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在一片喧嚣的吵闹声中,立于莲花灯台上的童男童女翩然起舞,围观的人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绢花丢过去,以此来祈福。
云黛本也不是神都的人,她自然没有一定要向莲花灯台上丢绢花的执念。
芳久凌似也并不在意这些,她便笑道:“师姐,此时河岸附近正好人少,我们去放灵莲灯吧。”
云黛点了点头,她们慢慢穿过了拥挤喧嚣的人群,走至了河岸附近。
说是人变少了,但也不算太少,漂在锦瑟河中的莲花灯一盏盏地亮着,照出一片起起伏伏的流光。
水纹波光粼粼地晃动出破碎的光影,芳久凌却在这时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云黛问她。
“我忘带灵莲灯了,”芳久凌说着,又伸手朝身后指了指道,“我去那边买一盏来,师姐且在此处先放着吧。”
不待云黛点头,芳久凌就率先一步跑开了,云黛顺着芳久凌离去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后,在街道的对岸,铺着各色的小摊,卖什么的都有,其中最多的就是灵莲灯。
那些灵莲灯虽没有花重影亲手制作的精巧,样式却也很好看,只是街上的人太多了,芳久凌要穿过人群买灯再回来,耗费的时间不会太少。
云黛倒是知晓芳久凌为何会如此执着地一定要放灵莲灯。
她今日要刺杀宋时雪,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她必须要证明她在宋时雪遇难时,正在锦瑟河边放灵莲灯。
除开云黛这个证人以外,最重要的便是被她用血点燃,由她亲手放出去的灵莲灯,既然要做戏,自然就要做全套。
云黛扭头看向了身旁的斩月,灯火将他的眼眸映得极亮,仿佛剧烈燃烧的火焰,连带着他的眼神都似乎变得炙热了几分。
“我们来许愿吧,”她捧起了那盏来自花重影的灵莲灯,笑着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灵莲灯的灯芯处放了一张黄色符纸,只需在符纸上写下愿望,再由血为引,将灵莲灯点燃,愿望便会得到祝福。
“我的愿望……你还不知晓吗?”在喧嚣的背景下,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云黛划破了手指,她举着那张黄纸道,“你说吧,我帮你点灯。”
斩月没吭声,云黛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她突然笑了起来。
少年的手很快被她抓起,她将伤口处的血滴在了他的指尖:“知道你不好意思说,你自己写吧。”
说着她就将黄纸也一同塞给了他。
或许是昏黄的灯火太过柔和,斩月竟突然觉得这时的云黛温柔得有些过分。
他抿了下唇,才有些别扭道:“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云黛低头看去,就见他只在黄纸之上写下了两个字——“不离”。
云黛稍愣了愣,虽只是两个字,看着有些语义不详,但她还是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斩月此时已经飞快将黄纸折叠起来,塞入了灯芯。
“你这算什么愿望,”云黛道,“本来也不会离开。”
她虽这般说着,却还是小心地捧起了那盏灵莲灯,于是在两人的注视下,灯芯便燃烧了起来,火光打在云黛的脸上,衬得她的眼底也仿佛染上了橘色的暖意。
“我的愿望,”斩月的嘴唇轻动,低声道,“向来只是这个……”
……
芳久凌此时正混在杂乱的人群中,低头看着摆在木制小推车上的灵莲灯,认真地挑选。
售卖灵莲灯的大爷笑眯眯地吆喝着:“灵莲灯!五枚灵石一盏!”
芳久凌抓起了一只洁白的灯盏,正欲说什么时,动作却突然顿一顿,因为她竟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气,或者说那股气息其实并不淡,只是因为此处的人太多了,气味过于混杂,便被掩盖了大半。
那股血腥气距离她很近,萦绕而来时,让她的心头猛地一跳,她一转头,便见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只是芳久凌并没能看到他的脸。
那人一身黑衣,在这飘着雪的夜里显得格外单薄,他头戴一顶帏帽,整个人都被遮在黑纱之下,连带着身形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芳久凌很清楚,那股血腥味就是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冰冷肃杀气,让芳久凌都有些发愣。
他似是受了伤,且伤得不轻。
不知为何,芳久凌莫名就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人的手从黑纱之后探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掌带着病态的苍白,芳久凌就见他看也不看便抓起了一只灵莲灯。
“这位公子,五枚灵石。”卖灯的大爷笑眯眯地伸出了五根手指,那人却只随手放下了个物件,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哎!公子!”大爷吓了一跳,因那人留下之物并非灵石,而是一枚水色的吊坠。
那吊坠一看便不是凡物,别说五枚灵石了,恐怕五千灵石都买不下来。
芳久凌垂眸看去,倒是认出了那东西是何物,那是一枚魂玉,可用来温养灵魂,的确不是什么俗物,反而非常珍贵,不是谁想买都能买到的。
得了如此珍贵的宝物,大爷脸上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他拿起那枚吊坠,有些惊恐地冲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喊道:“公子!这枚吊坠我不能要啊!您快些给拿回去!”
可此处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潮中,那人影也并未回头,仿佛根本没听到,可芳久凌却知道,他一定听得到,只是他不想理会,他也并不在意这枚珍贵的魂玉,那副古怪的模样,让芳久凌心中都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这东西我哪敢收啊!”那卖灯的大爷脸都皱在了一起。
芳久凌回头看了一眼大爷,这一刻,她突然心中一动,隐约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不会真的是他吧,那具由她的姐姐叶兮颜制作而出的活人傀儡,那具存放着她心爱之人灵魂的傀儡……
他不是……被叶兮颜囚禁在郡主府中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芳久凌心中很不安,她突然又想起了当初在寻剑城,云师姐从魔域逃出来后,第一个便来找了她,那时那黑衣少年,就站在缀了一枝头雪的梅树下,安静地等待着。
傀儡没有体温,落在他身上的雪,便不会化开,那少年身上,总带着一种没什么人烟气的冰冷感,苍白到仿佛有些病态,但他望向云黛的目光,却又温柔得出奇……
芳久凌捏紧了拳头,她突然就觉得,也许她该立即将遇见他的事告知给云师姐,可是……今晚对她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她不能容忍任何可能存在的变数,而这具傀儡,恰就是一个最大的变数。
她不知道他会带来什么,但任何的意外,都可能会让她万劫不复……
芳久凌闭了闭眼,她转而对那卖灯的大爷道:“我认得那人,此物不如就交由我来处置吧。”
她说着便掏出了五枚灵石,递了过去。
大爷也管不了芳久凌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只急着将这烫手的宝物赶紧甩出去,他只是个小摊贩,哪握得住这等宝物,此物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富贵,而是灾难。
于是他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将魂玉放入了芳久凌的掌心。
……
谢映玄抓着那只灵莲灯,慢吞吞地走在喧嚣热闹的街道上,或许是因为他那身阴郁的打扮,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沉默,他与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欢闹的节日中,每个人都与同伴家人笑着闹着,没有人注意到那形单影只的少年。
因不再被锁链禁锢,他经脉之中的灵气已自行运转着开始治疗他身上的伤势,于是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也变轻了许多,只是这些他本也不在意,他早就已经麻木了。
直至走入锦瑟河边的幽暗角落中,身着黑衣的少年便彻底与夜色融合,唯有被他掌心的灵莲灯,是那样的洁白。
他抬手取下头上的帏帽,帏帽就歪歪斜斜地掉落在一旁,露出了他的面容。
只见那少年双目之上,覆了一段黑绸,他分明该什么都看不见,却垂首仿佛是在向那灯盏望去,这不明神色的举动,不知为何,竟透着一种极致而悲伤的温柔。
似是从哪吹来的风轻轻拂过,那覆盖在少年双目之上的黑绸便突然被吹开,眼睫轻颤,他没有睁眼,但仍旧扬起了头,“望”向了那迎着漫天风雪、随风起舞的黑绸,在灯火照不亮的黑夜中,那段黑绸摇摇晃晃,破碎而飘渺,又带着一种无惧生死的自由,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被彻底吹散。
……
宋时雪此时正挤在人群中,看着那巨大莲花灯台上起舞的童男童女,他有些怔怔地出神,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至突然从一旁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他才骤然惊醒,回头看去。
带着面具的少女被一件黑色的斗篷完全罩住了,身形有些熟悉,不待宋时雪有所反应,那少女便出声了。
“时雪哥哥,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宋时雪瞪大了眼睛:“郡主、你、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他几乎有些不可置信,郡主今夜不是要与那乐师待在一起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身旁。
他并未生出什么怀疑,郡主向来不喜欢在人多处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这种场合下,她的确是会将自己完全遮起来,教人没办法一眼辨认出她的身份的。
“我心情不好,想出来走走……”少女低声说着,因有面具的遮挡,她的声音显出了几分沙哑。
“此处人太多了……我不太舒服……”
宋时雪听她这般说,连忙将她护在怀中,慢慢向人群之外移动,挤了好半天,他们才钻到了无人之处。
“郡主为何……突然来找我?”宋时雪看着安静地被他拉着的少女,仍是忍不住这般问道。
少女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朝着一旁的暗巷指了指道:“那边人少,我要去那边走走。”
“好,”宋时雪点头,“我陪郡主一同去。”
他说着便不疑有他,抬脚跟上了她的步伐。
芳久凌此时其实很紧张,不过她又觉得有些奇怪,她原本是准备了很多说辞来应付宋时雪的,可他竟根本没问什么,直接就跟着她来了……
他对叶兮颜,就那么没有防备之心吗?
越是靠近暗巷,四周的人就越少,灯火也变得稀疏了许多,于是天上的那轮明月就显得格外明亮了。
此处很偏僻,可宋时雪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任何不适,他只一步步地跟在芳久凌身后,任着她牵着自己的袖子。
“我还以为郡主今日不会想看到我……”四下无人,宋时雪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为何要这么想?”芳久凌的心脏跳得很快,但她还是让自己的步子看起来从容,“我并不讨厌你。”
宋时雪笑了一声:“有郡主这话,我便知足了。”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年少时,每次的莲灯节都是一同过的。”
芳久凌低低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那时,你便如现在这般,总喜欢戴着丑面具,拉着我到没人的地方,你总说你不喜欢人多……”
终于,芳久凌踏入了她遇见计划好的刺杀地点,她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宋时雪仍未发现异常,只絮絮叨叨地说着,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吃糖葫芦,别的小女孩都喜欢,就你不喜欢,可是别人给你送,你便也不拒绝,只每次都将那些糖葫芦拿来给我吃……”
他说到此处,猛地停了下来,因为面前的少女突然便扑进了他怀中,两条胳膊紧紧搂上了他的腰。
宋时雪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大脑也一片的空白,他怎能想到,他的郡主,竟会在这一天,主动拥抱他。
于是,直至冰冷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刺入他的心脏后,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郡主……你为何?”他一把将面前之人推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却一言不发,只迅速抬起沾血的匕首,再次扎入了他的腹部。
一刀接着一刀,在那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的声响中,血不停向外流淌着,宋时雪也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是因为,我将他放走了吗……”他脸色苍白,手上沾满了鲜血,带着痛苦与挣扎地向面前的黑衣人伸出了手,“你为了他,要亲手杀了我……”
他竟仍没能发现眼前的人并非明怡郡主,也或许正是因为他没发现,他才始终没出手反抗,只任由那锋利的刀刃将他捅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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