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他去时不过仲春二月,如今已是孟秋七月,秋霖脉脉,清风徐来。
国君江晟在宫中设下晚宴为沈镜安接风洗尘,除皇后和贵妃二人外, 陪在江晟身边得宠的妃嫔又换了一人, 而那位曾经被他亲手献给先帝争夺宠爱的刘承徽,此时早不知所踪。
江晟对沈镜安阳奉阴违, 私自放走那花容月貌的甥女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若非魏国正值用?人之际,决计不会轻饶了他去。
譬如今夜宫宴, 江晟对沈镜安的态度不过尔尔, 虽起身敬他酒,贺他大败楚国, 却并?未有什么实质上的封赏, 不过赐些金银钱物, 而无官职和爵位的晋升。
此番随他一同伐楚的将领中,还有两位是江晁的心腹, 如头一遭挂帅出兵楚国的郭澄, 这回魏军胜了,江晟便有了封赏他的理由, 升任三品不算,还给了侯爵之位。
沈镜安不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宫宴结束后,行至宫门外,打马归府。
不知不觉间走到施晏微居住的院子?前,倚在门框处,脑海里浮现出李令仪与她和珍珍在一处时轻松愉悦的模样。
他的甥女与垂髫时的性?情?大不一样,起初,他偶尔也?会想,二娘接连失去阿娘和阿兄,又被宋珩那厮强取,果真还能那般坚韧开朗,全然不似在弘农时沉闷寡言的性?子?。
可在同她接触的久了,他发?现,这位甥女是真心实意地?拿他当亲人看待,他因受先帝器重,时常不在府上,她亦能将府上打理得仅仅有条,开铺子?替他挣了不少?银钱,若非如此,他随今上匆匆南渡至杭州,怕是也?难过上在汴州时的松快日子?。
不管她身体里住着的魂魄究竟是不是二娘的,二娘此人终归还是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也?可算作是生命的延续,他又何必再去追究太多。
从前她们三人都在府上时,这座院子?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珍珍瞧见他,也?会笑盈盈地?跑过来唤他阿舅,要他陪她玩……
沈镜安幻想着她们还在此间的场景,不禁微微湿润了眼眶,抬头望一眼空中皎洁的明月,暗暗地?想:不知她们在赵国的这一年?多,过得可还好?
宋珩封她做了皇后,为她虚置六宫,应当不会苛待于她。
只是二娘对他并?无半分情?意,大抵不会过得舒心。
他将公主和珍珍一并?带去了赵国,想必也?是为了辖制二娘,不知宋珩待她二人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还有那位出生百日便被册封太子?的小郎君,可是二娘为他诞下的?二娘是否是受他胁迫,不得已才生下来的?
若果真如此,这段日子?,二娘心中一定很苦吧。
是他无用?,没能护住她们。
想到此处,沈镜安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倘若他日能够侥幸攻破赵国,他愿卸去身上甲胄,抛却功名?利禄,带着她们一同归隐田园,做回一个普通人。
次日,沈镜安在府上宴请心腹部下。
王校尉忆及昨夜宫宴上的情?形,圣上厚赏郭澄,却对上峰十分敷衍,颇有几分愤愤不平,直言他们为魏国出生入死,圣上却偏心至此,不似先帝那般厚待人才。
沈镜安闻言,忙出言喝止,道是他吃多了酒,满口?胡言,又叫去煮醒酒汤来。
知他忠心于先帝和他创下的魏国基业,不爱听这样的话。他下首位置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心照不宣地?再不提此事。
洛阳。
施晏微在成立女商会后,自宫中新?选拔出一批女官,设立尚史局,负责编纂、收集、掌管女史、女传等书籍,其官职人数比照六尚规制,尚史二人,皆为正五品,其下又有司书、司典、司传、司教各二人,皆为正六品,各司下设正七品女官六到十二人。
尚服局得皇后懿旨,比照朝臣官服,制作女官官服,其上可刺鹤、鹖、鹄等飞禽。
尚史局设立不过数日,便有言官邓祎进谏,于明堂上直言皇后创办女商会、设立尚史局乃是罔顾伦常,实是女中异端,恳请圣上降旨废去女商会和尚史局。
朝中的明眼人皆能看出圣上待皇后珍爱非常之心,即便心中对皇后颇有微词,亦不敢出言去惹圣上不快。
况圣上性?情?暴烈、果断狠厉,不乏喊打喊杀之时,独皇后还可劝他一劝,是以受过皇后恩情?的朝臣不在少?数,只要皇后所做之事不涉及科举和朝堂,他们皆可睁只眼闭只眼,未料那谏议大夫邓公竟是如此不管不顾,上赶着去触圣上的逆鳞。
果不其然,他每说?一句,圣上的脸色便难看一分,还不待他说?完,圣上已是面色铁青,将手搭在扶手上,紧紧攥着,似是在极力克制他的火气和怒意。
才刚从弘农和汴州升任京官的官员何曾见过天子?动怒的场面,执着笏板的手不禁微微发?抖,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珠。
“后宫之事,素来由中宫主持,即便是朕,亦不可轻易插手,况皇后素来贤良,天下万民?有目共睹;邓公今日敢在朝堂上口?出狂悖之言,公然诋毁一国之母,他日是否还要将朕污成那等荒淫无度的暴君?”
邓祎观他面露怒火,双膝往地?上跪了,不卑不亢地?道:“臣绝无此意,此番进言,实是为着圣上和朝廷的颜面着想,绝无半分私心;即便圣上爱重皇后,有意偏私,也?该为殿下的身后名?声多多思量。”
宋珩气得太阳穴直突突,因为握得太过用?力,手背和臂上青筋凸起,为着皇后的声明,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和一些,“我赵国如今国库充盈,离不开商户所缴之税;农为本位自是不可废的,然,朕与众位爱卿,乃至天下万民?,平日里穿的衣裤鞋袜,用?的桌椅床柜,吃的茶酒糕饮,皆是商户带来的便利,邓公如此瞧不上商贾,往后便自行在家纺线织衣,烹茶酿酒,不吃商人贩卖的一物一饭。”
“朕以为,皇后在洛阳创办女商会,不到无不妥之处,反而应当大力推行;至于尚史局,记录的乃是于国于民?有功的女子?,亦或是才女奇女,诸位爱卿皆有阿娘,大抵亦都有妻女,试问,建功立业的男郎自有史官立传,她们的事迹为何就不可有女官记载成书,流传后世?”
话毕,不待那邓祎做出反应,便有不少?随宋珩征战多年?、爱护妻女的武将出列,赞宋珩圣明。
紧接着,程琰也?跟着出列。
他们对皇后的态度,便是将士们的态度,其余众文官见状,纷纷附和下拜。
退朝后,宋珩怒火未消,往大业殿去。
施晏微一见着他这副模样,便知定是朝中有人惹他不悦了,只是这回许是气急,这会子?见了她还是未能消火,少?不得打趣他两句,问他这是哪个胆大不怕死的,又来惹他生气。
她难得一回主动同他玩笑。宋珩的面色缓和不少?,从乳母手里抱了宋明廷过来,依旧是先掂掂他的重量,而后往施晏微身边坐下,问宫人公主去了何处,那宫人道是抱着狸奴到园子?里玩去了,他才令人退下。
宋明廷半岁多了,正是爱爬的时候,宋珩才抱了他这一小会儿,他便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往他肩上爬了,宋珩无奈,虚虚托着他的屁.股和腰背,由着他在身上爬来爬去。
“无甚大事,不过是个死脑筋罢了,今日朝上已处置妥当,没有对他喊打喊杀,音娘无需为他说?情?。”
施晏微觉着事情?不似他说?的这样简单,何况他来时带着怒气,还是她同他说?了话后才消的气。
沉默着略思忖片刻,玩笑似的口?吻问他道:“莫不是朝堂上有言官参我的本?”
宋珩怕她听了忧心难受,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甜言蜜语道:“朕的皇后如此能干,还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受万民?敬仰,又岂会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妄议音娘。”
如果说?她方?才只有五分的猜想,听他如此说?后,反而觉得十之八.九的可能,他为着不让她多心,有意掩去此事,必定也?是如他所言处理妥当了,她又何必再去刨根究底。
宋珩陪她坐了一会儿,哄睡了宋明廷,这才往朝元殿里去批折子?。
是夜,宋珩宿在大业殿,央着施晏微在浴房里闹了一阵,这才舍得抱她出浴,替她穿衣擦发?,回到殿中。
杨筠在床上睡熟了,独宋明廷还在罗汉床上爬来爬去,嘴里咿咿呀呀的,似是想要开口?说?话,宋珩便叫宫人退下歇息,他自抱起宋明廷,面向施晏微,乐呵呵地?教他说?话,让他叫阿娘。
施晏微嫌他幼稚,轻轻捏了捏宋明廷圆嘟嘟的小脸蛋,嘴里嗔怪宋珩道:“他才多大点了,知道什么,哪里能学得这样快。”
“我们的孩子?,必定是极聪明的,自然学得快。”宋珩说?着话,垂首看向怀里的宋明廷,哄他道:“阿奴乖,跟着阿耶唤一声阿娘可好?阿娘。”
施晏微由着他教了宋明廷一会子?,正要伸手去抱他过来,去床上睡,忽听得一道口?齿不大清晰的语调:“阿,阿娘。”
“音娘,他唤你了。”宋珩开心得像个偷吃到了蜜糖的孩童,在宋明廷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阿奴乖,再唤一声阿娘。”
宋明廷伸出小手去揪宋珩的衣襟,又去捏他的下巴,张着小嘴,“阿娘,阿娘。”
想起杨筠头一次唤她阿娘的时候,她激动得抱着杨筠转了几个圈,眼前的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偏他的父亲又是那样子?的一个人,不免有些心情?复杂。
施晏微心里纠结着,沉默片刻,还是对着宋明廷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哎,把他抱进怀里,“天也?不早了,早些睡吧。”
见她已经能够很自然地?亲近孩子?了,宋珩跟在她身后,等他们母子?躺下了,虽是睡在床边边上,心里却甜滋滋的。
至八月,秋高气爽,赵国军民?沉浸在迎接中秋的气氛之中。
未料,契丹突然南下袭击檀州,意欲劫掠过冬的物资,军情?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至洛阳。
宋珩肝火大动,当天在沙场上点了十万兵马,欲要于次日御驾亲征。
入夜后,宋珩来至大业殿。
施晏微知晓他要离开,却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只静静在他身边坐着,似是在等他先开口?。
宋珩凝视她良久,忽的将她打横抱起,来到廊下赏月,宽慰她道:“音娘安心,珍珍和阿奴还小,我定会平安回来的。”
宋明廷还这样小,在朝中毫无根基,宋珩便是他的倚仗,她就算是盼他死,也?不会盼死在这时候。施晏微在他怀里轻轻点头,低低道出一个好字。
“等你打完仗回来,阿奴约莫就会唤阿耶了。”
她说?这样的话,算不算是关?心他的安危?宋珩整个人就跟浸在了蜜里似的,在她的额上嘬了一口?,这一吻一发?不可收拾,抱着人往殿里进,放到罗汉床上,弯腰吻住她的唇瓣。
不觉间衣衫半退,宋珩捧住她的酥雪,急不可耐地?覆上去。
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想要做些什么,腹下的那股子?火气烧得他肌肉贲张,生生忍住,难受得要命,却也?只是便宜了口?舌。
她像是山涧里清甜的水做成的,让他爱不释手,难以割舍。
嘴里说?不出话,心里将她夸了千遍万遍。良久后,她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宋珩强忍着替她擦干净,将她安置到床上掖好被子?,匆匆往浴房而去。
待他回来时,施晏微已经睡熟,宋珩从她的背后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她。
次日,卯正二刻,宋珩领十万大军至应天门出征。
河东军骁勇善战,其中的三万铁骑更是战无不胜,战事进行地?还算顺利,加之程琰提议派一支兵马前去后方?烧毁草场,数日草木枯黄,极易点燃,此举可谓是要断了契丹人放牧的生路,契丹不得不撤军,向赵国求和,献上大量的马匹和牛羊牲口?。
宋珩返回洛阳后,十二月悄然而至。
宋明廷迎来周岁,也?如施晏微所言,他会叫阿耶了。
太皇太后在应天门处迎他还朝,宋珩先向太皇太后施礼,目光却是一直落在施晏微的身上。
当天夜里,在宫中设宴款待众武将,散宴后,不让人跟着,本能地?往大业殿而去。
施晏微正要去沐浴,宋珩没脸没皮地?贴上去,不顾严寒,扒开上衣,将此番新?添的伤口?露给她看,佯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音娘再问问我疼不疼可好?”
疑心他莫不是吃醉了,抚上那道伤疤,哄孩子?似的说?道:“夔牛奴,可还疼吗?”
当时不觉得有多疼,这会子?倒是有些隐隐发?疼发?痒,“疼,音娘给我吹吹。”
施晏微听后,只觉他在发?神经,照着那疤痕拍了拍,戳穿他的话:“都已经好了,怎么还会疼。”
宋珩装模作业地?嘶了一声,施晏微叫他唬了一跳,错愕地?抬首去看他,正要问可是真的还在疼,那厮痞笑一声,一把抱住她,大步往浴房而去。
不多时,浴房内水声渐起,他并?未进去,却还是被他摆弄的软了身。
一家四口?在一处过元日,子?时时分,洛阳城的上空数不清的烟花争相绽放,五彩缤纷,绚烂夺目。
宋珩哄睡杨筠和宋明廷,叫宫人抱去偏殿里睡,兀自饮下一碗药。
他身上无病无痛的,好端端喝起药来,施晏微几乎是顷刻间想到了什么,不禁有些害怕,他凑过来时,红着脸叫他轻些。
宋珩将炭盆移到床边,抱起她安置到锦被上,一壁去解她腰上的系带,一壁笑着说?道:“只怕待会儿音娘身上起了汗,嘴里便不会这样说?了。”
“今天是元日,你我该当守岁才是。”
守岁,他莫不是今晚都不打算睡了?施晏微没来由地?眼皮直突突,未及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人已经跪至床尾了。
宋珩的大掌禁锢着她,轻声哄着她,让她放轻松些,莫要害怕,徐徐墨入。
眼里沁出细细的泪来,掐着他的膀子?,徐徐吐着热气。
宋珩容她缓了一会儿,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研墨,直迫得她来沟他的幺煺,方?筷了一些。
许久不曾落在里面,宋珩筷易到脊柱发?麻,越发?不想放过她,一次又一次,将近破晓方?肯歇下。
这般放纵的后果便是,次日的大朝会,帝后推迟了整整一个时辰,圣上倒还好,皇后殿下就差将疲惫二字写在脸上。
至上元节,帝后二人登上应天门城楼,不同于头一回,这一次的施晏微从容不迫,并?无半分紧张,她与宋珩执手出现,撒下红封,与民?同乐。
去岁夏日,魏国得了岭南东道,入秋后,各地?粮食丰收,国库得以充盈,故而今岁春日,江晟起了北上伐赵,收复失地?的心思。
召集群臣与明堂商议此事,得了宠臣和心腹的支持后,不顾程璟和沈镜安等人的劝阻,令沈镜安和郭澄各令十万大军,分成两路,渡江进攻淮南。
此番沈镜安进攻的是扬州,宋珩便也?兵分两路,领五万河东军往扬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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