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茵漫
不能寒碜了孩子。
刘老汉挤出笑容,眼泪扑簌簌,铺满脸上皱纹,他拼命点头,嗓音干涩沙哑,“小安,小安,啊……小安哪,真是你?好、我、外公、好!”
苏安弯腰,用力将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老人抱住。
老人很瘦,衣衫单薄,后背凸出的肩胛骨胳痛他的手。
刘老汉强压在喉间的呜咽因这一抱,终无法压抑,冲出了口腔。
脏污泥泞的小院里充斥哭声,释放心底深埋多年的悲痛与担忧,牵挂与思念。
即便很多年不见,也未曾断了牵绊,一旦相见,情感依旧浓郁汹涌自然流露,这便是亲缘。
甜宝站在后方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走上前,清瘦背影挺直,有些僵硬,及一丝不可察觉的无所适从。
她知道这些也是她的亲人。
只是她的性情做不到像哥哥那么外放,她心里的波动也没有哥哥那么浓。
站在这里,明知道对方也是她的亲人,她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是她做不出来。
有那么一瞬,她竟有点厌弃这样的自己。
短暂迷惘间,肩头一暖,白衫青年站到了她身侧。
他侧头垂眸,静静看着她没说话,可是眼神很软,透着包容与疼惜。
他在无声与她说,“你很好。”
甜宝微微抬头,看着那双眼睛,心头凝起的酸涩自厌似被温暖泉水冲走,僵硬背脊渐渐松了下来。
一道瘦小身板从一旁掠过,奔到前头给了苏安一锅贴,怒骂,“臭小子,光顾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哭,还有甜宝呢!你倒是带她过来一块哭啊!什么脑子!”
亲人重逢的酸楚氛围滞了滞,莫名就变了味。
苏安嘴角抽动两下,随后自己给自己脑袋也盖了个锅贴,立刻把妹妹拉了过来,“外公外婆,这是甜宝,我妹妹!大名苏九霓,你们还没见过她呢。甜宝,喊人。”
甜宝启唇,嗓音清亮柔和,“外公,外婆。”
当年家中被流放,外家人来送行的是大舅二舅,外公外婆因身体不好没来。
今日是她第一次见两位老人家,但是从他们身上她能找到娘亲的影子,所以即便第一次见,也觉亲切。
两位老人视线立刻汇聚过来落在她脸上。
随后开启了又一轮啕哭。
……
坐进堂屋里已是一刻后。
堂屋里不比外头干净多少,地面泡过水后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印子。
刘家老夫妻给孩子们及客人请坐的时候脸色皆是讪讪的,拘谨不安,怕被嫌弃。
他们家能拿出来给人坐的凳子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泡水又阴干后,凳子缝隙里还有糊着没刷掉的干泥巴。
他们自己坐不觉有啥,拿来出给外孙外孙女坐,就觉得埋汰。
好在随同来的三位客人竟也大大咧咧,自己从墙边拉了凳子过来就坐,丝毫没有嫌弃。
刘老婆子屋里外团团转,想给孩子及客人们拿点吃的喝的,最后发现能拿得出手的竟然只有一壶凉白水。
“外婆,不忙,先坐下我们说说话,我跟甜宝听到禹州发大水后担心你们的情况,一路奔了过来,幸亏看到你们安好。”苏安把老婆子拉着坐在自己身边,环顾了一圈,“怎么没看见大舅二舅?他们……可也都安好?”
刘老汉忙点头,孩子能记着外家人,教人欣慰哩,“他们都好,家里人都没事儿,这会子你大舅二舅他们都去镇上领救济粮去了,得到下晌才能回来。”
顿了下,老汉眼角又溢出水光,“自打你们去了流放地,我们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三年前皇上大赦天下,当时家里可激动,等着盼着以为你们会回来,结果等了半年也没个音信……
后来实在遭不住,担心你们在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大舅二舅揣上打短工攒的钱,家里又卖了点粮添上做盘缠,跟大香弟弟一道,三人奔去了雍州边城,去找你们去。”
闻言,苏安跟甜宝心头皆讶,“去边城找我们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
苏老婆子苦笑,“去了,人到了边城,哪成想压根进不了你们流放的地方,守城门的卫兵说流放地戒严,不许生人随意出入。你们仨舅舅在那里磨了两天,最后没得法,只能作罢回家来。”
老妇人没说,穷苦人家经年累月攒下的银钱并不多,刘家大舅二舅跟何家小舅子,三个大老爷们为了省盘缠一路省吃俭用,硬生生靠两条腿走去的边城,磨破的草鞋都能兜一背篓。
到边城的时候盘缠已经剩不多了,后来三个人怎么回来的,路上又吃了多少苦都没给家里人说,只是一来一回近半年时间,乍见的时候,仨都瘦得脱了相。
家里人险些没能认出来。
那是他们两家外家人唯一一次去雍州,之后便没再去过。
去不起了。
穷人面对现实,只能弯腰低头。
第391章 毒爷爷救命啊!
苏安五味杂陈。
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一遭。
当年家中流放,为了不拖累外家人,娘亲便没往家中递过信。
到后来天下大赦,他们得以赦免恢复良籍,又因着九国通缉令的事儿,最终还是没跟外家联系。
他没想到大舅二舅他们会寻去边城想探望他们。
长辈说话的时候,甜宝多数安静,但脑子里也随之浮出两张面孔来。
两张脸都跟娘有三两分相似,一个五官更粗犷些,一个则看着更腼腆。
彼时她不过刚满月,大舅二舅凑到襁褓前看过她一眼。
转眼过去十多年,他们如今跟爹娘一样,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
“你们大舅家三个孩子,二舅家两个,年纪都跟你们差不多,只剩下最小的两个还没成亲。你们既然回来了可不兴那么快走,多待一段时间。”
“前两天听说镇上开始发放赈灾粮,他们两家一大早就赶去了镇上,咱再坐会他们就回来了。等拿了粮食回来,外婆给你们做好吃的。”
“可惜咱自家种的东西全被冲没了,稻子没了,菜园里的菜也都泡烂了……不知道官府那边到底有没有个什么章程。好在是咱家人没事,齐齐整整,村里有好些户人家都死了人哩……”
刘老婆子絮絮叨叨,因为太过激动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似怕话说少了会冷场,“来,你们给外公外婆说说,你们在那边这么些年都是咋过的?刚去那边的时候很苦吧?是不是受了好多委屈,受人欺负了?天下大赦那时候你们咋一个不会来呀?现在家里在哪儿安家立户?你们爷奶身体还好吗?你们爹娘呢?”
提起女儿,老妇人又开始抹泪,刘老汉则笑中带泪,“这老婆子恁是爱唠叨,看两个孩子的模样气质跟咱就不一样,后来肯定都安稳下来了,安稳了就好啊。”
老百姓平平淡淡的日子,没有多大多高盼头,只要能吃饱穿暖,日子安安稳稳的,就是最好的事。
苏安跟甜宝同老人交谈间,白彧在毒老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悄悄退了出去。
刘家老两口只是全副注意力都在外孙外孙女身上,一时竟没有注意到客人离开。
只两相说话间隙,甜宝偏头朝外看了眼,村口有隐隐马蹄声远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逐渐开始灰暗。
去了镇上的人迟迟没见回来,刘家老两口开始心焦,频频扭头往院子外看。
“毒爷爷!毒爷爷!”申时末,院外突然传来急喊声。
一听就知道是苏武。
毒不侵在昏昏欲睡中乍然惊醒,慢悠悠走到出堂屋朝外瞅,“在呢在呢,甭叫魂,啥事儿?”
“毒爷爷,我外公外婆病得不行了,说是得了疫病,我想把他们带来给您看看,他们怕病传染愣是不肯跟我来,您快跟我去瞅瞅去,救命啊毒爷爷!”苏武是飞进来的,太焦急了,落地跟刘家老两口问了个好,扛起毒老头就走。
把老头气得脸发绿。
他毒不侵轻功冠绝天下,要人扛?
老头铁拳砸在鲁莽小子背上,“带路就成扛什么扛,爷爷是腿断了咋滴?你扛着我飞得更慢!”
一老一少背影转瞬消失在小破院,远远还能听到老头儿骂咧咧声。
堂屋里说话声静止。
刘家老两口齐齐瞪着人影消失处,嘴巴张得老圆。
他们看到会武功的人了。
“小安,甜宝,刚才那小伙子是?”刘老汉抖索着问。
苏安笑道,“那是我二叔的小儿子,外公外婆以前上我家的时候见过的,苏武。”
“他咋会武咧?”
“我跟甜宝也会啊,苏武的功夫在咱家只能排第六。”
“……”
甜宝嘴角弯了下,忍俊不禁。
外公外婆这时候的表情,跟爷奶当初发现师娘会飞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当年她跟爹初闯风云城回来,爷奶揍完她爹后,晚上说起这个事儿自然而然说道师娘竟然会飞,也是这般瞪眼了眼睛,惊讶得不得了。
像看到什么稀奇似的。
刘家老两口瞪圆的眼睛缓缓恢复原状,片刻后又继续瞪园,反反复复,目光落在外孙及外孙女身上,好久说不出话。
苏家被流放后,他们想过无数流放后在苏家在苦寒之地会过什么苦日子,得受多少困难委屈。
就是没想过经年重逢,外孙们竟然学了武功。
刚才他们亲眼看着苏二家小子飞来飞去的,那么厉害还只排第六?
“第六?你们家里添了弟弟妹妹啦?”老人齐声发问,开心又遗憾,新添的娃儿可能是苏二家的。
不然这会肯定跟小安、甜宝在一块,来看他们哩。
苏安噗的一声,闷笑开来。
冰儿不明所以,坐看看又看看,跟着咧嘴傻笑。
“外公外婆,家里没添弟弟妹妹,还是四个。我们在流放之地拜了师父,同门师兄弟一共六人,三哥是同门里武功最差的。”甜宝浅笑解释。
老妇人老头儿更稀奇了,“那你跟小安排第几呀?”
苏安指着自己,“我排第四。”
又指向甜宝,“妹妹第一。”
老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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