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悟空嚼糖
“是。”
段娘子一笑,这小女娘不错,说啥听啥,没啰嗦问些废话。
路上,经段娘子讲述,王葛知道祝英被审前后的事了。几个可怜司马韬、刘清的百姓把俩少年抬到县署,县吏乍见俩人伤势,以为是重伤,那种状况下,再加上百姓争先恐后的描述,俩少年告不告祝英已经不重要了。
祝英也不傻,被带到公堂后,咬准司马韬两次想用兵械触碰王葛,那种挑衅行为稍有不慎,就会伤到王葛。祝英又说自己是郡兵,经历大大小小的战争,导致她反应敏捷,一出手就要制住敌人,若她是反应迟钝的人,早死在战场上了。但是她力量已经收着,不算蓄意重伤。
果然,随着审案进行,司马韬、刘清都能缓缓站起,通过疾医诊治,也确定二人无内疾,好好休养三天就能恢复。这时候,司马韬口风转变,为祝英求情。
结果就是废祝英的郡兵卒长之职,另判二十杖责,每月打两杖,十个月打完。
祝英听段娘子絮叨到这,气愤不已:“该受的罚一样不落,我还承那竖子的人情。”
“这人情不承也得承!两杖就这样了,一下打完二十杖,你现在还有命跟我犟嘴吗?多少年了,你这过刚的脾气还不改,还要得罪更多权势么?”
“所以才把我撵回襄平?咝……”祝英疼得握拳。
段娘子气笑,不再理对方,跟王葛说:“司马郎君、刘郎君跟你结的那点怨,我已知,已经劝他们了,以今天的事为止,就此了结。他们要再记着就犯蠢了,犯蠢的人是没必要留在边郡的。”
“是。”这话有意思,得两面听,也警告她王葛放下怨气。怕她以后怂恿祝英找司马韬的麻烦?这么说……司马韬、刘清要加入的势力是辽东郡,和桓真三人的选择一样!
段娘子探究的凝视王葛,这小匠师怎么比祝英的话还少?难道她讲的太隐晦了,小匠师根本听不懂?“呵,今天的事把小娘子吓坏了吧?你制新犁有功,原本找个人保护你是好事,没想到给小娘子惹麻烦了。你要是想换个人护你,很正常,不必怕祝娘子,只要你说,现在咱们就折返,换个郡兵来。”
王葛装成不知怎么回答的无措样,心道:能换掉祝英,何必起程后再讲这话?
其实自对方显露超强武力后,王葛就觉得不对劲了。曲辕犁的功劳是会稽郡的,辽东郡能得到的好处仅是提前推广,推广期间她只要不出意外就行,让她暂住廨舍就可以。讲句难听话,她的身份,配不上祝卒长这等武官跟随。
一个个都是人精,她才明白,自己被祝英保护的同时,某方势力也在利用她保护对方!
这时段娘子指着祝英苦笑:“小娘子瞧瞧,你不换掉她,她就放心睡熟了。”
“段娘子,玄菟郡的匠师多吗?”王葛正好转换话题。
“多,不过分散到每处地方,就不显多了。”
地广人稀,理解。“越荒凉的地方,考试或许容易过关。”王葛自言自语。她不信段娘子听不清:等我离开这里,你们总不好利用我了。
“小娘子有胆魄,打算几时去?”
“还没想好。”这是实话,等县署给的奖励下来后,才能决定去留。
边郡的廨署占地都阔,县都亭也是。这里竟然辟出匠师寄居的区域,解娘子出具的身份牌肯定不一般,亭吏没检查王葛和祝英,就带着她们去往匠师区。
途经张匠师说的“扶幼院”,好些不到十岁的孩童靠着土墙站,盯着过往的匠师住客。
“雇匠徒么?”有个紫红脸庞的小娘子怯声询问。
王葛摇头。
另个看上去跟她一般大的小女娘跟在牛车旁,声音很急:“雇我吧,要是想雇匠徒,雇我吧。”
王葛催牛快行。
到达一处小院,院落中间的道真宽,能容两辆拉货的大牛车交错。亭吏推开院门,要帮着段娘子把祝英抬下来,被祝英狠瞪,吓得退一大步。
这里坐北朝南的正屋有两间,王葛暗赞亭吏会办事。东边厢房是杂物间,西边木棚下头堆着两高垛木柴,两垛木柴间是茅坑。
露天的茅坑!
第296章 282 王荇之谋
三千里外的清河庄。
天将黑,一众小学童慌慌张张跑着,路过的地方留下浓浓的臭气,被簇拥着的是童仆筑筝,背着王荇。王荇后身全是粪污,手上也有,只能抽泣不能擦拭,更显可怜,令跟在周围跑的小同门愈加愤慨。
“啊,怎么这么臭。”
“出啥事了?”
奔跑中的许询控诉原因:“司马倜把王荇推进了茅坑。”
“不能吧?”
“也不一定哦,平时我常见司马倜带着人欺负王荇呢。”
“柿子挑软的捏呗,欺负王荇家穷。王荇太可怜了。”
这三个小学童也跟在了队伍后头。
筑筝怕污了王荇的住舍,就把他背到自己住的地方,同舍的童仆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端盆的端盆、挑桶的挑桶,迅速去庖厨打热水。
许询嘱咐司马无境:“你看好这里,我去找夫子。”
“还、还要找夫子?”
“不然呢?”许询一生气,肥嘟嘟的小脸蛋撑的更开,五官全是圆的了。
“好吧。”司马无境回头,看已经褪掉脏衣坐到盆里的王荇,瘦的皮包骨头,他偷偷戳下自己的肚子,跟许询的肚子差不多胖呢。司马无境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挤开众同门,找到一块手巾,挤回盆前给王荇擦脸、擦手。
王荇躲避:“别,脏。”
司马无境紧抓他的手,真是又懊恼又后怕又担心,几乎不喘气的大喊:“我跟司马倜不是一伙的,我跟你才是心照之交,以后司马倜欺负你就是欺负我,辱你就是辱我!你放心,袁夫子来了后我作证,就是司马倜把你推进茅坑的,我亲眼看到的。”
王荇吸着鼻涕,使劲点头,心道:那就好,有你作证,更坐实司马倜的错,他在清河庄应该呆不下去了,莫怪我算计他,是他始终不放过我,我才行此计的。
一切都如王荇谋算,袁夫子发了大火,司马倜不但不认错,还和往常一样抵赖:“我根本没使劲推他!”
“茅坑那么窄,是他倒霉正好掉进去了。”
“不,我想起来了,是他自己愿意躺进去的,我没来得及撒手。”
“就是他自己掉进去的,王荇你说实话,你要敢诬赖我……”
谁会相信,一贯嚣张、爱撒谎的司马倜,这次讲的全是实话呢?
再看王荇,太可怜了,哭得都快迷糊了。谁又能想到这孩子心里清醒的很,心里有个小王荇在句句回应司马倜。
“嗯,你确实没使劲推。”
“为了轻松掉进去,我这两个月特意少吃呢。”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非你没来得及撒手,是我拽住你袖子了,你当然撒不开。”
“我当然敢诬赖你,为了能赖住你,我忍气吞声大半年!被清河庄除学籍,被袁夫子弃,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往后无正规精舍收你,无名师愿教导你!”
星耀两地。
祝英有伤,王葛不好去另间屋,两个人都睡不着,一个仰望黑黢黢的屋顶,眼睛难受时闭一会儿,再出神望着;另个已经能侧蜷,蜷麻了,不得不艰难的转方向,面朝王葛。
“去茅房么?”王葛问。
“不。”隔了几息,祝英主动讲道:“杖刑留情了。我是郡兵,受刑就得按军法执行,真那样打,会一杖伤腰,两杖骨断。”剩下的就是留口气遭罪,二十杖正好让人毙命。
对方难得说这么多,肯定是憋屈狠了不吐不快,王葛安静聆听。
祝英又隔片刻,道:“这些年,我辗转于各防戍亭,由一普通郡兵升为伍长、什长、伯长,有两次重伤,以为要死了,哼,命大。非自夸,但我真的不怕艰苦,不惧伤、不畏死,唯独厌恶跟自己人勾心斗角,我以为战争是不断向北攻打就可,没想到背后有冷箭、暗刀子!”
“武职越高,我得罪的人越有权势。这段时间来边郡的权贵子弟很多,谁都清楚他们来做什么!他们要跟底层的兵卒抢功劳,可是凭什么啊!”
“凭什么别人流血、殉难,功劳算成他们的?谁能打、谁怂,难道那些官长看不出来吗?真的不知道吗?”
“荀太守威名在外,是我最崇敬的女娘,没想到,连她也屈服了那些势力,把我调回后方。多安稳啊,哼。”
王葛等待一会儿,确定对方把烦躁控诉完了,才道:“不瞒祝阿姊,来襄平时我以为能见到荀太守呢,可是连郡署都没机会进。”
祝英慢慢翻身,背对,又恢复惯有的清冷。
王葛不在意,按着自己刚才所想继续说:“我才是初级匠师,怎么就以为有机会见到荀太守?”
祝英解释:“不是。太守……很忙,比起出身,她更看重本领。”
“因为我是女娘,我以为制出曲辕犁,算是很强的本事了,荀太守也是女娘,会抽出片刻空闲见我,鼓励我的。如祝阿姊说的,不问出身。可我转念一想,我只看到自己的强处,也如祝阿姊,你也只看到自己的强处。”
“咝。”祝英翻回身,劲使猛了,痛吸口气。
“荀太守跟我们不一样,她站的位置高,看到的是许多女娘的强处。她们中有的人未必比祝阿姊弱吧,比如段娘子?如果有本领的人都爱惹麻烦,惹大麻烦,各个都像我似的想见荀太守,太守先见谁好呢?先解决谁惹的麻烦才对呢?她是一郡官长,把心思整日用到这上头,还有时间忙公务么?”
祝英心虚了,是的,从成为郡兵,得到太守赏识后,她的脾气一年比一年烈,但凡遇到不顺眼的人,只想靠武力解决。这些年被她打伤的人,真没机会报仇、整死她么?不可能的,是荀太守始终分出心思替她向那些势力赔罪。
要北伐了,越来越多的权贵子弟来到辽东郡,如果她照旧这副脾气留在防戍亭,会得罪更多背景深厚的人。她敢断别人前程,别人难道不敢断她命么?
荀太守力不从心了,恰逢王葛把新犁制法呈给辽东郡,推广新犁期间,王葛是辽东郡的功臣。所以太守给她这个任务,让她保护王葛的同时,勉强能算上立功之举。
“你年纪小,竟比我想得深远。”
看来祝英想通了。王葛歉意道:“是我乱说话,祝阿姊不怪我就好。”
“今天的事确实莽撞了,本不用到这种地步的。司马韬的棍械没带内力,伤不到你。那厮不是好人,但在这件事上,我办错了。”县令对她杖刑留情,人情是要还的,肯定不是让她还。好胡涂啊,现在才想明白,如果县令不愿通融,司马韬的求情能管用么?
良久,王葛以为祝英睡着了,对方徐徐出声:“我也是会稽郡人,上虞县。”
“我们是同乡啊。”
“是啊,我们是同乡。”
此时王葛不知,这两句,是对方跟她讲的最后的话。
第297章 283 三种奖赏
清早,祝英躺过的草席卷着立在墙角,行囊不见了,战马“铮驰”不在院中。
王葛推开另间屋、杂物屋均不见人。坏了!她急忙出院子,正好有个亭吏过路,她赶紧塞了四个钱,央求对方帮忙。
四个钱就是一升粟米啊,亭吏眉开眼笑,劝王葛别急,他先去驿站门口打听。王葛道:“我跟你去。”不然一来一回太耗时。
果然,祝英天没亮就出驿站了。这可怎么办?她身上有伤,能去哪?
王葛又给守门的亭吏四个钱,托其找一下昨天下午守门的亭吏,当务之急是问出段娘子身份,把祝英出走的事告诉对方。
等得知段娘子是郡署“功曹史”后,王葛赶紧往回跑,怕不抓紧时间,祝英更难找回来。这时她已不全是担忧祝英了,也担忧自己。
功曹是负责选拔、评定官吏功劳的,因此功曹的官长功曹史,被谓为“郡之极位”,统管郡署诸曹。也就是说,她献出曲辕犁能得到什么奖赏,段娘子说了算。要是在段娘子心里留刺,她不如趁早离开辽东郡。
普通百姓在驿站内不许骑马,王葛急牵白容重到驿站门时,亭吏旁站着个须鬓皓白的郎君,看脸庞只有二十左右年纪,腰背直如松干,带着天生的贵气。道路的另侧桩上,拴着匹高大的黑马,此马健壮罕见,应是这郎君的坐骑。
四个赏钱没白给,亭吏一边跟郎君点头哈腰,一边朝王葛招手、使劲撇嘴。
她立即上前揖礼:“会稽郡,初级木匠师王葛。”
“功曹书佐王彪之。段功曹史让我来告知,祝英恢复武职,已赶往防戍兵营。”他示意王葛到道的另侧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