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茵漫
言霍家庄事件无内情无元凶,官府已查明,乃因庄子夜半失火所致。
仅此。
连敷衍的理由都如此敷衍。
霍家庄出事后,十方县再没出现过哪国皇室、勋贵身影,连前来祭拜做做样子的人都没有。
往日里对霍氏的推崇拥戴,浑像一场做戏。
……
洪德十一年,夏。
潍城土匪盘踞的七里栈道。
匪寨下等人区。
几个刚洗完衣裳回来的妇人,手里抱着装满湿衣裳的木盆,紧着从小道往住处走,边走边低声说话。
“之前得的消息说这次路过的是群肥羊,结果抓回来的那些个,里里外外搜遍了都凑不上一两银子,大当家气得够呛。”
“可不生气么?那些人穿得不比咱好多少,一个个瘦不拉几的,养着废口粮,卖又卖不上价,这回的买卖白干了。”
“也不是全都卖不上价,我刚偷瞧了几眼,抓回来的那青衫书生长得可俊了!”
“俊有什么用?脸白的跟纸似的,能活几日还指不定呢,白瞎一张脸。”
小道旁从峭壁斜长的杉树上,一粗布灰衣女子背靠树杈坐躺,等说话的妇人们走远了,才继续吃手里的鲜果子,咔嚓咔嚓脆响不停。
等果子吃完了果核随手一扔,女子跳下树准备回房睡觉,小道另一头有人急匆匆跑来,扬起嗓子喊,“阿娴,别忙走,二当家找你有事儿!”
命唤阿娴的女子回头,十八九的模样,面容清秀,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尾上扬的眼睛,因为上扬弧度过大,抬着下巴看人时,便显得有些许的刻薄相。
十分强势,一看就让人觉不好惹。
“找我作甚?买卖人口的事儿我可不干。”阿娴甚不耐烦。
来人赔着笑脸,“找你自然有事要你办,你去了就知道了,我就一跑腿的,多的我也不敢问不是。”
闻言,阿娴这才不情不愿往前寨走,百无聊赖时抽出腰间软鞭,一路走一路抽,路边的花花草草尽遭殃。
来递话的人落在她身后,趁她瞧不见时,才狠狠翻了个大白眼。
要不是这娘们手上有点本事,他非治她不可,跟谁都这么傲,说到底不就是个住在下等区的孤女么?
也不知道她那身功夫打哪学来的,连二当家都要给她几分好脸。
……
从前寨大厅走出来时,阿娴脸上有了点笑模样,鞭子也不乱抽了,扎起来别在腰间。
寨子前段时间得了批好货,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运了几车好瓷器打从栈道过,最后东西全落在了匪寨手里。
啧,运货前也不打听打听七里栈道是什么地方,胆子大肯定有,但本事是真没有。
“走快点!磨磨蹭蹭想挨揍呢?他娘的,一群穷鬼装富贵,害老子白蹲大半天!回头就把你们带牙行去!”迎面几声喝骂打断阿娴思忖,下意识抬头看去。
对面过来的是二当家手下旺财,赶着一群如丧考妣的猪仔。
想来就是前头那几个碎嘴妇人提到的,今天刚被抓来的“肥羊”。
阿娴往那群人溜了眼便收回视线,往旁侧让了两步。
寨子盘踞在山上,进进出出的路不宽敞,她虽不怕二当家的人,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给自己招眼。
何况二当家刚给了她个活计,销了那批瓷器后,能捞上小一笔,也算送银子进她口袋。
姑奶奶心情好,不惹自己不高兴。
“诶唷,阿娴姑奶奶,怎么有空跑这儿来?捞着活了?”她不想招眼,旺财看到她,非上赶着跟她搭话。
阿娴撇撇嘴,抬眼敷衍的啊一声。
眼皮撩起时,那群猪仔恰往眼前过,一抹青色一晃,在灰扑扑人群里甚是抓人眼。
阿娴眼珠子跟着青影横移,看清了那人侧颜,眼珠子便转不动了。
很好看的人。
她在这匪寨待了十几年,从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匪寨外也没有。
眼睛像晚上的星星,鼻子很挺,两瓣厚薄适中的唇,微微抿着,唇色殷红,衬得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许是察觉到她过于专注视线,他偏头淡淡朝她看来。
目光很正,很平和。
没有被掳的惊惧不忿。
也没有看到女土匪的鄙夷不屑。
明明发丝衣裳凌乱,脸上还沾有尘土,一身清雅之气却硬是压下了这些狼狈。
似山崖峭壁上的松竹,不惧风雪,不折腰。
阿娴抿唇,不自觉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下越来越急的跳,热度爬上耳尖。
她竟罕有的觉出一丝窘迫,今天自己穿这身衣裳着实有些不好看,太过随意。“看什么看!你看谁呢!”旺财骂咧咧声又起,还用力推了男人一把。
男人脚下踉跄不稳,擦着阿娴鼻尖往前扑,但只扑了一半便停下了。
女子细瘦手臂横在他身前,稳稳托住他,免了他扑倒。
男人立刻站直身子往后稍退半步,启唇低道,“多谢。”
“……”阿娴眼神飘忽,心跳得更快,耳朵更烫,“咳,不谢。”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两条腿机械迈步,走出老远才突兀停下,两手捧住俨然要烧起来的双颊,喃喃,“草他娘,美色误人……老娘竟然是个见色起意的玩意儿?!”
不可能啊!
她阿娴什么风浪没见过,怎地看到个长得绝色的男人,竟然走不动道了?
也有可能。
绝色嘛,美人谁不爱看?
好歹赏心悦目!
“……寨子里通常把长得好看的人卖哪来着?”想起这遭,阿娴回头,看着那方已经无人的位置,脑子里过了好几个收美男的地方。
可惜了,长得恁好看。
谁让他长那么好看?
这晚阿娴破天荒睡不着,在自己的小狗窝里翻来覆去,脑子里来来去去全是男人看她时的眼神。
没有惊惧。
没有鄙夷。
第644章 番外:老娘是土匪,抢人(1)
从黑市回来,阿娴在宅子大厅将一张银票交给大当家。
“瓷器是什么窑出来的好瓷,卖给黑市李老三了,两百零八件瓷器,一百八十两银子。”
大当家眯眼看着银票上的数字,“这银票是一百五十两,还有三十两呢?”
“叫我跑腿办事,得的银钱大头归你,零头归我。三十两是零头,我拿了。”
厅里不止大当家一人在,还有二当家及寨中几个管事。
当即就有管事阴了脸怒道,“一百八十两的货,你就敢拿三十两?货是寨子兄弟抢回来的,阿娴,你只是寨里一个负责销货的下等人,谁给你的胆子拿这么多跑腿费!”
阿娴下巴抬起,眼尾一扬,丝毫不怵对方气势,冷笑,“上等人下等人,规矩定下了就得按规矩办事。既然管事嫌我擅自做主拿了三十两,那咱就正正经经按照规矩来,一百八十两,百两整数归寨子,老娘拿那八十两零头,老娘该得的!如何?”
“你——”管事怒而拍桌站起,手指着阿娴鼻子还要再骂,鞭影先至,他手指蓦然剧痛,“啊!!”
阿娴手腕发力将软鞭收回,看那管事跟看狗似的,“姑奶奶不喜被人指鼻子,整个寨子的人都知道。总之银子我拿了,有本事就从我口袋里掏出来!”
“算了算了,这件事就此打住。”眼瞅管事下不来台,二当家走出来打圆场,“不过阿娴,寨子里得的每份银钱都是兄弟们拿命抢回来的。整个寨子上百人,有嘴的都等着吃饭,你零头确实拿得太多了。不管论情谊还是谈生意,都要互有诚意才走得久。你自小也是在寨子里长大的,行事不能太过火。”
“二当家的话我记下了,下次改,走了。”银子到手,接下来没她的事儿,阿娴给面子应了句,收起鞭子走人。
等她离了大厅,被打的管事坐下来犹咬牙切齿,不忿道,“大当家,二当家,你们可都亲眼瞧见了,阿娴这两年行事越发嚣张,手也越来越黑!就放任她这样下去?小心她迟早爬到我们头上!”
大当家脸色同样不好看,将银票收起,抬眸看向门外时眼底闪过狠意,“寨子里用得上手的兄弟都在衙门挂了号,进城入市有危险,阿娴是唯一能自由出入城的。何况她确实有几分本事,每回交给她的东西她都能安全带到黑市,销出去的价钱也不低。她是个好用的打手,先且留着。”
顿了下,他又道,“前几日掳来的那些人,让牙婆尽快来带走。近来不太太平,官府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暗里风声紧得很,好像在悄悄查什么人……为防万一,跟寨子里弟兄们交代一声,在风声平息下来前,只劫财务,人就别往寨子里带了。”
“这事儿交给我去办,牙婆那边向来是我负责接头,能要到更好价钱。”
……
阿娴管不住自己的腿,干了一票赚了私房钱,接下来日子清闲得很,就老想往关猪仔的地方跑。
寨子里掳来待卖价钱的猪仔就关在下等住宅区东侧最简陋的屋子,几片木板搭成的大猪圈。
猪圈里没有床,一堆人各自找角落席地而睡,吃喝拉撒都在猪圈里。
在卖出去以前,寨里只保不将人饿死,想吃饱是不成的。
阿娴到得猪圈时,牙婆正在那儿挑拣货物似的的挑拣人。
“这边这几个能要是能要,但是最多只能卖去给人当个下人打打杂,不上价……而且他们都是掳来的,洗身份我就得先给他们花一笔钱,十三个人五两银子不能更多了。”
手脚全活年纪正当的十来个被牙婆子拉到一边,及后视线落在猪圈角落里不停咳嗽的青衫男子,眼里露出惋惜,“这个皮相上佳,可惜是个病秧子,也不知道染的什么病,看那脸色能活多久都不知道……你们自己处理吧。”
负责接头的管事不死心,“你不就是担心买回去半路上人死了,白瞎一笔银子吗?这样,你把这个一并带走,给十两银子!到时候往那些馆子里送,他就算只活个一月两月的,也能把银子加倍给你赚回来了不是?再说他的病也不传染人,要不跟他关一快这些个好几天过去了也不能还好好的。牙婆你可瞧好了,长成这样的好货色不是时时都有的,你要是不要,最多我冒个险亲自把他卖到馆子去,能挣的比在你手里拿的更多,总归亏的不是我。”
牙婆被说得有些心动,又在青衫男人脸上打量了好几眼,最后咬咬牙一狠心,“行,合作这么久了,这次我就当卖管事的一个面子,把他一块买了!”
阿娴蹲在旁边,从兜里掏出把瓜子咔咔咬,看戏。
看着牙婆付钱把猪仔们带走后,她站起身,随手把瓜子壳扔地上,拍拍手走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日头落山,牙婆子的驴车拉着两车人往最近的潍城去,车厢里传出的咳嗽声一路不停歇,让人烦躁。
牙婆子坐车头,丧着脸骂,“咳咳咳,还咳个不停了,这样的往馆子送,哪个龟公敢要?别是痨病吧?车里的,老娘告诉你,晚些到了馆子里你就是咬断舌头也别给老娘咳出一声来!砸在你身上的五两银子怎么着也得让老娘听着响!”
“这么担心赔本,这个病痨鬼你就别带着了,免得把病染上身,银子没挣回来,反赔了你这条老命,多不值当?”女子张扬嗓音在半空响起,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正落在车头,跟牙婆蹲了个面对面。
“姑奶奶多管闲事帮你一回,那病痨鬼,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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