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她入幕 第76章

作者:岫岫烟 标签: 穿越重生

第61章 她逃了

  为自己活一遭。她这样的人也可以吗?

  自?她记事起, 她就落在了人牙子的手里,后来若不是被心善的三郎君救下,寻了师傅教她武艺放在?小娘子院里, 处在?离小娘子不远不近的位置上, 充当了她的武婢,再?后来, 小娘子出阁,她紧接着又被安排救出府上的杨娘子,此生皆要陪在杨娘子的身边护她周全。

  她的这条命可算作是三郎君给的,若没有三郎君,人牙子将她卖去当了暗娼, 那可真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以她刻在骨子里的刚强性子,定会自?我了结了性命。

  三郎君是她的恩人, 他的话,她当奉为圣旨,岂可有违。

  剑霜虽然心动于施晏微口中引人向往的话语, 却无法违背宋聿交给她的最后一项任务, 挣扎一番后,终究是摇头违心道:“婢子自?进?府后, 就从未想过为自?己活, 婢子只知这条命是郎君给的, 此生定要忠于郎君;况郎君有言,从今往后, 娘子就是婢子唯一的主子, 是婢子豁出性命也要护卫之人。”

  此时此刻,施晏微仿佛透过她看到了练儿的那张脸, 尤记得?,当初在?蘅山别院时,她曾让练儿唤她的名字即可,可练儿听后却是一脸的惶恐,直言她是主子,万不可直呼她的名讳;如今,相似的情况又发生在?了剑霜的身上。

  许是在?此间呆的时间足够长了,施晏微的心境较先前平静多了。

  贵贱有等,尊卑有别的思想在?她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若要以现代人的思维和眼光去看待她们,显然是有失偏颇的。

  “依你方才所言,现如今,我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主子,那么今日,我便?最后一次借着这个身份,命令你:从即刻起,你的命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你自?己一个人;你也无需再?为任何?人而活,只需为你自?己而活。包袱里的空白过所和金银钱财,你我各取一半,明日分开两地而走,盼望各自?安好?,切勿悬念。”

  只为自?己而活。剑霜不觉放慢脚步,脑海里反复思考着这句话,她活了这十八年,还从未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语。

  杨娘子明知此举必定会触怒晋王,却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逃离晋王,放弃从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她所追求的,大抵就是她口中的为自?己而活吧?

  然而亲眼去瞧一瞧那些山川河流、黄沙戈壁,当真就那般重?要吗?重?要到连身家性命也可以舍去...

  剑霜无法参透,不得?其解,默默垂下眼皮,脑子里乱得?厉害,久久没有回应施晏微的话。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来至集市上,施晏微很快投入到采买之事上,不多时便?相中了一匹四肢匀称的高头大马,颇费了一番嘴皮子功夫后以二十贯银子的价格买下;接着又去买来一些日常用?的物品,自?不必细说。

  回到客舍,天色变得?阴沉起来,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聚在?城楼上空,若非小雪节气?未至,看着叫人颇有一种?将要落雪的错觉。

  施晏微取了包袱里的过所出来,仔细数了一数,还有十一张空白的,分出其中的六张送与剑霜,又去清点粗布包里的金银铤。

  “娘子当真是要赶婢子走?”剑霜见她开始分东西,似乎是要动真格的,心中颇有几分慌乱,打从记事起,她还没有独自?生活过,施晏微要放她自?由,她却仿佛一下没了主心骨,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施晏微将那些金银铤平均分成两分,而后将其中一份放进?剑霜的包袱里,对上她那稍显迷茫的双眸,“你我二人如今逃亡在?外,根本不知哪日便?会被他寻回去,你已帮了我许多,我不愿如此拖累你;将来的路该如何?走,终究是要由你自?己来决定的。”

  “再?者,冯贵和江砚必定已经知晓我的身边有你同行护卫,你我二人继续同行,反而容易暴露;不若就此分别,各走一道,倒还稳妥些。”

  剑霜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原本平静无波的目光瞬间被什么东西点亮,她想起了曾在?画册上见到过的烟雨江南,那处草长莺飞,花映画桥,蝶绕雕栏,红紫迎人……

  或许,她在?离了杨娘子后,可先去北地的最南边,待天下大定后,再?往苏杭而去。

  还有杨娘子口中的西北、塞北、海州,只要她有心前往,敢于尝试,皆可一见。

  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剑霜将目光落到那几张过所之上,终是点了头,低声应下:“婢子听娘子的。”

  施晏微总算将她说通,不禁舒展眉头,取来砚台研磨,蘸过墨后奋笔疾书。

  剑霜识得?的字不多,这段时日施晏微教了她一些,终究是杯水车薪,勉强忍得?些简单的字,故而再?三嘱咐她,不论?她将来在?何?处落脚,定要仔细请个品行端正的师傅来教她将字认全了,再?读些不同的书,独那《女则》、《女戒》一类的书不要碰,素日里哪怕多读些话本子打发时间也无妨。

  次日晨起,二人用?过早膳,施晏微将自?己写好?的册子送与剑霜,将行李分成两个差不多重?的包袱,拿宽宽的布条栓了,一左一右地袱在?马背上。

  辰时二刻,施晏微别过剑霜,翻上马背,先去成衣铺买了圆领长袍换上,束了头发戴上帽子扮作男子的模样?。

  因她身量高挑,加之鞋底较后,瞧上去与偏身形瘦小的郎君并无太大分别,城门?郎看了过所上的大致描述,稍稍比对一二,问上两句便?放她出了城。

  施晏微骑马出了城郭,望着前方开阔的官道和绵延不断的群山,就连耳畔呼呼的风声都变得?极为动听,仿若悦耳的仙乐。

  前两日,她与剑霜还未至延州时,宋珩攻破凤州的消息便?已传到北地,想来沿西南夺取蜀地至多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光景。

  饶是宋珩那厮再?怎么聪明,焉能想到,她此时要去的地方正是凤翔,待他前脚攻下蜀地后,后脚她就要往蜀都益州而去呢。

  次日,剑霜前往魏州。

  辰时本该是用?早膳的时间,从前施晏微在?时,院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如今她不在?了,刘媪经常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练儿亦心中舍不得?她,可一想到离开对她来说或许才是真正能够令她感到开心快乐的事,便?又释怀了,由衷替她感到高兴。

  但愿杨娘子莫要怀上晋王的孩子吧。练儿如是想着,心事重?重?地兀自?用?过早膳,走到窗下,趁着四下无人,将那盆状态尚可的紫菊移走。

  不靠近闻不出,当下将那盆菊花捧在?手里,泥土中浓重?的药味便?直往鼻腔里窜。

  嗅着这股熟悉的味道,不由想起杨娘子来,哪有什么晋王在?洛阳遇见娘子和对娘子的动心,早在?太原的时候,晋王就强夺了杨娘子,玷污了她的身子,毁了她的清白。

  娘子至今都不愿怀上晋王的孩子,应是半分都不喜欢他的罢,否则又怎会背着人将那调理身子的汤药悉数倒掉呢。

  也许早在?杨娘子那日夜里不计后果地为她求情,告诉她: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并无尊卑之别,让她私下里不必称呼她为娘子,只管见她的名字就好?,她便?已将她视作亲近之人了。

  想到此处,鼻尖突然有些酸酸的,眼眶也有些发红,怕人瞧见,垂下头去。

  偏巧刘媪从外头进?来,照见她形迹可疑地挪动那盆菊花,遂叫她停下。

  刘媪觉得?那花眼熟,往窗下瞧了一回,原本是杨娘子自?个儿要了两盆菊花放在?那处的,如今只剩一盆。

  联想到杨娘子从来不肯让她们侍奉汤药,每每都是练儿提着食盒呈进?去的。

  思及此,刘媪脸色一沉,冷眼瞪着她,嘴里呵斥道:“放下!”

  练儿从未见过一贯平和的刘媪如此急言令色的模样?,被她的气?势所慑,微微阖目哆哆嗦嗦地将那盆花往地上放了。

  刘媪走上前,指尖捻起一些泥土凑到鼻前轻嗅,顷刻间明白过来。

  那药材是调理身子助孕的,便?是真的有了,饮下那药亦不会伤着胎儿,是以刘媪疑心施晏微有孕,却并未停下那药,只等过了四十日,医师可以诊脉了,再?叫另开安胎的方子。

  却不曾想,杨娘子除在?她面?前饮下过那汤药两三回外,旁的时间竟都是私下里偷偷倒了去。

  杨娘子在?蘅山别院喝了那样?多的避子药,夏日里贪凉,每日午后都要用?上一大盆冰,且又不肯吃药调理身子,如此看来,杨娘子月信不调的可能性要远大于有孕。

  贪凉,冰。

  刘媪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点,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杨娘子要冰,或许不只是为着去暑气?,而是要那寒气?从足底入体呢?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洛阳府邸中,杨娘子屋里的罗汉床下会置着木盆了。

  她竟能为了避子狠心做到如此。

  刘媪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质问练儿道:“说,杨娘子将汤药倒进?花盆里,已有多久?!”

  练儿吓得?浑身直哆嗦,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念着施晏微素日里待她的好?,只咬紧牙关半个字也不肯透出来。

  刘媪斜眼瞥了练儿一眼,心下已经有了答案:去岁在?蘅山别院时,每日伺候杨娘子服药的便?是她,想来就是从那时起的。

  果真如此,娘子倒是不大可能受孕,而是宫里受了寒气?导致的月信紊乱。

  次年,孟夏四月。

  宋珩接连攻破山南西道和东、西两川,废节度使,此三镇皆交由心腹任守将。

  消息传至陇州时,施晏微迫不及待地在?过所上填下“锦官城”三个大字,只等宋珩下达蜀地与北地可自?由互通往来的命令,她便?即刻动身。

  十日后,凤翔节度使裴光仁亲自?在?府上设宴款待宋珩。

  此一役打了足足七月有余,凤翔军元气?大伤,河东军亦折了不少人马,但好?在?到底攻下了巴蜀这块宝地,前线的将士有了稳定的供给,何?愁将来不能一统天下。

  裴光仁越发笃定自?己压对了宝,宴席的排场摆得?颇大,前往城外亲迎宋珩,并当着众将士的面?替他牵马。

  城中百姓夹道相迎,只为一睹宋珩的真容;耳畔百姓的欢呼雀跃声盖过哒哒的马蹄声,皆是夸赞宋珩和河东军之言。

  宋珩离镫下马,随裴光仁入席。

  席上请来的皆是裴茂谦照着宋珩的“喜好?”教坊中姿容脱俗的清客,且各个精通音律,着了素净衣裳入场奏乐。

  宋珩一言不发地默默饮酒,甚至未曾抬眼去看那些清客一眼。

  记不清梦到过她多少回,更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是抚着她的诃子入睡的;攻下绵州的那日,宋珩归心似箭,这是他从前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即便?是他阿娘在?世时,亦未曾有过这样?强烈的分享欲,头一回,他有了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想要亲口告诉她:他胜了,从此乾坤在?握,天下可图。

  裴光仁执起酒碗朝着宋珩敬酒,询问他欲要在?凤翔休整多少时日,宋珩稍稍侧头,看向裴光仁,道是明日卯正便?要启程。

  二人的对话吸引了裴茂谦的目光,仔细打量了宋珩好?一阵子,发觉他始终没有抬头去看席上的女郎,不由泛起嘀咕来,心内暗忖:自?他离开太原,这都过去一年多了,宋珩竟还一门?心思地全扑在?那日随侍在?他左右的女郎身上?

  论?起来,裴茂谦十八那年便?开始涉足风月场,七年间,什么样?的貌美?娇娘都曾得?见过,唯独宋珩身边那位,虽不是样?貌最好?最出众的,但那通身的淡雅气?质和绝俗容颜,的确叫人难以忽视。

  裴茂谦这会子已不能人道,不过略想一会儿,便?已悲从中来,暗暗在?心里咒那对他下毒手之人不得?好?死,永坠阿鼻地狱。

  宋珩接连饮下数碗酒,因曾在?长安城中遇过刺,故而多有设防,不过饮至微醺,宴毕,并未在?裴府安歇,而是于驿站内安歇,里三层外三层皆是河东军轮班巡逻。

  翌日卯正,天边泛起鱼肚白,宋珩骑在?战马之上,率领数万河东军在?城中军民的目送下,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返回太原。

  官道两旁绿树成荫,佳木葱茏,熹微的晨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宋珩异常宽大的甲胄上,泛出道道耀眼的金光,高大的身形似一座移动的崇山峻岭,令人望而生畏。

  那副厚重?的甲胄之下,则是掩藏着块块结实?有力、线条流畅的肌肉,除开平日里作战和练功时,独有在?与施晏微行那事时,会贲张鼓起,青筋盘虬。

  想要在?马背上将她牢牢禁锢在?臂弯间,驰骋在?广袤无垠的草地上,看她面?色酡红、眼中含泪的样?子。

  天下间的女郎千千万,他心心念念的唯有她一人,只想与她亲近。

  凤翔府至太原有千里之遥,宋珩每日行军六个时辰,十数日后,方抵达太原。

  府上一早得?了信,薛夫人立时命人去请了宋清音与宋清和两对小夫妻过来,又亲率众人盛装至府门?口迎接。

  宋珩急急跃下马来,上前先行拜过薛夫人,旁的人,一概不看,只耐心寻找起他心内朝思暮想了两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女郎。

  然而经他仔细看过一圈后,却并未寻到他想见到的人,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板着脸朝冯贵发问:“杨娘子缘何?不来,可是身上不舒坦?

  冯贵叫他盯得?两腿发软,不由想起杨娘子头一次出逃时,家主那副恼恨至极、目光狠戾的模样?……

  刻骨的麻意至脊椎蔓延至颅顶和四肢百骸,细密的汗珠沾湿了的手心和额头,孟夏的微风刮在?身上,明明是温热的,冯贵却心凉到双手直打颤。

  薛夫人斜眼瞥冯贵一眼,心知此事定是要让他知晓的,可外边人多眼杂,若是二郎一时气?急无法自?控,在?将士们失了态,终究不成体统。

  思及此,薛夫人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檀木佛珠,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对着众人故作镇定地道:“这样?毒的日头,二郎纵有什么话,进?府再?说不迟。”

  宋珩凤目微凝,将檐下的众人扫视了一圈,除却不见他日思夜想的女郎外,她院里伺候的一干人等皆未前来。

  定是出了什么事。

  碍于薛夫人的劝说,宋珩很不安心,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外露,右手不自?觉地握住剑柄,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袭上心头,压得?他心口沉甸甸的。

  一众婢女仆小心翼翼地妇簇拥着宋珩和薛夫人进?府,似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乌压压的一片人行至岔路口,薛夫人忽地放缓脚下的步子,偏头去看宋珩,语气?平平地道:“二郎连日行军劳顿,想来身上也乏了,且先回屋里休整歇息一番罢。”

  从前他凯旋归府时,薛夫人和冯贵等人皆是喜笑颜开的,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神情举止古怪不提,对于他心尖上的女郎,竟是只字不提。

  胸中的疑惑和不安之感更甚,宋珩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确切来说,是不愿相信,不想相信。

  此女当真嫌恶他至此,费尽心机博得?他的信任,在?他一心想要迎她做孺人的时候,再?次如同戏耍猴儿一般,狠心背弃于他!

  想他宋珩自?十五岁征战沙场起,大大小小、以少胜多的战役不知打过多少回,尚还未曾遇到过能让他连栽两个跟头的敌手,如今竟是接连折在?一个小小女郎的手上。

  两手紧紧握拳,指骨相触,发出道道低沉的声响,额上青筋凸起,凤目里满是滔天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