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95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周秉头?一晚上刚巧听母亲林夫人说景帝天天晚上批奏折,很晚都?不能熟睡,所以到白天处理政事事就有些?精力不济。

  偏偏今年各地受灾国库单薄,景帝私下?里节俭,不愿因一点小事就劳烦太医们到处寻滋补的好药,说是怕朝臣们知道又要?劳民?伤财,到时候苦的又是百姓 ……

  周秉那?时候还是孩子心性,忽然就想起这茬子事。心想皇上是自己的奶兄,虽然富有四海却连一副好药材都?要?算计着用,看来这皇帝当得也蛮辛苦。

  他心疼这位兄长,一时兴起就带着底下?的精壮儿?郎半夜强闯兵马司,把那?位长白山来的药贩子打了一顿,硬说那?批精贵的药材是赃物,连骂带抢把几?车上好药材统统拉回了周家。

  周秉觉得自己办了好事,赶紧找识货的大夫把最?好的鹿茸、野山参、灵芝、虎骨挑拣出来。拿精细的盒子装了,连天都?还没大亮就随着玉泉山运水的马车悄悄送进了宫里。

  周秉知道自己多少有些?莽撞,怕给景帝招骂名,又怕景帝真的责骂他就故意躲着。

  宫里的太监和女官是见惯的,大致猜到这位小周大人多半又闯了什么?祸,也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和景帝躲猫猫。

  就是那?回,躲来躲去的他无意听见景帝在勤政殿的外廊上和兵马司指挥使说话。

  “……毕竟是江州乡下?来的,本?身没什么?规矩。当这么?久的差了,还时不时的闯些?祸出来。我刚刚申饬几?句,奉安夫人就哭哭啼啼地不住闹腾。毕竟是我的乳母嬷嬷,我也十分头?疼。等这家伙年纪大些?,我把他外放出去就消停了!”

  兵马司指挥使明显是来告状的,红着脸梗着脖子。

  “周秉实在是无法无天,我们都?是按章办事,偏偏他像强盗一般冲上来就把几?大车的东西都?拖走了。话说回来,那?么?多顶好的药材,周家全家上下?就是用到猴年马月也用不完。糟蹋完的就算我送他了,皇上不如让他把剩的都?交出来,我回衙门也好有个交代……”

  站在一旁的几?个朝臣都?在劝景帝不要?妇人之仁,毕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景帝却只是无奈一笑,满脸对自家不懂事小孩子的纵容。

  “我已经问过了,他说把剩余的药材转手就卖给了京城的各大药商。拿到手的银子还没有捂热就填补了几?处酒庄红楼的旧账,现在手头?不过余三五百的现银……”

  众人异口?同声地骂周秉简直是京城一等一的败家子。

  景帝最?后说不如他从?自己的私库里拿银子出来,就当做弥补兵马司这回的亏空。那?位指挥使脑子也没毛病,这时候哪里敢答应让皇帝拿银子填补。

  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当然少不得要?大骂周秉几?句兔崽子……

  那?时的周秉脑子简单,心性还停留在恃强斗狠的阶段。对于京城的人情世故半点不通,全由着性子胡来。

  这回无意间偷听了景帝的话后,总觉得心中有一股难以克制的酸意。觉得委屈,觉得落寞。

  但第二天在景帝温颜询问他公事上有什么?不懂之处,或是行人司里有什么?人不长眼刻意为难,还手把手地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时,他就把那?些?委屈和落寞统统忘了。

  这是兄长一样的人,就是受些?委屈背点骂名那?也是自家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母亲说过,景帝有难处。他做为弟弟作为臣子,应该主动帮他分忧解难……

  男人伏在暗处一动不动,影子投在墙上像起伏的山。

  谭五月敏感?地觉得刚才的话有些?不妥,想起过去种?种?也有些?唏嘘,就伸了手过去,“我只想你余生好好的,无波无痛。别一副聪明样子,却尽干傻事……”

  被别人卖了还兴冲冲地帮别人数钱,不是傻子是什么?。

  黑暗中周秉脸色不好,握住她的手苦笑了一声,“……我还没你看得清楚,恐怕从?前你为我担了不少心吧!”

  皇上是真的看重还是利用他,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上位者怎么?可能一味良善仁慈,唯一让人难受的是这份欺瞒。

  谭五月觉得他有些?反常,就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见识少,很多事都?是很久之后才看明白。你只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情势,我那?时只是担心你被人来个全盘清算,后来果然……”

  但凡性子再自私一点,谭五月当年一听到风声就该带着独子随着大盛魁的商船远下?南洋。挣很多的钱,看很多的景,从?此过自在逍遥的日子。但她还是北上为周秉收拾残局,再亲眼见证周家的满目荒凉……

  窗子偶尔有几?缕晚桂的甜香,周秉心里酸涩难当。

  谭五月看着悬挂着几?只盘锦香的帐顶,忽而浅淡一笑。

  “很多事上我也有错,觉得说多了招人厌。可人就是这样,活着就生了指望,指望太多失望就多,所以干脆和你提前说个明白。

  我这回没准备给你生孩子的,没有父母真心呵护孩子生出来就是遭罪。我原本?的打算就是到处走走看看,等把你家的钱还干净了,再赚够了银子就天涯海角地找我爹,他老人家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准信……”

  虽然早就明白谭父凶多吉少,可是没见着尸首前总还有一点指望。

  周秉心里慌了。

  搂紧了她的胳膊,粗声粗气地,“哪里也不准去,就老实待在我身边。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再生很多孩子,那?些?莺莺燕燕我一个不沾。若是有违背,就让我周家永世断子绝孙……”

  竟然发?这样的毒誓!

  搂过来的力度大得出奇,谭五月没好气地捂了他的嘴,“不要?乱发?誓,天上有神明的。人心上都?有一杆秤,好好地端稳了,这日子自然也就太平了。”

  “那?就等我变得好好的,在那?之前,你都?不许走。”周秉的声音轻软。

  “……嗯。”

  谭五月良久才应了一声,只觉这样的秋夜让人心里十分温暖。

  过了好久周秉侧头?看她,却见女子的半边脸安静的伏在枕头?上,已经睡得很熟了。

第125章 第一二五章 五塔寺

  第二天就是十五, 谭五月要?陪霍老太太去?五塔寺。

  到京城这么久,霍老太太还?是不?怎么适应京城的气候,说这边又干又燥, 远不?如江州乡下的水土养人。周秉与祖母的感情深厚, 就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在?祖母的屋子外头修了?个小小的水塘。

  移植了?水草荷花,养了?五色锦鲤。因为?冬天要?来了?, 还?让匠人重新弄了?暖棚, 辟了?一小块菜园子。说周家?冬天要?吃的菘菜水萝卜,现?在?统统要?指望这个小暖棚了?。

  霍老太太哈哈大笑, 她?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人,这下连精气神都好了?许多。亲自选了?好几样种子, 等运来的的土服帖了?, 就准备培植小苗……

  到佛寺参拜烧香原本是林夫人极喜欢的事?,但是她?不?喜欢和霍老太太一起?出?门,就借口宫里的大皇子现?在?还?离不?得人推辞了?。所以到最后?跟着老太太出?门的就是谭五月这个孙媳妇, 随侍的几个丫头婆子,外加一个车夫两个护卫。

  周秉还?想跟着一路去?, 奈何他是刚刚任命的四品佥事?指挥使,实在?不?好耽搁太多。只能吩咐底下人当心些, 莫让老太太和二少夫人累着了?……

  去?五塔寺的路程不?远不?近,算上来回要?一整天的时间。

  他相貌英挺身?姿俊美, 穿着锦衣卫四品佥事?的藏蓝常服。衣裳华贵,以二经绞罗为?地,起?暗花四合如意连云纹,间饰如意头、金锭、火珠、方胜、古钱、犀角、珊蝴等杂宝纹。自家?人看惯了?还?不?觉得如何, 府学胡同口偶尔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悄悄不?住打量。

  偏偏这人依旧絮絮叨叨地嘱咐,惹得素来好性子的谭五月十分不?耐烦。

  等在?后?头的霍老太太见着这幅情形不?由咧嘴大笑, 觉得自己?这回亲自把孙媳妇一路带到京城的决策实在?是太正确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两个人成亲将近一年了?,因为?聚少离多还?没有孩子。听说五塔寺的观音极其灵验,这会去?一定好好拜拜,若是菩萨保佑说不?定明年就能抱重孙子了?……

  五塔寺在?京城西北的寿牛山,平日里香火并不?旺盛。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人传说这里的送子观音曾经显现?真身?,所以前来拜谒求子的妇人们开始多了?起?来。

  寺庙占地不?大,前后?不?过?三进院子,寺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僧正在?堂前做早课,见人来就双手合十念一句佛号。

  谭五月搀着霍老太太沿着回廊布置的大殿挨个参拜,一路到了?最里头的观音殿前 。见院子里头植了?两颗银杏树,因为?已经是秋末树叶落了?满地金黄,景致倒是格外好看 。

  带路的小沙弥年纪不?大颇为?健谈,说寺外后?头还?种有几株番邦移植过?来婆罗树。

  中原人大多没有见过?,那?婆罗树每逢春末夏初之际白花盛开,花如同无数座洁白的小玉塔倒悬枝叶之间,远远观望时更有情致,可惜几位施主来得不?是时候。

  小沙弥言语间颇为?遗憾,倒是让心头有事?的谭五月莞尔。

  老太太虔诚跪拜,嘴里念念有词。谭五月跟在?她?身?边最久,自然知道她?的所求。

  这一回到京城之后?,从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融合,一切都仿佛在?眼前。谭五月偶尔想起?从前种种艰难,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只是不?知道哪回是真的,哪回是假的。

  殿堂上的菩萨宝象庄严温润含蓄,谭五月抬头和菩萨对视。

  大概只有在?这佛经飘渺的地方,她?才能认真想想将来该怎么办?

  是和周秉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相信他的每一句话,不?再多思多想,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还?是就此打住,把一颗即将不?听话的心重新拢好,回到江州做一个生活单纯闲散富足的商妇?

  院子里的银杏树满目金黄,眼看着就要?凋零完毕,今天也许就是它最后?辉煌的日子。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陪着霍老太太从殿里走了?出?来,看见满目惆怅的谭五月就是一顿。细细看了?两眼后?,转头微笑,“老夫人刚才那?只签所为?的就是这位女施主吧,尽可以放心。这位女施主的福气大得很,好日子都还?在?后?头……”

  老和尚是五塔寺的主持。

  霍老太太眼睛一亮,嘴里不?住喃喃,“那?就好,那?就好……”连声叫一旁的丫头扶着,说还?要?到殿里好好地再拜一回。

  谭五月沉默了?一会,故意落后?一步轻声问,“上师,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注定没有结果的两个人会再次相遇。所有的一切都是既定的结果,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来承受一次苦难?”

  老和尚一身?泛白旧衣,也不?知道多少岁了?,脸上是层层叠叠的风霜皱褶。垂下来的眼睑微微抬起?,神色是看透世间的平和,听了?这话后?缓缓摇头。

  “世间万物都有因果,你怎知此次相遇不?是为?了?弥补之前的遗憾。说不?定,是他之前在?佛前磕破了?头才求来的今生相遇。既然如此,何不?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

  谭五月心里一怔,抓着湖蓝色八吉纹裙子的手缓缓松开,“原来……是这样吗?”

  老和尚指着远处的悬崖峭壁,“你看对面的山,冬天时荒芜凄凉,无人前来观赏。到了?春夏就满目浓绿,秋天时遍地红叶,处处都是好景致,游人自然如织。我们望过?去?的心境不?同,看到的就是繁华和悲凉,其实这些都是四时季节轮回罢了?。”

  远处有节奏安详的梵经吟唱传来,应该是劝人向善的楞严咒。

  老和尚的话语缓慢沙哑,有一种叫人镇定的力量,“施主何必拘泥过?去?,放开心结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心境开阔,就是身?处荒漠也是欢喜的。心胸狭隘,身?边就是再热闹也会满腔愤恨……”

  谭五月静默了?一会,躬身?福了?一礼。

  霍老太太抱着一只上上签出?来,脸上全是笑意,“这下我是半点不?担心了?,菩萨都说你是个有大福气的孩子。秀哥的性子野,就需要?你好好管着他。我看这些日子他把你放在?心上,你也要?好好体恤他才是!”

  秀哥是周秉的小名,如今只有老太太和林夫人爱这么唤他了?。

  老太太年纪虽大但是耳聪目明,早就看出?这俩孩子之间有问题,却一直埋在?心里不?说。等看到俩人之间的矛盾渐渐消融,这才慢慢放下悬着的心。

  谭五月心里感激,搀着霍老太太往前走。

  这位老太太是非分明性情果断坚强,不?管是在?江州老家?还?是京城,对待她?这个出?身?低微的孙媳妇都是暗中维护,平日里冷眼看着,关?键时才站出?来帮衬着说话。

  在?府学胡同,敢当着面怼得林夫人哑口无言的,除了?这位性子直率的老太太没有别人。

  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散去?,祖孙二人更加亲密,一路挽着手往外走。

  刚到配殿就听前头一阵喧哗,一个略有些尖利的女子声音在?叫嚷,“没想到你们这些方外之人也狗眼看人低,为?何有人进去?得,我们家?姨太太就进去?不?得?”

  谭五月抬头去?看,就见一个穿着水红比甲的年青丫头正在?指手画脚,娇俏的脸上愤愤不?已。

  有知客僧客气的解释,“小寺地方狭小,为?怕冲撞菩萨一般只请一家?客人进去?随喜。等她?们出?来后?,自然就会请几位进去?。刚好这位庾施主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在?菩萨面前细细诉说,旁人也听不?见……”

  想是这位知客僧言语有趣,停在?后?头的马车帘子半掀开,有女人骄矜地缓缓开口,“既然我们排在?后?面,那?就不?要?为?难人家?了?。告诉里头的大师傅,我今天要?供奉二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好让菩萨保佑我腹中的男胎康健平安……”

  二百两银子的香油钱果然是大手笔,刚刚霍老太太这般虔诚,也不?过?在?观音殿供奉了?五十两而已。

  想来是哪家?豪富的家?眷过?来烧香,谭五月不?愿惹事?,就扶着老太太从另一边下了?阶梯。

  那?装饰奢华的双蘼沓迪认吕匆桓錾�?材高大的红脸男子,无可无不?可地望过?来一眼。

  也许是周家?马车离得远,谭五月和霍老太太又为?赶路方便都穿得朴素低调,所以男子一时间并没有在?意。

  那?人略有些不?耐地打量了?一下五塔寺的牌匾,转身?扶了?一个肌肤雪白身?形娇小的女人下车。一边小声抱怨,“这天远路远的,湘兰宝贝儿你不?好好在?家?里休养,跑到这边来拜什么菩萨?”

  穿着一身?胭脂红的女人就不?依了?。

  “我都是为?了?谁,我肚子里可是你王家?正儿八经的根。这天上的菩萨多拜拜总没错,看在?我心诚的份上,兴许一下子真的给我送两个哥儿来呢。若是果真如此,那?时候你一定要?来陪我还?愿,我还?要?给菩萨塑金身?……”

  声音清脆宛转尾部略高挑,像唱歌一样好听。

  谭五月还?想再细看,却被霍老太太机警地一把拉住,几步就出?了?五塔寺的山门。

  老太太从来不?在?背后?道人是非,这回却边走边小声的嘀咕,“这一看就是从楼子里出?来的姑娘,即便从良嫁人了?,还?是从骨子里透着轻浮。你看那?副模样,好像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嫁的男人不?缺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