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悟空嚼糖
“像不像王葛,有时候她就这样。”司马冲模仿王葛瞪眼、偏头、龇牙咧嘴的急模样,觉出牙洞灌风立即闭上。
桓真一把夺过玉石,揣进自己布囊,生气道:“什么有时候?不就在幽州时白容惊了,她为了驯服白容么。你坐骑惊时也这样。”
“嗤嗤嗤,当时就像马骑马,嗤嗤嗤。”司马冲笑的肩都哆嗦,“还有刚才,她问我貂皮是真是假时,又是那种样子。”
“这等玩笑,以后可别当着王葛的面讲。”桓真皱着眉,叹声气,“咱们也快跟她分开了,能有多少以后呢。”
司马冲嘟囔句:“我又不傻,不是跟你……哎?那是我的玉石!”
落在桓真手里的器物,司马冲是讨不回去了。
次日很早,四人就离开宾徒县。边郡没有废弃的空亭,野亭与野亭间良田相接,种植最多的谷物是粟和稻,官道虽然夯的不实,但宽度皆符合朝廷要求,不耽误农人来往的运输。
越靠近辽东郡,亭农中的异族百姓越多。日出而耕、日入而归,生活虽然艰辛,有的农民甚至衣衫褴褛、打着赤脚,但经历过战争的人们已经知足了。至少辛苦之后有所得,至少亭署不会让他们饿死、冻死。
如今的辽东郡,是平州五郡中辖县最多的地方,除郡治襄平外,还有八个县:居就、新昌、安市、汶县、平郭、北丰、沓津、西安平县。
由宾徒至辽东郡,直接进入襄平县境,到处可见负责巡查、缉捕的女骑兵队伍,她们的武器跟儿郎一样,是环首刀、长矛、或弓箭,甲与兜鍪也相同。
有兵就会随军功晋升,这说明在军队里的官长还有女娘,并非荀灌一特例。王葛想,会不会司隶徒兵里也不仅她一名女娘?
除了女娘为兵稀罕外,道边随处可见的匠人比试也让王葛激动。路过一大片屠猪场面时很有意思,原来庖匠也有郡竞逐赛,当然,最多的还是木匠与铁匠赛。四人不再耽误时间,直奔东夷校尉府。
地广的好处就是廨署也广,东夷府位于县北,府门朝南,左右两阙向府门联有短檐墙垣,更显府门威严。门外值守的兵执长矛,一队女郎、一队儿郎。
四人不敢靠近就下马,还是由桓真独自上前询问,然后顺兵卒指的道路往东绕,从东门进入后曹找署吏登记。
进来府庭后,一间间屋舍密集,廊庑内外皆有寒光铁衣的兵卒,属吏也忙碌穿行。桓真和王恬神色自如,王葛、司马冲则拘谨的垂头跟从职吏安排,不敢随意抬头打量。
很快,王葛暂跟桓真三人分开,她进入匠师登记的屋舍。一进门,是非常冲的竹、墨味道,册籍密密麻麻堆放在案桌、席上,共三个书案,带她过来的何职吏坐到位置上,拿出空竹简后,一边研磨、一边头都不抬的说道:“路引。”
“是。”她把竹牌交付。
“王葛,扬州会稽郡踱衣县,年纪十一,双初级匠师?木匠师为特等品级?属新增的兵匠师。下等品级船匠师?”何职吏抬头,每惊问一句,王葛都老实的回应“是”。
何职吏有笑模样了,扬州可是除司州外最繁华的州境了,州内又数丹阳、会稽郡最有名,那里的匠师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在王葛这个年纪来说,特等品级的木匠师难得,船匠师更难得,哪怕是下等品级的。“你家中以制船为业?”
“不是,我因改良战船有功,按船匠师规则得的特殊奖励。”王葛出发前,这些问题都提前考虑到了,桓县令让她视情况如实讲述即可。
屋内写字的动静全停了。
其余两职吏互觑一眼,他们听到了什么?改良战船,还有功?
何职吏爽朗的笑,好似自言自语一句:“看来功劳不小啊。”
王葛腼腆垂头。
何职吏的嘴维持在半张状态,啥意思?功劳真不小?“你是兵匠师,通过的是巧绝技能比试,还是天工技能?”
因王葛的履历太多,有限的竹牌上没写这点。她回道:“巧绝技能。”
“不瞒你,之前已经有不少兵匠师来了,兖州、青州、甚至司州都有,但均是天工技能的。你来平州是为了考郡竞逐赛吧,咱们肯定不能为了少许的巧绝匠师,举办和天工匠师一样多的比试,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么?”
“明白,我想尽快争首名履历,就得参加天工技能的郡竞逐赛。”
“所以首名不好争啊。你确定登记为常住匠师么?平州特殊,不像别处随匠师来往。匠师在这里的常住契限最少为一年,不满一年离开的话,可就不能参加别州境的郡级别考核了。”
王葛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紧张,双手也故意不安的攥、松、攥,她问:“吏能给我讲讲,大体都考些啥么?我来平州挺艰难的,要是就这么回乡,一年多的时间就白耗了。”
第291章 请假
抱歉,工作原因,这两天更新会不正常。
第292章 278 分别
“考些啥……考期久的,你不合适,只说考期短的吧。改良兵械、农械,制棺榇,各类辎重器物,也就这些。对了,如果你之前擅长制竹,更不必呆在平州了,从我来辽东郡时,就没听说举办过制竹的郡竞逐赛。”
“那小木件雕刻呢?”
何职吏因着王葛的天赋,才愿和她讲这么多,他可惜的问:“你意思是,你最擅长的是小木件雕刻?”
“是。草编我也会。”
何职吏摇下头:“草编的考试很多,但不在郡级别比试里,以后你会知道。”他稍许沉吟,“还有一方法,只要你雕刻的小木件、需得单件,能在官署木器肆卖到十贯以上,便可通过木器肆向官署申请小木件雕刻的郡级别竞逐赛。”
王葛静待,知道一定还有条件。
何职吏暗赞她沉稳,继续道:“官署允许后,你作为出资的商贾方,提供比试一切所需,包括材料、工具、场地、比试前后的辎重运输。只要招够巧绝木匠五十名,就能进行郡级竞逐赛。不过察验匠吏由官署出,他们是公正的,你若技不如人,不但白耗时耗钱,还要跟正常的郡级比试一样受罚。”
王葛尴尬的笑一下,明白了,这跟先前山阴县彭贾人举办的比试是一种模式。她既是承办商人,也是参赛者。“再没有别的法子了么?比如我会改良农械,制出来后利于耕种,这样的话,官署能替我承担场地和工具钱么?”
材料好办,反正是小木件雕刻,她可以去树林拣。辎重运输也不怕,自己一趟趟背就可以,她从来不惧辛苦。
何职吏为难道:“没有过这种先例。何等程度的改良才称得上利于耕种呢?”
“直辕犁改为曲辕犁。”
“所以啊……啊?你、你刚说什么?”何职吏问个大概后,赶紧去找官长。天哪,犁具竟然也能改良?听小女娘、不,听王匠师说,在她起程前,新犁模图已经急送朝廷!得怎样的改良,才值得上报朝廷?
吏舍太窄,王葛在屋外的银杏树下等回信。桓真三人过来了,行色匆匆,让她心生预感。
果然,王恬压着欢喜抢先说:“我们来得真巧,要随军出征了。”
司马冲:“嗤,你挑着听是吧?得先对战、对战!你最好别跟我分一起,我脚下可不会留情!”
“先小心你的牙吧。”
好在两人还顾忌此处是东夷府,只敢低声互呛。
桓真没管他们,告诉王葛:“算不上随军出征,职吏给我三人新的路引,我们要赶往丸都防戍亭,与那里的东夷府兵、州郡兵进行武比考核,通过者才能作为『材官』或『骑士』加入战争。不过按我想的,从起程起就在考核了,所以我三人打算即刻出发。”
“太好了。只是……战场到底有风险,人得先活着才能一次次战胜敌人,同时战胜过往的自己。”王葛叮嘱这些时,声音有些抖,非她先说丧气话,而是这次分别兴许是长久的分别了,尤其桓真,无论成功与否,他都得回洛阳,所以哪怕对方听了这些话生气,她也得说。
他们三个再聪慧,在前世也不过是初中生的年纪,少年心性,难免好勇斗猛,且他们就是冲着挣战功来的边郡,有机会上战场后,怎能不热血激涌?她与他们将来难相见没什么,很正常,但万不可生死相隔!
桓真点头:“放心吧。你这边怎么样?”
“很顺利。桓郎君,司马郎君,王郎君,天色不早,这就分别吧。”莫等何职吏带回不利比试的消息,到时他三人怎好意思撇下她走。再大的困难,都是她自己的困难。
司马冲、王恬停下嬉闹。
王葛先揖礼:“珍重。望诸君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三少年肃容揖礼。
司马冲:“王匠师也珍重,再见时,你一定已考取中匠师。”
王恬:“葛阿姊,边郡不比会稽郡,要是受了气,你先忍着,待我立功回来帮你出气。”
“嗯。”王葛眼眶泛红,使劲点下头。
桓真上前,跟王葛只有一步距离,低声道:“别只知道劝诫我们,对你来说也一样。我们都要活着,才会再见。”
三少年步入廊庑,到马厩牵上各自的坐骑后,回望孤零零的白容,司马冲感慨道:“前几天阿真还说,我们跟王葛能有多少以后,没想到这么快。”
别离总是容易。
没多久,王葛也出来东夷府,由何职史带她去襄平县署,画出曲辕犁的模图后,她就暂住县署吏舍。
这时太阳落山,身上全是灰尘的白容在绚丽光景里,更像一匹浅黄的马。王葛打来水给它擦洗,一边忙活一边不断说话,好似它句句能听懂似的。
“何职吏说,先在襄平县试曲辕犁,如果利于农事,很快就会拟定适于我的郡竞逐赛规则。咱们都知道,曲辕犁肯定没问题的,我不仅能留在平州,一切也都按着计划进行了。”
“你知道么?天工技能的匠师带匠徒来边郡,是因为在边郡比试,不论材料还是工具,都得匠师自行运到场地。何职吏还说,桓郎君他们充当匠徒的事情,最近常有。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跟郎君们的想法一样,也来平州挣战功。”
“所以啊,天底下聪明人很多,永远不要轻视别人。白容,你说刘清、司马韬来了么?你别怕,我虽是某些人的眼中钉,但除掉我不是目的,他们要是把时间浪费在跟我斗上,就挣不到战功了。再者,我还有司隶徒兵的身份,他们只要害不死我,我就一封封公文参他们。”
“我要充分利用这两年,让那些别有目的之人即使挣到战功,也比不上我的功劳。”
“白容,我觉得我还是懂得太少了,桓郎君跟我说他们去丸都时,我都没来得及问丸都在哪?其实我瞧出来了,从进入幽州开始,他讲的地理知识、风土人情、包括官场势力,”说到这句时,她贴近白容,放低了声音:“都越来越少。这又说明什么?说明他也不知道了,说明边郡的水深。”
“还有啊,不买貂皮是对的。何职吏说了,如果参加郡竞逐赛,最好雇一到两个匠徒,不然我的时间全搭在苦力上了。这又又说明什么?说明……我更没精力养活你了。”
材官:预备兵中的步兵。
第293章 279 祝英
次日,王葛走路时疼的一吸气、一吸气,说明什么?说明没事别吓唬马,会被踢。
制新犁的过程跟在踱衣县署时一样,张木匠师、蓝木匠师、李铁匠师都能看懂模图,只需王葛从旁察验。
三名匠师各带一匠童,全是七岁左右的年纪,这就很稀奇了。整个辽东郡的匠童年纪都这么小?还是赶巧凑到一起了?
张匠师给王葛解惑:“辽东郡、玄菟郡、乐浪郡,在这三地的首县考匠童、匠工最容易,名额多。就说匠童吧,只要不超十岁,会编草鞋、搓草绳,考官就给过。匠工考核时的模器也没有难的。”
王葛瞠目结舌,照这说法也太……对别郡好不公平啊!
“唉,没办法。”张匠师感叹:“平州常年不安定,别看襄平住的百姓多,耕田多,但有的县与县间,大片地方荒芜,根本没人烟。为啥千里之外的挹娄人都来辽东?不施行些有利的政令,能让那些蛮族放弃射猎,放弃以抢掠为生的日子么?这些人徒步来辽东,路上能走数年,多不容易!”
是不容易,估计从挹娄跋涉过来,都没有开辟好的道,全是后人走前人的路,用命死撑而已。“张匠师,你不是初级匠师吧?”懂得真多。
“我三人都是中匠师。”
天!王葛赶紧向三人揖礼,连声道“失礼”。
张匠师不在意的挥下手,继续讲:“迁徙最多的是不咸山周边的部落,来平州后,那些不到次丁年纪的孩童虽说不必服役,但也分不到耕田,呆在家里吃饭可不少!帮家人种地吧,又没多大力气,不如让他们学匠技,被匠师雇佣。有活干,心就稳。”
王葛猜测不咸山应该就是长白山。她明白了,匠师来边郡混履历,不能白得利。真是良性循环啊,官署把扶助贫困户的压力,分解一部分给匠师。她问:“雇匠童给钱,还是给谷粮就行?”
“每日管三顿吃食就可,最差也要让他们吃七分饱,这些都是写在契文里的。你才来襄平,莫在街上买佃客,别听那些自卖的瞎喊,喊的是怪可怜,要求的也少,可是跟他们立契较麻烦,买的匠徒若是奸滑懒惰的,更生不起那气。”
说到这,张匠师招呼他的小匠徒把废料扫一扫,小郎其实一直站在旁边,几步的距离也跑动着去拿笤帚、筲箕,又跑动着过来。小郎的脸蛋和手背一样,夏季仍呈现冻伤的紫色,没见多少鼻涕,可他不停的吸抽,显然形成习惯了。
张匠师摸一下小郎的发顶:“没事了,去那边阴凉地歇着,我叫你再过来。”
这孩子欢喜至极,大声回:“匠师,我不怕晒。”
王葛不禁也笑。
张匠师无奈道:“算了,不避着他了。王匠师要雇匠徒,就去都亭的扶幼院挑,那里考出匠童的孩子多,也有匠工,都老实,也勤快,跟这孩子一样。最短的契期是半年,契期到后,可在平州境随意一处都亭消契。”
扶幼院?看来跟她前世的儿童福利院一样。
午、晚食都在这个院里吃,三个小匠徒结伴去领汤饼,他们一趟趟的跑,脸上总洋溢着笑,这种易满足劲,真像阿蓬、虎头和阿艾啊。
不过小匠徒们的饭量确实大。王葛算了一下,襄平和宾徒的粟米价估计是一样的,四个钱就能买一升,她饭量大,每顿添点咸豆、偶尔吃点蔬菜的话,平均一天差不多要十五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