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宋珩将“什么东西”四个字咬得极重,足可见其心中?愤恨之意?有多深。
他这会子当真是气得失了智,是以说出的话委实?难听。宋聿当下觉出味来,不欲再与他多费唇舌,只一心盼着杨娘子能?够安全隐匿于茫茫人海之中?。
想来时日?长了,二兄会慢慢将她淡忘。
宋聿如此安慰自己过后,脚下无声地离了宋珩跟前,兀自回了房。
宋珩嘴里说着轻放他,巴掌和板子虽没有落到他身上?,可旁的杀人于无形的法子却是没少?往他身上?使,不过短短两日?,宋聿的兵权和官职便被宋珩悉数收回,只虚留了闲职与他。
汴州。
沈镜安不负江晁所望,接连攻下宣歙、镇海二镇,凯旋而归。
明堂之上?,江晁论功行赏,封沈镜安为?武安侯。
早朝结束,江晁留沈镜安问了会儿话,准他告三?日?假。
沈镜安不喜热闹,懒怠设宴庆祝,当下回府换上?一身常服,骑了马往别业而去。
他来时,李令仪已?经做完早课,正坐在花架下烹茶。
沈镜安朝她抱拳施拱手礼,李令仪起身回了一礼,一壁将筛好的茶末添进?沸水之中?,一壁平声询问他此次出征可还顺当,可有受伤。
女郎清脆的话音落下,沈镜安微不可察地耸了耸受过伤的肩背,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样的感觉令他有些不大?自在,故作从容道:“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些皮外伤在所难免,现下已?无大?碍,劳公主挂心了。”
李令仪闻言颔了颔首,“无碍就好。”
说着,那水又沸了上?来,李令仪加入小半瓢泉水,“这是我带来的寿州黄芽,郎君坐下吃一杯尝尝罢。”
“好。”沈镜安没有片刻的犹豫,似乎生怕她反悔,自个儿取来茶碗巴巴地捧在手里等着釜里的茶烹好。
李令仪见了,少?不得笑话他痴傻,这样捧着,倒茶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可怎么好,只笑着叫他将茶碗放下,她来舀茶水就好。
沈镜安虽是三?十又一的人了,听她如此说,还是红了耳尖,将茶碗搁下,静待茶水沸腾。
不多时,茶汤烹好,李令仪盛了两碗,沈镜安端起他的那碗,徐徐吃了两口?,问:“公主打?算何时回宣州?”
“我在此打?扰多时,自是越快越好。”
想要说一句不打?扰,叫她多留些时日?,又恐唐突轻薄了她,只得将话吞下,“准备过所和车辆还需两三?日?,公主且安心在此处继续住着就是。”
李令仪听后莞尔一笑,诚心诚意?地同他道谢:“如此,有劳郎君费心了。”
心跳得越发厉害,沈镜安握着茶碗的手指跟着收拢,唇畔亦勾起一抹笑意?来:“公主于某有恩在前,何须同某如此客气。去岁中?秋,公主可曾去汴河畔赏月了?”
“自是去了的。”李令仪想起他亲手制作的花灯,便又道:“郎君送的花灯,我很喜欢,谢谢。”
沈镜安不善言辞,当下抓住这个话题,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公主喜欢就好,日?后若有机会再见,某还可制出更多不同样子的花灯来。”
李令仪点了下巴:“宣州和汴州皆是魏国的土地,日?后自然还会有相见的时候。”
还会再见。沈镜安不停地在脑海里重复着她的这句话,极力克制住那抹喜意?,故作从容,仅以朋友的姿态对着面前的女郎发出邀请:“圣人准了某三?日?假,明日?某请公主去汴河上?泛舟赏景可好?”
李令仪心中?认可他的品行,认为?他是一位端方?君子,故而不做他想,只大?方?应下。
手心里的汗又多了一些,连带着手里的茶碗都变得湿滑起来,沈镜安轻咳一声掩饰内心的喜悦和唇角的笑意?,佯装淡然地搁下茶碗,“日?头渐渐大?了,公主晒得太久怕是要头疼的,还是去屋中?坐着罢。明日?辰时,某再令人来接公主过来。”
“好。”李令仪的面上?尚还挂着温柔的笑容,唇齿间发出的声音又轻又柔,无端让人想起春日?里和煦的春风。
沈镜安没再多留,待吃完茶后,与人话别一番,离了别院骑马回府。
一时下了马,便有小厮迎上?前来。
沈镜安自将马儿交与他牵去马厩。
“家主,太原那处日?前递了消息来。”
沈镜安忙不迭将那信封接过,紧紧攥在手里,大?步流星地往上?房而去。
当下毀去火漆印章,取出其内的信纸,张开来看。
不曾想,竟是宋府中?的人将她接了去。
沈镜安忆及在晋州的日?子,她与三?郎都还小,不到十岁,却已?学会察言观色,处处小心谨慎,三?郎是男孩,倒还好些,二娘性子温吞,又不爱与人讲话,即便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也只是自个儿闷在心里。
他原是阿耶收养的,自阿耶死后,在府上?亦是人微言轻,帮不上?丧夫后归家的阿姊和她的两个孩子,偏生又没有读书的天分,倒是有些拳脚功夫,遂去投军,盼着能?凭借军功某得一官半职,往后也可成为?阿姊和二娘、三?郎的希望,却不曾想,那一别,竟再没有见到过阿姊一面。
若非另投宣武军,以战功博得圣人青眼,握了些权柄在手,只怕是连阿姊离开晋州后的踪迹也无法寻到,更遑论打?探到二娘的下落。
宋聿。沈镜安从不曾仔细去打?探过这个人的秉性,当下他既与二娘有了联系,少?不得差人去打?探一番。
二娘若还在他府上?,自当将人送还。
次日?上?晌,沈镜安与李令仪乘船游了汴河;又一日?,诸事皆已?妥当,沈镜安亲送李令仪出了城。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仲夏五月,李令仪乘坐马车抵达宣州,仍往敬亭山上?修道,自不必赘述。
西南的锦官城内,树木夹道,绿意?盎然。
施晏微在碧鸡坊的浣花溪旁以一面八贯的租金租了间半旧的宅子住下,距前朝才女薛涛所建的吟诗楼不过两刻钟的路程。
薛涛原是长安人士,后家道中?落,随父寓居锦官城,后虽不幸沦落风尘,却始终不忘初心,于文学上?颇有造诣,得以脱籍;观其诗风,清新雅正,婉约细腻,颇具名望,乃前朝四大?才女之一;因多次为?各镇幕府校书,兼有“女校书”之名。
施晏微多方?打?探,终是得以寻见薛涛之墓,祭拜过后,往坊市上?去买薛涛笺。
趁着付钱之际,施晏微开口?询问:“敢问博士,你们这处可还缺人造此笺吗?”
若能?将这门手艺学好了,即便将来离开锦官城往别处去,多了一技之长在身,也可多些选择,不至于坐吃山空。
那纸博士听后便道:“小郎君可是想要寻个活计?这薛涛笺需得在木芙蓉花期时制作,这会子木芙蓉连花苞都还未打?,如何能?做出这样的笺纸来;小郎君若是想要找活,前边倒是有个布庄缺人,只是可惜了她们素来都是招的女郎做工。”
施晏微不由想起盛唐名画中?捣练和缝衣的皆是女郎,这样的精细活儿,不适合粗枝大?叶的郎君来做,那布庄只招女工,倒也不奇怪。
若周遭与她一同做事的皆是女郎,她倒还更安心些。
思及此,施晏微又道:“某家中?有一阿妹正找事做哩,还要烦请博士将地方?指清楚些。”
那纸博士也是个热心肠,听她如此说,不疑有他,仔仔细细地同她说了如何走,
这才收下她递过来的铜板,点了点数,提醒她将笺纸拿好,别给拿忘了。
施晏微边走边问,不多时便便寻到了那间布庄,暂且不去应聘,先行回到家中?将今日?的见闻写进?由她自己编写的《锦官游记》一书中?。
次日?一早,施晏微着了女装,拿黄粉和石黛等物遮住本来的相貌,乘坐驴车前往昨日?看定的布庄。
得益于在洛阳时被宋珩威逼利诱着向针线房的媪妇学过缝衣裁衣,她虽无法胜任如捣练那般要些气力的活计,如缝衣刺绣这样的活还是能?够做好的。
布庄的女商将她安排至成衣铺。
缝制衣物乃是按件计算工钱,工作时间上?相对自由,施晏微大?体满意?这份工作,当即与掌柜约定好,五日?后过来。
不为?别的,因她想在夏日?里往千年前的都江堰和青城山走上?一遭;尤记得,大?二那年的暑假,她与陈让相伴前往这两处地方?,不同于与父母、外省室友去的那两次,和陈让在一起,心境又是不一样的。
如今知她一人孤身前去,心境怕是要与先前三?次都不一样了吧。
施晏微忽然有些鼻尖发酸,取来砚条研磨,落下文字排解心中?的苦闷。
两日?后,施晏微游历过都江堰,启程往青城山而去。
此间的青城山,从山脚往上?看,与她穿越前所处的那个时空的并无太大?分别,上?山的道路和山上?的建筑则是大?不一样。
其上?有一名为?常道观的道观,始建于隋大?业年间,声名远播,香火鼎盛。
施晏微踏上?石阶来到此间,双手抱拳,虔诚地拜过神像后,于殿中?求了一签。
第63章 梦境中
正殿内, 施晏微学着旁的善信行掐子午诀,左手在外右手在内,朝着?神像行?三拜九叩之礼, 执起签筒, 摇出一签。
信手拾起长?签,乃是一枝下下签。
施晏微自知重回现代的希望渺茫, 是以早在心?里设想过这样的结果,可当下?下?二字映入眼帘,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落。
缓缓起身,取来签文,又添了香火钱, 自去解签。
道长?将那签文看过一遍, 便问:“不知善信所?求何事?”
穿越时空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施晏微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蹙眉凝神思忖片刻,只能借用比方诉说自己的遭遇:“大梦一场,误入槐安;祈盼梦醒, 以期还家?。”
道长?听后, 沉吟片刻,将她引至静室, 仔细观过面相和手相后, 稍加询问。
施晏微一一答了, 道出自己在现?代的生辰八字。
“既入槐安,何妨安之。蚁穴之外, 寿限已至, 无需再念。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善信得此一身, 皆系三人行?善积德所?求,岂可不惜?”
道长?口中的三人,是指爸妈和陈让吗?
她在现?代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再也回不去了;她能借着?这幅身躯还魂,也是爸妈和陈让为她求来的?
施晏微登时红了眼眶,启唇欲要再问些?话,那道长?见状,却是微微阖目摇头?,示意她莫再多问,“疼寻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可说的,贫道俱已告知,余下?的,请恕贫道无能无力?,善信请回。”
窗外刮起一阵风来,吹得庭中绿树沙沙作?响,枝叶拂在木质窗棂上,明灭交错,光阴重叠。
施晏微立起身来,看向道长?,施拱手礼,道长?执着?拂尘,道出二字:“去吧。”
心?内百感交集,施晏微极力?忍住眼泪,脚下?无声地离了静室,将那签纸往烛火上烧了,下?山。
一路走走停停,行?至山脚,脑海里尚还回旋着?道长?的话,不敢细想前世身死后,父母亲朋和陈让该是多么伤心?。
来时天才微亮,如今已将近晌午,日头?正毒。
不远处的屋舍外,凉棚下?置着?三张颇有些?年?头?的方桌,年?近花甲的老媪打着?蒲扇驱赶暑气?,待听见女郎唤她嬢嬢,要两碗凉糕儿时,拖着?缓慢的步伐起身应了一声,取来茶碗拿些?许开水烫洗一遍,倒入满碗凉茶。
施晏微腹中空空,听见这道叫声,看过一眼,便向那处走去,要了一碗凉茶和桂花凉糕,先填填肚子。
方才说话的那女郎瞧着?不过十四五的模样,她身侧的同伴与?她差不多的年?岁,两个人各自诉说着?近来身边发生的趣事。
施晏微先前说惯了官话,这会子听着?熟悉的乡音,一时间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仍是不习惯说回乡音,倒像是怕人听出原身那并不纯正的腔调。
耳畔的乡音越来越多,施晏微的一颗心?安定下?来不少。
恍然间想起高中时学的一对近义词:安之若素,随遇而安。
现?如今的她,缺的正是这两种心?境。
若真如道长?所?言,她在现?代已逝,这条性命乃是爸妈和陈让为她求来的,她岂可不珍之重之?
身负着?三个人的爱意行?走于这片千年?前的故土之上,她又怎能,不惜命呢?
施晏微阖上目,在心?中将这两个成语又过了数遍,眼中湿意有所?缓解。
“凉糕儿一碗。”老媪立在摊前对着?施晏微高声吆喝。
施晏微回过神来,想起她腿脚不便,急忙过去端了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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