?家老爷子做道场,特意给了双份的银子,让里?头的和尚提前清了人。结果我?和我?媳妇说话的当口,就听见?远处有动静,跑过去却没逮着人……”
堂堂北镇抚司的六品百户,这点权势还是?有的。
谢永了然,小夫妻两个在?僻静处正准备说点体己话,结果旁边大拉拉地?伸着一只耳朵听壁角,怎么不叫人窝火?
都是?很熟的人了,周秉也不介意别?人知道自己的那点糗事。
那天谭五月听到动静不对后立刻前去查看?,原先以?为不过是?寺里?的小沙弥贪玩躲在?暗处。结果一路探看?上去竟然看?到一处收拾精致的小禅房,正正对着两人刚才说话争吵的地?方。
关键的是?禅房虽然被收拾得很干净,但地?上的边角处有桂花糖蒸栗粉糕的碎屑。
谭五月心?细又是?当家理事的人,立马断定这是?半个时辰内撒在?地?上的。因为这家铺子糕点讲究现做现卖,糕上的桂花隔夜就不香了,所以?只能是?今天早上现做的。
周秉连忙把主持叫过来问,结果人家一口否认说没看?见?有人进出过。
让他恼火的不是?有人在?暗中窥探,而是?他和谭五月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境况,因为这件莫名其妙的偷窥又回到了原点。
不知哪根筋不对,谭五月又不搭理他了。
女人就是?麻烦,实在?不好?将就……
说实话,谢永冷眼瞅着并不觉得大人很懊恼,因为这位大人脸上的神情反而带了一点点说不出的享受。青年惬意地?歪在?椅子上,吹着热热的裹着花香草香的夏风,一不小心?地?就露出了家有妻小万事足的烦恼。
那份烦恼应该不叫烦恼,因为里?里?外外渗着一点蜜。
完全是?一个年青男人当着外人的面,一边啰啰嗦嗦地?埋怨妻子管得太宽,一边暗自得意自己的大事小事其实都有人惦记担心?。
谢永很羡慕,心?想自己光棍这么多?年,回京后是?不是?也该张罗一个屋里?人了?
周秉的心?情的确很不错,他面上的恼恨其实只有五分,还是?对着那不曾露面的偷窥者。
他不敢告诉别?人,谭五月不是?不理他,如?今只是?喜欢拿后脑勺对着他。其实只要眼里?有这么个人,周秉巴不得谭五月由着性子使劲闹腾。
这样不见?外才是?自己人的做派不是??
回到县衙后,周秉也在?寻思是?什么人在?悄悄尾随偷窥自己,竟然连宝积寺的和尚都没察觉。不可能是?京里?的人,如?今的自己还没这么大的牌面儿。
也许是?……余得水那边的人?
很可能,这个人有几分神通,多?半很想知道缉拿他的人都掌握了什么线索。看?来大半个月过去,大家都忌惮着对方的底牌按兵不动,其实暗地?里?都有些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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