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幸而第一日刘媪有事不在,练儿从旁尽心照顾她,答应她不往外抖半个?字。
第二日稍稍好?受一些,施晏微极力忍着痛装作只?是?普通的不适,左右刘媪也只?是?上?晌和下晌用膳的时候过来两回,倒也算不得?十分难装。
宋珩走后的第十七日,定陶王在曹州被?鸩杀的消息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彼时,宋珩领着军队进?入魏州地界。
泰宁节度使贾崇夹在宋珩与江晁中间求生存,迟迟不曾表明立场,此番前朝废帝身死曹州,将他吓得?不轻,是?以两日后,宋珩和洛阳军抵达曹州,贾崇几乎是?惶恐不安地言明此事当真与他无?干,乃是?南魏的奸人毒杀了定陶王。
宋珩利用他的恐惧心理,借由此事稍加威逼利诱一番,那贾崇便当场表了忠心,以贾家先祖和全族老小性命起誓,以后定当效忠于晋王。
一行人不过在曹州逗留一日,当下命人装殓了定陶王的尸身,启程返回长安,也好?对京中的宗室和士族有个?交代。
宋珩令程琰走魏博、昭义、河中返回长安,他有事要往河东绕路走上?一遭,七日后在华州汇合。
身下的青骓马雷电一样奔出去,随他同?行的不过十余骑河东军精锐。
两日后,宋珩抵达太?原,却并未往宋府去,而是?往客栈中沐浴休整一番,独自骑马来到三清观,亲自焚香祭拜了杨延和白氏的灵位。
在观中住上?一日,请道长开坛做法,添了香火钱,又?替施晏微求了平安符。
次日,宋珩自道观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淡的香烛味和焚烧过后的火纸味,随行的人在客栈里住了两日,暗节帅不往官署去,不往军中去,就?连宋府都不曾去过,反而在道观里住了一日,着实?奇怪。
宋珩快马加鞭,竟是?比程琰提前一日抵达华州,双方汇合后一道返回长安。
钦天监择定下葬之日,宋珩与宗室一齐前往皇陵送葬,谥号哀帝。
忙完京中事务,不觉已逾一月,宋珩返回洛阳,时间悄然来到夏末秋初。
算算时间,下月宋清和便要出阁了。
宋珩归心似箭,不过两日就?从长安一路策马疾驰到了洛阳。
行至府门前,外头?天还大亮着,宋珩离镫下马,大步流星地入得?府去。
彼时,施晏微正靠在引枕上?做着针黹活,宋珩不让通传,脚下无?声地迈进?门槛,静静立在她身后看她落针。
她的确不善女红,有两回险些扎到手,那裤子经过针线房的娘子指导做得?倒也像那么回事,眼瞧着就?只?差收针包边了。
施晏微好?半晌才察觉到身边有人,欲要回头?去看时,不小心扎到指尖,沁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宋珩见状,急忙往她身侧坐下,将她手上?的针线布料一并拿走,随手往小几上?的针线筐里放了,低头?吮去血珠,问她疼不疼。
那人突然出现,施晏微着实?叫他唬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是?他回来了,便又?朝着他木讷地摇摇头?,面上?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宋珩对着她的手指吹了又?吹,确认没再流血后,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从怀里取出他求来的平安符塞进?施晏微的手里。
“此番外出,我绕路往太?原走了一遭,去三清观中祭拜过你的阿娘阿兄,又?叫道士做了法,替你求来这道平安符。往后你放在身上?,定能为你挡灾辟邪。”
洛阳至长安,相隔几百里地,可若是?绕行太?原,至少也有上?千里,他果真只?是?为了去祭拜她的阿兄和阿娘,替她求来这道平安符,这才舍近求远往太?原走上?一遭的吗?
施晏微凝眸看他,神色复杂,心里对他的疑问越发多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明白他对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思和态度了。
“依稀记得?二娘曾与我说过,晋王原是?不信鬼神的,此番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去太?原祭拜我阿兄和阿娘?”施晏微试探他道。
宋珩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髻上?,从容答道:“我虽不信,可若是?能让你心里好?受些,我都愿意去做。”
施晏微闻言,握着那枚平安符,抬起头?来望向他,与他四目相对,改了称呼,檀口中问出来的话愈发大胆:“宋珩,你可是?对我动心了?”
话音落下,宋珩没有否认,只?是?稍稍愣了片刻,去看她时,见她不知何时已低垂了头?,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枚平安符。
“这枚平安符是?我在三清观里真心诚意为你求来的,想?来你阿娘和阿兄在天有灵,亦会护佑你平安顺遂,福寿绵长。”宋珩朗声道。
真心诚意,他也配在她面前说这四个?字,他这会子怕是?陷入自我感动之中了吧。
施晏微听后冷笑一声,不阴不阳地道:“我只?怕我这一生太?过坎坷,便是?有这平安符,也没法子令我平安喜乐、长命无?忧。”
耳听得?她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宋珩连忙将那枚平安符拿红布包了,当即握了她的小手在自己掌中,严肃又?认真地道:“休要胡说,娘子要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陪在我身边,我会给你享不尽的富贵和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尊荣,又?岂会让你命运坎坷。”
看着眼前这个?带给她诸多苦难的男人,施晏微忽然很想?反问他一句:你愿意给,我就?必须放弃自由、尊严和人格,拿自己的身体去换吗?
她好?不容易才在宋珩面前稳住逐渐认命以至于屈服于他的人设,断不能因为一时之气与他吵闹起来,那样只?会无?端令宋珩对她产生更多的戒备心,实?非明智之举。
施晏微当即缓了面色,语调亦随之变得?柔和起来,凝眸与他对视,娇娇怯怯地反问他一句:“晋王说的可是?真心话?”
她的眼睛是?那样清澈灵动,仿佛一泓映着月色的泉,水盈盈亮晶晶的,似要望进?他的心坎里去。
“自然是?真心话,只?要娘子愿意,往后安安生生地与我过日子,我还是?愿意迎你入府做孺人。”
宋珩说这话时,一颗心不知怎的,跳得?极快,不多时,嗓子眼里就?干涩到了极点,想?要轻咳几声缓解来不适,偏又?一声也咳不出来,只?滚了滚喉结。
施晏微看出他眼中的欲,想?起他前两回外出好?些日子回来后的第一日夜里,皆是?禁锢着她,像头?不知疲倦的野兽似的,两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见她这般防备、恐惧着他的模样,头?一回,宋珩心里不大好?受,将那平安符暂且放到外间,折返回来拥着她进?入账中,落下帐子,抚上?她的墨发安慰她道:“娘子莫怕,往后我不会再像先前那般了。”
一壁说,一壁去解腰上?的蹀躞带。
许是?路途劳累,宋珩已有两三日没有剃须,下巴处冒着些青青的茬儿,施晏微一脸嫌弃地推开他的手,拧着眉毫不客气地道:“先去洗洗。”
宋珩急不可耐,可她不给他碰,没奈何,只?得?往浴房拿凉水沐浴。
不过一刻钟后,宋珩便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回到里间。
施晏微似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浮萍,随波飘荡,不知将要去向何方,只?能紧紧地攀着宋珩的肩膀,替自己寻得?片刻的栖身之所。
“宋珩...”
施晏微红着眼圈,泣泪如珠,低语叫他莫要这样急躁,曼一些。
她莫说话还好?,只?这一声柔弱可怜的宋珩,反叫他越发难以自持。
骤然而对上?她的一双氤氲泪眼,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只?得?强迫自己再多迁就?她一些,直忍得?满头?大汗,低哑着声线:“叫我夔牛奴,好?娘子。”
忽然间觉得?,他今晚大概是?在自讨苦吃罢。
直至施晏微的哭声渐小,止了眼泪,宋珩才敢稍稍放肆一些,抚去她鬓边的汗珠和泪珠,吻住她的唇瓣细细研墨,让她慢慢放松下来。
将近三更天,屋内声音渐歇,宋珩覆上?她揉小腹的手,命人送水进?来。
*
数个?时辰前,汴州。
宫殿内,江晁一袭赭黄色圆领长袍,上?刺五爪金龙。
内侍手持拂尘,轻扣殿门弯腰朝内传话:“圣人,沈将军求见。”
江晁搁下手中朱笔,允准其入内。
内侍推开殿门,沈镜安迈步进?殿。
江晁一双圆目望向他,问起泰宁之事。
“节度使刘仁已依附宋珩麾下。”
刘仁会如此抉择,并不奇怪,天下大势,江晁与宋珩两家独大,湖南节度使虽还掌着桂州和岭南东道两镇的兵力,终究是?些缺乏实?战经验、军纪散漫的军队,根本不足为惧;山南西道易守难攻,疏于操练精兵,亦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江晁低低应答一声,立起身来到他跟前,缓了面色,语气平平地问:“此番知逸派去北地的人,可有寻到你阿姊的消息?”
沈镜安闻言,敛目垂眸,面上?带了些黯淡之色,颇有几分心灰意冷地道:“臣与阿姊经年未见,阿姊体弱,更兼丧夫和见弃于母族之痛,臣心中早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未曾想?三郎年纪轻轻竟也离世了;二娘应还活着,却在三郎入土为安不久后便被?一支十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接走,不知去了何处,需得?再好?生打探一番。”
江晁抬手去拍沈镜安的肩膀,宽慰他:“人死不能复生,知逸莫要太?过沉湎其中。至于你那流落在外的外甥女,吾会命人多方打探。”
如今的江晁已非昔日的宣武节度使和魏王,而是?一国天子,终究君臣有别,再不可仅视他为上?峰和恩人。
沈镜安醒悟过来,自知失了尊卑体统,忙叉手施礼,面色恢复如常,恭敬道:“臣谢圣上?体恤。”
江晁见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意志消沉,便又?道:“当务之急,是?要尽早攻下池州,将宣歙和镇海两镇收归南魏所用。”
“臣愿领兵前往讨伐。”沈镜安旋即跪地请命。
江晁亲自扶他起来,“吾自是?信得?过知逸的,明日早朝,吾会给你五万兵马西征。此番知逸若能顺利攻下池州,吾便可以此功封你为侯,知逸有军功在身,届时,跟随吾多年的那帮老臣们自然无?话可说。”
沈镜安复又?拱手行一军礼,看向江晁目光坚定地道:“臣定不负圣上?所望。”
一时出了宫门,往城郊的别业而去。
李令仪坐在蒲团上?,提笔落着字。
窗棂半开,秋风习习。
鬓边碎发随风轻扬。
沈镜安不叫通传,甫一迈进?水榭中,便照见这样的场景。
“秋日水边寒凉,公主这样巴巴地吹着风,不怕着凉?”沈镜安朝人恭敬地施了一礼,朗声提点道。
“前朝不复存在,我这位宣称公主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沈郎君唤我令仪就?好?。”
沈镜安往她对面的矮凳上?坐了,自斟了一盏茶握在手里,平声道:“在某心中,不论前朝在否,您一直都是?名声斐然的宣城公主。圣上?已令某东征,待攻下池州收服宣歙和镇海二镇,公主若还想?回敬亭山,某可差人送您回去。”
李令仪落下最后一个?字,搁了笔,抬眸看他,“我在敬亭山住惯了,自然是?要回去的。这段时日倒要多谢沈郎君照拂,若叫他们拿了去,只?怕还要生出更多事端来。”
沈镜安轻抿一口茶汤,敛了敛目,不动声色地往那宣纸上?扫了一眼,但见上?书: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幽竹。沈镜安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眼前这位女郎当真性情恬淡极了,颇有几分竹的气质。
“公主当真半分不想?复国?”
李令仪轻轻摇头?,凝眸默了片刻,沉静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王朝更迭乃是?顺应自然法则。我只?盼能有人早些终结这乱世,也好?叫天下百姓少经受些战乱之苦。他二人借着我的名义招兵买马也不过是?为着扩张势力,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分明虚伪至极,名号倒是?冠冕堂皇,这样的人若是?成?为帝王,苦的也是?百姓。”
她总是?能这般娓娓道出令人深思叹服的话来。沈镜安的心跳微微快了一些,强压下那股隐隐的躁意,面色如常地道:“公主虽为女郎,眼界和对世事的见解却不输这世上?的男郎,若为男儿身,自当有一番大的作为。”
“这世上?非是?建功立业方可称作大的作为,如医工、商贾、绣娘、匠人等?等?...亦可在各自的领域有所建树,做出一番成?就?。即便不能有所大成?,可治病救人、售卖货物、制出蔽体御寒的衣物,又?何尝不是?于民?于国皆有利。”
沈镜安听了,只?觉是?他的话狭隘了,忙叉手与人,“公主所言是?极,沈某受教。”
二人又?闲聊一阵子,沈镜安交代此间的婢女好?生伺候她,若有短缺,只?管往府上?去取,那婢女点头?应下,他方离了别业。
次日,明堂之上?,江晁降下圣旨,令沈镜安领兵东征,自不必赘述。
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施晏微徐徐醒来,宋珩鲜少睡懒觉,这会子早去官署处理事务去了。
宋珩提早归府,箭步迈进?院中,照见施晏微独自倚在门框处,目不斜视地看着练儿拿孔雀羽毛逗弄那只?才刚过了半岁的碧眼狸奴。
孟秋的清风灌进?屋里,吹起施晏微素白的裙摆,仿若一朵春日里盛开的梨花。
练儿瞧见他,忙屈膝下拜,在宋珩的示意下抱了那狸奴退下。
宋珩一把抱起施晏微,完全遮挡住她的身形,瞧着竟像是?有两个?她那样大。
抱着人往罗汉床上?坐了,饶是?怀中的女郎不怎么搭理人,宋珩还是?不厌其烦地与人说话:“下月廿八是?二娘出阁的日子,细算起来,娘子已有一年多不曾见过二娘了吧。”
提及宋清和,施晏微这才有了些回应。
“二娘竟要出嫁了?”
施晏微掐了掐手指,心道她如今也不过十七,放在现代的话,正是?上?高中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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