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她入幕 第23章

作者:岫岫烟 标签: 穿越重生

  宋珩没应,默默含下一口参汤,覆上她的?红唇渡进去,如?此?反复几次,方将那碗参汤尽数送进她的?腹中。

  熏炉内焚着郁金香,升起袅袅青烟,挥散至每一个角落,掩去屋内轻微的?气味。

  宋珩抬手替她拭去鬓边的?汗珠和泪珠,垂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好娘子,天色还早,又?岂是能容你昏睡过?去的?时候。”

  施晏微叫那老参吊着一口气,身上虽已疲累到了极限,头脑却还清醒着。

  直至窗外夜色渐深,宋珩与她一同?栽进锦被中,偃旗息鼓。

  床账内,宋珩略歇上片刻,自穿了衣袍,恢复到往日里端方持重的?威严模样,于院门?处唤人进去烧水点灯。

  冯贵坐在一块山石上打着呵欠,望一眼空中玄月,遂问宋珩可要传膳,宋珩漫不?经心地道了个可字,冯贵自往膳房去了。

  宋珩取来药膏回至里间,拿火折子点燃床边半人高的?莲花烛台,橙黄的?灯光下,锦被之中的?美人呼吸极轻,仿若羽毛落于水面,激不?起半点涟漪;

  她的?脸和脖颈却白得像一块水润透亮的?羊脂玉,又?如?春雨滋润后的?玉色芙蓉,微微泛红的?眼圈和面上的?泪痕越发?衬得她娇弱无力、楚楚可怜,极致的?破碎感勾得宋珩难以挪开眼。

  许久后,宋珩方移开视线,掀开锦被检查她的?身子可有受伤。

  铺天盖地的?凉意袭来,施晏微的?头脑却有些发?胀,她看着宋珩低头瞧她的?腿,自饮下那碗参汤后就萦绕在心间的?屈辱感节节攀升,令她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重重打下宋珩欲用食指指腹取药的?动?作。

  只听哐当?一声,药罐摔得四分五裂,白色的?药膏流了出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宋珩默了数息,忽的?撂下脸来,额上青筋随着攻心的?怒火凸显出来,就连那段洁白胜雪的?脖颈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宋珩闭上眼深吸几口气,怕吓到她,强行压下那股戾气,终究没有在她面前发?作,只阴沉着脸去解腰上的?玉带,“杨楚音,你当?真?以为我会舍不?得捏死一只拿来解闷的?玩意?身上既还有力气,不?妨再侍奉一回!”

  “捂着脸作甚,你不?是清高性烈吗?今日我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宋珩一壁说,一壁将她瑟缩的?身子拉过?来。

  顷刻间,屋里便又?透出声音来,刘媪听不?下去,索性拧着眉离了廊下,远远地躲开了。

  一刻钟后,冯贵并两个粗使婢女?提着食盒进了院子。

  檐下的?绢纱灯笼皆已点亮,屋中却只燃着一盏烛台,刘媪站在台阶下指着门?朝冯贵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过?去。

  冯贵将那食盒往山石处放了,随刘媪走远些,这才?开口问她里面发?生了何事,刘媪压低声音,惊魂未定地道:“杨娘子才?刚摔了药罐子,家主似是动?了怒,里面……”

  余下的?话,刘媪说不?出口,冯贵见她那副遮遮掩掩的?模样,焉能不?知里头这会子正在上演什么样的?残酷场面,复又?叹口气,往山上坐了。

  宋珩的?怒气散下大半,看她躺在锦被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样子,自知今日着实有些过?了,故而倒也任由施晏微噙着泪有气无力地推打他,只是静默着动?作强势霸道地替她清洗穿衣,而后又?去取了一罐未用过?的?药膏过?来,左手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两只手,单腿抵开她的?膝盖,右手替她涂药。

  “娘子当?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若要一味与我这般拧着,可能承受相?应的?后果?王银烛与那赵二郎的?事,你当?真?以为能瞒过?人去?”

  施晏微有如?晴天霹雳,那道惊雷震得她连呼吸都要不?会了,浑身止不?住地颤栗,仅存的?那点气力尽数消散下去,睁圆眼睛怔怔望向他,对他的?恐惧霎时间到达了顶峰,仿佛在看什么阴暗可怖的?怪物。

  二人目光相?触,宋珩才?刚散下大半的?火气便又?涌上心头,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提坐起来,显然是不?喜欢她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转而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那对野鸳鸯能够平安无事,倒要好好谢过?你;若非看在你的?面上,单凭与人暗通款曲私定终身这一条,便足以将她打个半死发?卖出去。”

  施晏微被他捏得生痛,双手攥着衣料缓缓闭上了双眼,干涩沙哑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逢迎的?话来:“妾知错了,请家主高抬贵手,饶过?银烛和赵二郎。”

  见她终于肯低头认错,宋珩并未如?设想中那般感到愉悦畅快,反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像是拳头打在藏了针的?软枕上,没个回音,反伤了手。

  宋珩暗自恼恨自己的?情绪竟会因眼前这一小小女?郎起伏不?定至此?,当?下竟是有些不?敢再去看她的?脸,深吸口气收回捏她下巴的?手,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第29章 画舫宴

  宋珩迈出房门, 檐下侍立的冯贵忙迎上前,观他面露不悦,目含薄怒, 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家主这会子回府去了, 这些饭食却要如何处置?”

  北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枯黄落叶。

  冯贵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物, 只觉得?周遭空气冷得?骇人?。

  宋珩停下步子任由那凛冽的晚风吹了一阵,心头的怒火却是半分未消,借着檐下?灯笼透出的橙黄烛光,冷冷看那朱漆雕花食盒一眼。

  沉声道:“送进去,叫人?盯着她用, 下?回来若是再瘦, 膳房和这间院里的人?通通拖出去打十?个板子。”

  话毕,迈下?台阶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冯贵点头应下?, 目送他走远,旋即唤刘媪过来,将宋珩的话一一转述, 这才走了。

  刘媪与练儿、香杏两?人?一道入内, 刘媪令练儿去里间收拾地上摔碎的药膏罐子,她则取来冬衣替施晏微披上, 扶她下?榻去外间用晚膳。

  彼时?已?过了二更, 窗外的天色说变就变, 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入夜后却突然变得?乌云密布, 遮蔽了空中玄月, 只寥寥几颗星子点缀在无边的夜幕中。

  施晏微因为承受过久,走动时?两?条腿抖得?厉害, 小腹的坠痛和腿间的刺痛令她凝眉抿唇,刘媪看着心中多有不忍,不免越性语重心长地劝她两?句:

  “娘子何必与家主置气拌嘴,惹他不快,到头来吃苦的还是你?自个儿;这世上的郎君又有几个是不喜欢温柔小意的,娘子生得?这般姿容,只消对着人?笑一笑,软语哄家主两?句,自可换来几分怜惜,那时?便什么都有了,也不至这般受罪。”

  知她是为自己着想,心中虽不认同?她的话,仍是微微颔了首,由她搀着坐在罗汉床的羊毛软垫上,香杏布完膳取来小毯盖在施晏微的膝上,又往她的碗里添菜。

  施晏微的双手犹轻颤着,强撑着用了小半碗饭,便叫撤下?饭食,轻声吩咐道:“往后每顿饭只需两?道菜即可,我用不了多少,不必如此?铺张,没得?平白糟蹋了米粮。”

  女?郎有气无力的话音落下?,刘媪想起冯贵转告的话,不禁皱眉道:“娘子多心,府里不缺米粮,只要娘子愿意多用些饭食,便是再加两?道菜也无妨,眼下?你?的身子才是最当紧的,若是再这样瘦下?去....”

  刘媪并不想给施晏微太多的压力,是以那番要将她们拖下?去打板子的话梗在喉咙里,被她尽数咽了下?去。

  施晏微观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是察觉到了什么,微蹙起眉头直言不讳地道:“再这样瘦下?去,他待如何?”

  那个他字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刘媪被这句大胆的话语惊到,睁大眼睛怔怔看她,心说这位杨娘子面上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却是有几分不管不顾的。

  施晏微见她久久不曾搭话,复又张开檀口问了一遍:“他待如何?”

  刘媪眼见糊弄不过,这才攥着手里的锦帕惴惴不安地将话挑明了说:“依家主的意思,倘或下?回来此?,娘子身上再瘦下?去,便要将院里的一干人?等?和膳房的厨子通通拿去打板子。”

  宋珩眼中,要辖制住她实在太过容易,无需旁的手段,只消拿旁人?威胁她即可。

  施晏微想到这一层,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失了血色,轻轻阖合目深吸口气,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失了智,良久后方缓缓睁眼温声道:“刘媪依我所言,早膳只需一碗面食,午膳午膳各两?道菜,一荤一素,量做少些,我自会?多用一些。”

  刘媪点头应下?,听她声音沙哑干涩,唤人?取来石蜜以热水冲泡,双手将杯盏奉与她:“娘子用些石蜜水润润嗓吧。”

  施晏微伸手接过,同?她道了声谢,轻抿两?口,喉间不适略有缓解,不觉困意上涌,眼皮沉重,只得?劳烦刘媪扶她回床上。

  昏黄的烛光下?,施晏微黛眉微蹙,两?手不自觉地捧着小腹,显是不大舒坦,刘媪轻叹口气,落下?床帐,吹灭屋中最后一盏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一觉,施晏微睡得?极沉,直至日上三竿方幽幽醒转,身上的酸楚痛意令她几乎下?不来床,缓上好?半天才艰难坐起身来,唤人?送热水进来。

  练儿空着手进来,垂着头道:“浴房里备了热水,娘子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一些。”

  施晏微点头应下?,由她扶着走进浴房,沐浴过后取来药膏搽于伤处,几乎一整天都窝在床上。

  一连数日过去,宋珩没再来过别院。

  施晏微每日都要抹三次药,仍是将养了约莫三五日方好?全了。

  这日,泾原节度使?嫡次子裴茂谦率使?节前来太原商议投诚之事。

  泾原位于凤翔之北,邠宁之西,节度使?裴光仁与投靠宋珩和江晁之间犹豫不决,至今岁,邠宁在河东军的驰援下?大败凤翔军,裴光仁方下?定?决心依附宋珩。

  本欲遣成熟稳重的长子前来太原投诚,未料次子裴茂谦一改往日游手好?闲的做派,数次于他面前恳求前往太原拜见河东节度使?宋珩,裴光仁见他态度诚恳,大有改过上进之意,遂允准,特意指派两?位老成持重的下?属为使?者与他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了泾州往太原而来,宋珩虽未亲往城门处迎接,却也在宋府设宴亲自款待。

  因裴茂谦在家中行三,宋珩与薛夫人?等?人?便唤他沈三郎。

  一行人?在府门外互相见过,由仆妇婢女?们簇拥着进了正厅,众人?入得?席后,薛夫人?看向裴茂谦,浅笑着问他道:“裴公近来可还安好??”

  裴茂谦微不可察地盯了宋清和一阵,心道这位小娘子当真是貌美如花,竟是将他在泾州见过的貌美女?郎都比了过去,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直到被薛夫人?询问的话语打断思绪,他方堪堪回过神来,恭敬答道:“劳太夫人?关心,家尊一切安好?。”

  旁人?不曾察觉到裴茂谦的眼神,宋清和却在饮过一杯酒后对上了他的目光,总觉得?他那双黑目里带了几分不尊重的打量,当即偏过头,唤人?将踏云抱来。

  不多时?,饭菜上桌,宋清和被那人?用略显猥琐的目光偷看几回,心中颇有几分恼火,草草用了半碗饭后便推说喝了酒头有些头昏脑涨,抱着踏云出去透气。

  待歌停舞罢,众人?用膳已?毕,宋珩令人?撤下?碗碟,又叫送来美酒瓜果。

  裴茂谦见佳人?离席,顿时?有些泄气,执起掐丝圆花金杯将杯中美酒饮尽,又看那盘膝而坐拨动着琴弦的琵琶伎一眼,始终惦记着方才的那位小娘子。

  偏她是宋珩堂妹,薛夫人?的掌上明珠,身份贵重,注定?只能远观,岂能与人?做妾,若换做是泾原的女?郎,自可将人?弄到手里。

  裴茂谦思及此?,不免生出几分遗恨来,沉吟片刻后半笑起来,嘴里恭维道:“某素闻太原得?宋公和节使?庇护,近二十?载未见战火,百姓安居乐业,城中民富兵强,汾河水上亦是风景如画,画舫如织,若能有幸一观,倒也不虚此?行。”

  如裴茂谦这般的世家子弟,多有喜好?饮酒作乐的,宋珩虽不好?这口,却也不是嗤之以鼻,且他作为东道主,自当尽尽地主之谊,遂轻启薄唇道:“裴三郎若想一观汾水美景,却也不难,不妨在太原逗留几日,改日某得?了空,便在画舫设宴款沈三郎与二位郎君。”

  “如此?,劳宋节使?费心,某先谢过宋节使?的盛情款待。”裴茂谦笑着说完,端起金杯朝宋珩敬酒。

  裴茂谦自十?七岁起便涉足风月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摸得?门清,寻常的画舫有钱自可进得?,如那等?专供太原士族权贵所用的画舫却不是有钱就能上得?去的,民间的船妓亦不能与教坊司里的乐伎舞伎相提并论。

  真要体会?一番太原城内的极致温柔乡,需得?由宋珩出面操办方可。

  至戌正,夜色渐浓,一轮圆月悬于九天之上,满窗清辉如练,北风拂动院中翠竹,发出沙沙声响。

  宴毕,裴茂谦由府上婢女?引着进了西厢房安歇。

  不觉又是三两?日过去,宋珩匀出些时?间来,他心中记挂着施晏微,又拉不下?脸这般快就去找她,夜里动了那起子心思时?,只能泡冷水澡亦或是自行疏解。

  这日下?午,未至酉时?,施晏微坐在窗下?看书识字,因在蘅山别院无甚事做,每日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打发时?间,那些字已?叫她认的差不多,便放下?书取来笔墨纸砚练字。

  宋珩来时?,施晏微正伏在案前写?诗。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施晏微写?到此?处,不禁生出一股惆怅。

  从?前初学这首诗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子却是没来由地想起陈让,不知他在千年?后的世界过得?可好?,可有思念她。

  执笔的手略顿了顿,豆大的墨珠自笔尖落下?,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化作一朵墨色的花,不偏不倚地吞掉夜雨二字。

  “杨娘子欲要同?谁共剪西窗烛?”宋珩脚下?无声地来到施晏微身边,盯着那张宣纸上的黑字看。

  熟悉的男声自身侧响起,惊得?施晏微立时?搁笔转身,垂下?头动作僵硬地搁下?手中狼毫,朝人?叉手施礼。

  宋珩与那些个生来便享受性别优势的男子并无任何分别,亦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他们不会?在意女?子的思想、内心和意志,只是将自己那套男尊女?卑、女?为附庸的认知调强加在女?子身上,迫使?她们认命和接受这样的规则,任由这世间男子掌握她们的命运。

  他对新关进笼子的金丝雀耐心耗尽,要她乖顺,要她再不敢如从?前那般以下?犯上、忤逆于他,是以他搬出银烛和赵二郎的事来警告她:在这太原城中,甚至是整个北地的土地上,她休想翻出他的手心去。

  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她在现代教育下?形成的人?格、尊严和思想是不被封建强权和男权所容忍的,她要在宋珩的强权之下?保全自己,似乎也只能做一个虚以为蛇、表里不一之人?。

  她被囚困在此?间已?有两?个月,至多只消再忍耐两?年?零十?个月,便可逃脱他的魔爪,届时?自可寻得?一条生路,哪怕这条道路注定?是艰难困苦的。

  施晏微轻轻抿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勉强挤出一抹逢迎的笑意,垂下?卷睫佯装恭顺:“妾不过是随手写?着玩儿的,家主多心了。”

  女?郎略带笑意的嗓音轻飘飘的,如潺潺流水,听得?人?心痒。

  宋珩滚了滚喉结,只当是他那日夜里的震慑起了作用,叫她这只性烈的鸟雀收起了锋利的爪子;可在面对她的笼前主人?时?,到底呆笨生硬了些。

  如是想着,径直走到罗汉床前落了座,右手慵懒地搭在床栏处,强忍着连日的思念不去看她,不辨喜怒地吩咐道:“且去梳洗打扮一番,只需作婢女?装扮,待会?儿带你?去汾河透透气。”

  施晏微大抵能猜到他这般做的目的,无非不就是希望她能乖顺一些,如那些贱籍出身、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一般违心地取悦于人?。

  今日随他往画舫走这一遭,权且将自己视作一个没有思想的死物,不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只装作没瞧见、学不会?便就罢了。

  施晏微心中拿定?主意,复又叉手施一礼,低眉顺眼道:“妾知了,只是还要烦请家主稍侯上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