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己亥之冬
“路上不顺利吗?”
“还好。”魏檗稳了稳心神,勉强扯出个笑,对魏潭说:“提行李太重,勒得疼。”
魏潭半信半疑,大妹脸色太难看了,但他此时不便多问,只是帮魏檗提着行李匆匆出站。
出了站天已经擦黑,路灯都亮了。
魏潭叫了个骑三轮车的老头,把魏檗送到她读函授刷学历的北山农业大学。
北山农业大学和魏潭上学的北山大学离得不远,中间只隔了两条街。
“大妹,去吃点东西?”
魏檗摇摇头,今天一大早出门,路上风波迭起,这会儿身心俱疲,只想躺下睡觉休息。
“明天再说吧。”
魏檗带的东西不多,今夜也不想再折腾,打算凑合一晚上。
魏潭没有办法,只好和魏檗约好,明天下午下了课,四五点钟左右的时候,过来给她送东西,带她到附近转一转。
魏檗办了报道和入学手续,和魏潭在宿舍楼下分别,宿舍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比起宿舍,更像招待所,条件莫说八十年代,在她上大学的时候,这样的条件都是顶顶好的。
魏檗泡了点带的煎饼,凑合着吃了一点儿,上床睡觉。
魏檗躺在床上,身体才开始后知后觉处处酸疼。火烧一样的感觉在背部神经蔓延,双臂灌了铅一样沉重,右手指头都不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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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来,睡足休息好的魏檗神清气爽。她睡觉前还担心会做噩梦,没想到黑甜一觉,直到天明。
窗外阳光明媚。魏檗用凉水扑了把脸,到食堂去吃早餐。
吃完早饭去教室,魏檗在教学楼“正衣冠、明事理”的穿衣镜前看到了自己。
恬静、随和,充满朝气,笑容满面。很好,她给自己点了个赞。既没有乡村干部的土气,也没有昨儿在火车上的狠劲儿,像个好学生。
自丛林社会归来,魏檗披上羊皮,重新变成了温良恭俭让的小绵羊。
魏檗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在不同的社会,要遵守不同的行为守则,不是吗?
小绵羊魏檗坐在教室里,乖巧得应对着年龄比她大得多的同学们的各种问题和调侃。
“老师来了快坐好。”
“哈哈坐好坐好。”
一阵乱糟糟哈哈大笑的声音。这些来刷学历的同学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都是管事的人,谁也没把老师当回事儿。
更别说抱着教案进来的年轻老师一脸学生样,满身书生气。甫一进屋,就有人高声问道:“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结婚了吗?我给你说个媒咋样?”
其他同学哈哈大笑。
只有魏檗满目震惊,别以为戴上黑框眼镜我就不认识你!
这个同样披上了文明社会羊皮,温润和善、书呆子一样的老师,就是她昨天见到的那个白衬衫,那个超级赛亚人!
“封印”了超级赛亚人形态,重新变回“书呆子”的李烛,同样惊得怀里的点名资料和课堂教案都要抱不住。这个,这个坐在第一排,安安静静一脸求知若渴好学生样的同学,赫然正是昨天遇到的,以为永远江湖不见的“江湖大姐头”!!!
第50章 李老师
◎李老师◎
李烛耳边轰鸣一片, 从颈后开始,热气一直冒出头顶,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
今天是他职业生涯第一天。
按理说他要六月底才研究生毕业, 七月份才会正式上班。只不过八十年代处处搞经济,学校里也不例外。
北山农业大学为了创收搞经济,今年新开了不少大专、本科的函授班。学制短, 交钱多, 专门为给县里、乡镇里学历不高的领导或者土专家们刷学历。
这个举动在北山农大里也引起了不少争议。最后好说歹说, 学校里资深的老师教授们让步, 表示我们可以当任课老师,也会好好授课, 其他的,函授班开班授课期间的日常工作, 别来烦我们。
就这样,李烛的导师作为推动函授班的中坚力之一, 只好把自己学生拉来赶鸭子上架, 让李烛来当这个,官方级别为“助教”,对外称呼是“班主任”,实际工作是“服务员”的第一届函授班班主任。并且给李烛许了留校、发工资、算工龄的待遇。
别问,问就是当事人非常后悔。
当时感觉待遇有多香,现在就有多社死!
李烛为了压住这些年龄、籍贯五花八门的函授班里的学生,自认为已经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 自己竟然会坐那一趟火车,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接连社死两次!接连!两次!
“小先生, 你是哪儿人?多大年纪?”“有没有对象还没说呢!”“我猜没有对象。”……
“24岁, 没有对象。不要介绍。”李烛擦擦额头上的汗。比起大姐头目光灼灼, 他原来担心的函授班学生打趣他的话,回答起来一点儿也不难为情。
李烛避免和魏檗目光接触,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学生资料,对众人说:“我叫李烛,是你们本期函授班的班主任。同学们有什么事情,不论生活上还是学习上,都可以来找我,我会给大家做好服务。”
……
魏檗从震惊到麻木,李烛……班主任……这一个月,学校里的事情都要找这个赛亚人,哦不,封印了的赛亚人。
他看向自己时眼神里的震惊,以及现在眼神的飘忽不定,分明也认出了自己!
魏檗心里不由打鼓,他会开除我吗?不会,不可能,一个小小助理班主任,没这么大能量。但他毕竟是班主任啊,会不会觉得我是刺头,这一个月对我“重点关注”?
或者会不会上报给学校?
不会,他也动手了。真论起来,说不好谁更过分。再说我在火车上,可还没入学,不算学生,他是实实在在的学校人员。
魏檗笔竿顶在下巴上沉思,自己和此人只有火车上的一面之缘,了解太少了。要不要正式开班之后,找个机会和他谈一谈?
他应该会比较乐意谈谈吧?
难说。
魏檗在笔记本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用好几层圆圈把问号圈在里面,仍在脑后,容后再议。
她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赛亚人,哦不,李老师,正在强调的函授班学习期间注意事项。除了上课时间、课程科目和领取配给粮票,其他的注意安全、遵守纪律之类的,全部是老生常谈。
老生常谈也要谈。李烛把散乱的资料在讲桌上整了整,发出纸击木桌的哐哐声,“注意事项先讲这些。不但这一个月,在以后的四年里,大家都会到这里学习。”
魏檗抬起头,看到李烛扬了扬手里的白纸,“下课后同学们到我这里来,把自己的姓名、职业、通讯地址等详细信息写一下,我们制一本通讯录。”
“好!”“应该!”
这个要求得到了函授班“同学们”的一致认可。
函授班里的同学们有的是自知之明,咱就不是读书的料。不然,当年不就上好学校了,还用现在来刷学历。所以在大家眼里,学东西是次要的,学也不见得能学进去。上这个班,最最重要的是搞人脉。
将来走出去,大家可都是同学。
不说用到用不到,只说最简单的,去了谁的地头上,对方怎么都得管顿饭吧。
魏檗么,她上学的主要目的,当然也不是为了学习四十年前,经过时间冲刷淘汰掉的技术。她最初的目的,纯纯是卷王看着小中专太扎眼,为了水文凭刷学历。
至于因山水镇“政斗”远走他乡,不得不自己打市场,都是后话了。
凭良心讲,她刚坐在教室里,没遇到赛亚人的时候,内心真的真的是打算在函授班安安静静苟着,当个毫不起眼普普通通的学生的……
现在么,魏檗余光看向李烛,他在黑板旁边贴了张课程表,出门走了。门外进来个抽烟的老头。
闻到烟味,魏檗微不可查皱了下眉头。没想到教室里其他人却活跃起来,此起彼伏打招呼。
“张老师”“张老师好”“前几天刚见过,又和张老师见面了”
竟然小一半人认识这个老头。
老头儿也没摆架子,“马经理”,“姜科长”,“小刘”、“老李”,挨个跟认识的人打招呼。函授班的常态,学生也全是社会人,出了这间教室,说不定谁能用到谁。互相之间不是师生,更是朋友聊闲天。
老头说:“我呢,叫张军。”
“术业有专攻。”张老师谦虚得很,“在国家对农业的政策和宏观经济方面比大家多了解一些,所以这一个月,给大家做些交流探讨。咱们教学相长。”
教农经的。魏檗跟着大家鼓掌,接着听故事一样听老头侃大山。
老头理论水平如何不好评价,故事讲得着实不错。
魏檗从前隔着时光和电脑屏幕,看八十年代经济探索时期的创业故事,即便唏嘘,却也很难感同身受。
但是老头我侄子、我朋友、我同学,有的甚至指名道姓一讲,那些所谓的故事,都变成了活生生的例子和镜鉴。在左右摇摆的政策夹缝中行差踏错的,因循守旧被时代的浪潮抛弃的,魏檗听得心惊肉跳。
老头有点水平。魏檗不由端正了态度。
技术上她可以俯视这个年代,但其他方面,特别是对这个时代深刻的理解,和土生土长的这些比起来,她远远不够。
三人行,必有我师。魏檗收起内心对函授班隐隐的轻视,认认真真听老头讲课。
两节课一晃而过,魏檗意犹未尽。下了课,她挤到老头熟人圈里去找老头混脸熟,“张老师,我是西河市的魏檗。”
没想到,虽然从前没见过,老头对她的态度好得很,比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从前认识的熟人都热情。
“年轻有为!后生可畏!”老头不但和魏檗握了手,还拍了拍魏檗的肩膀,“以后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探讨!”
魏檗有点被老头态度搞猛了。她当然不知道,混在满教室昏昏欲睡或者透着清澈愚蠢眼神的学生里,她听到老头讲到重点时眼神发亮、点头、恍然大悟,完全挠到老头的痒上。
没有那个老师能拒绝听到自己理论眼神发亮,认认真真听课的学生!
魏檗自己没有感觉出来,老头后半节课,完全是看着魏檗的反应,给她上一对一小课堂。
但这会儿她感觉到了,自然不能辜负老头的热情。
魏檗说:“张老师,听您讲课太开眼界了。”顺带提了老头上课讲的两个案例,说了说自己的感悟。
老头更高兴了,无不惋惜的问魏檗:“你这么年轻,又聪明,怎么只读了小中专。”
“我家是农村的。”魏檗说:“为了赶紧上班,减轻家里的负担。”
“唉,唉,唉~”老头一咏三叹,看魏檗的眼神,跟看学海遗珠差不多了。
“学无止境,所以我现在又来学习了。”魏檗说,“张老师,以后还要多向您请教。”
……
几个围在老头身边的其他人呢,听到魏檗的说法,不由好奇,插嘴和魏檗聊天。
一时间,叽叽呱呱,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把教室外面的走廊堵得严严实实。
李烛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散。
他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张军,张军是和他导师资历差不多的教授。他怎么能直接赶张军的场子呢?想来想去,他只好从堵满人的走廊里挤进教室,让教室里的人,去叫外边的进屋。
大家回头看到讲台上的李烛。李烛扬了扬手里的资料,对张军解释:“张老师,要统计一下学生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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