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谭五月就揉了揉自己略微红肿的眼睛,好像也没?什么异样啊?
瑞珠手疾眼快地奔过来,迭声埋怨,“祖宗,二爷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你的眼睛再也伤不得了。还请一位姓王的名医开?了方?子,那位王大夫不是本地的,只是恰巧到江州游历。
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光那份方?子就花了一百两。二爷还说咱们江州地方?小,药材的药性不行?,让人?快马加鞭地到省城里去配的好药。”
瑞珠只认得几个字,说那副方?子叫通天明目丸,药里有?少见的地道藏羚羊角,密蒙花。还要与人?参、当归、珍珠配伍。几十味药材相互作用相互配合缺一不可……
谭五月都糊涂了,偏偏一点?都记不起昨天前天发生的事,只记得霹雳弹爆燃时?,自己似乎伸手拉了周秉一把。难不成就因为这个,周秉就感动得洗心革面?
窗前的黑漆鼓牙边桌上摆着一盆粉扇,娇艳的花瓣在?日头下格外好看。这处屋子显然是临时?布置的,桌椅上的垫子还有?清晰的折痕。
厨房端了今日要用的汤药,有?喝的有?泡的,甚至还有?洗的,林林总总地摆了半张桌子。
谭五月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已经病入膏肓。
瑞珠难得看到这样不知所措的二少奶奶,心口一下子就软了,“不管怎么样,这回你是受了牵累。
结果你半点?没?埋怨,还不计前嫌地救了二爷的命,还差点?搭上一对眼睛,这是满江州城百姓都知道的事,节烈二字占了个全。
要是林夫人?再敢说三道四,闹着要那些小妖精进门,咱们就挺直腰杆到衙门里讨要个说法……”
总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休弃了。
瑞珠曾经跟着进京,早就看出这位二少奶奶的处境尤其尴尬。知道一个可以向外人?彰显夸耀的好名声对于如今的谭五月来说,是顶顶的重要。
谭五月哭笑不得,终于确定这是周秉借着这回的事在?给自己做脸子。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睁眼说瞎话颠倒黑白,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想必是很为难吧。
不过……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谭五月心中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然而她精神实在?不济,加上那汤药当中大概有?安眠的药材,喝了之后就晕晕沉沉的睡过去,连周秉什么时?候回来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经历过这样一场险些丧命的祸事,周秉看哪儿都不放心。老宅里人?少也不安全,大盛魁铺子更?不能?去,就专门在?县衙找了个偏僻角落安置自家的媳妇。
他心头忐忑,不知道该拿什么脸面对着谭五月,尽量早出晚归,所以两口子尽管住在?一处屋檐下,竟然一连三五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周秉今天处置了二林寺的僧人?,回来时?已经敲了二更?鼓。在?门口听瑞珠细细说了谭五月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这才放下悬了一半的心。
谭五月的眼睛的确让霹雳弹的零碎崩伤了,只是没?有?外传的那样糟糕,当时?在?地宫里因为紧张竟没?有?察觉。
周秉给林夫人?写信时?故意夸大其词,就是想母亲看在?谭五月曾舍身救自己的份上,以后对儿媳妇好点?。
按照道理谭五月的底子不错,可如今病情竟有?些缠绵之意。周秉请了好几个名医,到最后就连道士和尚也过来念过经,可总不见大好。
其中那位治眼疾的王大夫说的话让周秉记在?了心上。
王大夫说病患的思虑过重,又不喜向外人?倾述,长久下来郁结于心。人?嘴能?说谎,身子却不能?说谎,那些五脏六腑就借着这回的伤痛彻底休养生息,所以才会昏昏沉沉地没?个定数。
只要熬过开?头这几天,病人?自然会慢慢恢复过来。要是不管不顾下猛药,日后一犯必定是难以往返的大症候……
就好比园子里的花树,被?狠狠砍了一刀后很久都缓不过来。非要等个一两年重新固本培元,才会慢慢地抽枝发芽开?花结果。
屋外有?玉簪花的香气拂动,再遥远的地方?有?杂役们放轻的脚步声。案上的安息香笼罩在?半空,一幅现世静好的安稳。
周秉站在?帐子外,静静地坐了一会,怅然地望着睡得沉沉的谭五月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事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过,心想原来她心里藏了那么多事,也难怪累得慌。这回就让她好好地睡吧,横竖有?自己在?旁边守着。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投名状
天边现了一抹鱼肚白, 周秉猛然惊醒。
正在外间收拾的瑞珠抬头就?看见眼中隐约有弑杀之气的二爷,顿时心头一紧,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踌躇地唤了一声, “二爷,要用早饭吗?”
周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床边待了一夜, 还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他小心地转过身, 就?见谭五月微微侧着头正在沉睡,乌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 面色红润如云。好似放下什么重担一般,眉宇间竟有一丝难得的轻松。
瑞珠见了他这幅小心翼翼的姿态, 就?笑眯眯地弯了眼角, 也压着嗓子说话,“外头准备了红枣糯米粥并几样小菜,二爷不?如用一点, 再等一会儿二少奶奶也该醒了……”
周秉心里犹豫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她如今多?半不?想看见我……”
瑞珠没有听清,但见周秉一幅想留又不?敢留的神?态, 就?自以为猜出?了什么,“这夫妻俩哪有隔夜仇, 二少奶奶虽然不?善言辞,可谁对她好心里可是辨得真真的。你多?说几句软话,兴许两个人?就?不?会这么拧着了!”
这话有些越矩,但瑞珠实在不?想看着两位主子这么僵下去。
瑞珠二十二岁上头才嫁人?, 丈夫李小山是周家田庄上的庄头。自从在婚礼上谭五月亲自出?面,给她做了一回脸之后, 家里上上下下包括公?公?婆婆在内没谁敢小瞧她。
这回谭五月出?事,周秉派了锦衣卫的番子专门到庄子上接了瑞珠过来照顾人?。李家见了这份煊赫后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可说是相?当有体面。
瑞珠自己?过得顺心顺意,自然希望主子们?也过得顺心顺意。
周秉却有些怅然,心想就?自己?从前干的那些混账事,每一件拿出?来都是往人?心肺上戳刀子,难怪谭五月每回见着自己?都是冷冰冰的。
他现在能跑到人?家面前剖心剖肺,说自己?从前只是憋着一口气,才干了那些不?着调的蠢事。那些传闻里十个有九个是假的,自己?其实是一个清清白白再良善不?过的人?……
除非谭五月得了失心疯,否则绝无可能原谅他。
周秉想想就?觉得前途渺茫,原本……他以为一切可以重来,原本他还想跟谭五月好生过完下半辈子的。
但相?比那些可能遇到的困难,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真的。
周秉沉默了一会嘱咐道:“等会王大夫过来,你让他把安眠的药材撤了。她……起来了,你就?带着她到游廊里走动几步,我让那些当值的避开这边就?是了。”
王大夫大名叫王肯堂,尤其擅长?眼疾,别的科属也颇有心得。周秉觉得他医术有独到之处,看着不?是寻常人?,所以谭五月这几天用的药都是出?自这人?之手。
王肯堂诊断谭五月多?思多?梦,所以每道药里都加了些许助眠之物?。
谭五月醒来时周秉早就?走了。
这几天都是这样,每晚戌时一至就?疲累得不?行?,早上要辰时过后才能完全?清醒。她有所察觉却没有多?说,每日端上来的药照样都喝得干干净净。
她依稀记得在二林寺地宫里,大火汹涌而至时都以为要命丧当场,是周秉不?离不?弃地将她紧紧护在身后,背脊上的衣服被燎得坑坑洼洼。这几天虽然昏昏沉沉的,可也能知?晓每晚夜深人?静时,床边都有人?长?吁短叹地往复徘徊……
头一回,谭五月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理?智告诉她,远远地离开周家这个是非地才是上策,可有什么东西牵绊着,舍不?得就?这么一走了之。
那样朝气蓬勃的昳丽青年,用笨拙可笑的方?式随时随地展示自己?的诚意,真的很难让人?生出?厌恶……
谭五月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就?抑制住这种懦弱和无助。
这世上,靠山闪倒靠水水流,只能靠自己?……
谢永一大早就?等在门外,一见周秉施然走了出?来,赶紧迎上去低语了几句。
周秉眼皮一跳,垂着浓密的眉睫似笑非笑,“这丫头还敢主动找上门来,我倒是高看她一眼……”
县衙一处小小的耳房里,梳着俏丽双鬟髻的余龙牙放下手中的茶盏,满脸歉意地说出?来意,“……我带了几样补品给谭姐姐,我是没脸见她了,所以才求见大人?。都是我家里的奴才包藏祸心,才连累谭姐姐受此大难!”
周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余龙牙开始还一脸笑容,到最后就?不?免有些尴尬,然后就?揪着手绢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那天大人?上门询问时,我是准备说老实话来着。可我后头站的就?是屠嬷嬷,她的身手那么好,杀我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这是在诉说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不?是不?知?道实情,奈何有心无力。
长?相?精致的小姑娘穿着一件丁香色绣木槿花的褙子,羸弱安静地端坐在轮椅中。眼底噙满了泪水,仿佛被困住的小兽,又倔强不?甘,还带了几分悲愤难堪。
周秉这才笑了笑,“你当真不?知?道屠婆子的真实身份,我可听说她在你身边侍候了好多?年呢!”
余龙牙面露不?虞,“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我爹爹老实,不?过是他们?用来掩饰身份的,要不?然屠嬷嬷也用不?着威胁我。在二林寺祭奠我母亲时,谭姐姐喝的那壶茶水我也是喝了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里头有迷药,连怎么回的城都不?清楚。直到你找上门来,我才知?道谭姐姐失踪了。我又惊又怕,又怕受牵连根本不?敢认……”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整个人?透着十二万分的委屈。
“我在家给谭姐姐念了百遍千遍的心经,祈求菩萨保佑她平安归来。结果你还让人?把那恶人?的骨灰撒在我家的鱼缸里,让我好几个晚上都不?敢合眼。我这是惹了哪路神?仙了,怎么个个都跟我作对……”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似乎想发脾气又不?敢,又嗔又怒了几句后悄悄从手指缝里看人?,那份骄纵和无辜看得让人?十分心怜。
周秉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喝了几口茶。等余龙牙终于不?再自说自话时,才颇为友好地抬了一下手指,“你的鼻涕糊在脸上了……”
余龙牙恼羞成怒,气得几乎把手边的茶盅甩在地上,知?道自己?唱念做打的这一套行?不?通。也不?知?这人?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就?抽抽噎噎地低了头,口气却依旧硬邦邦的,“不?知?周大人?要怎样才放过我们??”
周秉毫不?隐晦地望过来,“我怀疑你爹是净土宗的余孽,屠婆子不?过是个替死鬼。我到江州就?是要肃清民乱,总不?能一走了之把几个小鱼小虾放了。要是日后成龙成蛟为祸乡里,我今日岂不?是铸成大错!”
就?是说他以后一定会盯着不?放。
余龙牙只觉心如刀剜,差点当场闭过气去。
宗主的吩咐没有完成,屠嬷嬷也折了进去,现在爹爹也眼看不?保,她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愚蠢。
杀余得水的机会有的是,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地想一箭三雕?
余龙牙眼泪又流了出?来,一幅“小民实在不?想与官家作对”的无奈表情。
低低抽泣了一会,拿袖子抹了脸,“我爹爹是个老实人?,一辈子都胆小如鼠,就?连我今日到县衙里来他都不?知?道。大人?不?妨开个条件,譬如说要多?少银子才放过我们?父女俩?”
北镇抚司的名声差,很大一部分就?是当差的历来心狠手辣,然而这还不?是让人?诟病的。
很多?番子拿了一纸批文上门执行?公?务时,还会瞅准机会和犯人?的家眷讨价还价。例如是今天拿人?还是明天拿人?,身上带的枷锁是三斤半还是七斤七两,这些都是可以细细商量的……
周秉倒是有些意外。
据他所知?余家搬到江州不?过一年多?,看起来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要不?然余显山一介读书人?,也不?会屈尊到大盛魁当大掌柜。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商人?的身份最低。
他心中一动,顺着往下接话,“这就?要看你拿得出?来多?少了……”
余龙牙松了一口气,只要有商量的余地就?好。
“我家里只有我爹在铺子里的一点薪俸,除了吃穿还有我每日用药的开销后所剩不?多?。可我往日和屠嬷嬷时时在一起,她以为我年纪小也不?怎么避讳。我曾听她与人?在外头说话,好几次让人?把一些值钱的东西悄悄送到四里亭码头的仓库存放!”
周秉一直是漫不?经心地听余龙牙说话,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直了一下身子。
江州虽然城小,但是水路陆路皆通。水路有漕运和海运,其中的关上码头专用于内陆的漕运,另一个大些的四里亭码头就?专门停靠大些的海船。
而四里亭码头也不?是时时能用的,因为在枯水期无法停靠船舶。
每年农历九月后,至翌年三月桃花汛前是关闭的。且四里亭是沙岸,原本设在江岸伸向江中的沙洲咀上,海船不?靠岸而抛锚于近岸的沙滩,由“小划子”接送人?和货物?上下船。
周秉抓到余得水之后,有心想挖出?净土宗这些年在江州收刮的钱财。奈何余得水精明,始终说一半藏一半,还卖关子说有些大秘密要到京城之后才能说,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大的收获。
如果这些钱财被收藏在四里亭码头,混在那些要运往别处的米面绸缎瓷器家私当中,倒是很有可能的……
余龙牙知?道周秉心动了。
今天递上的投名状分量是十足十,没道理?无功而返。
所以她的态度越发诚恳,“我不?知?道屠嬷嬷说的是真是假,可以那样慎重其事多?半是真的。我是残废之人?,我爹爹也不?爱管闲事,还望大人?看在我识人?不?清尽心悔过的份上,让我们?父女俩在江州好生过日子!”
余龙牙面上含悲带泣,心里却暗自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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