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悟空嚼糖
“大母,我去挑水,坐好几天了,我抻抻筋。”王葛说完就出去了。
贾妪:“风这么大,这孩子。”
小贾氏正好过来主屋,不愿进里屋,喊王菽:“回屋睡吧。”
王艾往王菽腿上一趴,稚声求道:“从姐不走,陪阿艾。”
“好呀。”王菽“嘻”的一笑,把穿的肥都都的从妹抱到大父跟前,掀门帘子去外屋。
屋里有人、无人的差别,一下就显出来了,仅隔层草帘,外屋就冷的跟外头差不多。王菽咝口寒气说:“阿母,阿艾小,夜里总蹬被子,大母有时照顾不到,我先在大母屋里呆几晚。”
小贾氏小声抱怨:“不是有你从姐吗?她闲着干啥?”
王菽垂低头,怕里头大母听到,更小声回:“阿母别说了,从姐没闲着。”
“没闲着?你们都忙活缝衣,她咋出去……”
王葛挑水桶出院门的动静让小贾氏闭嘴。
一个小身影从次主屋跑出去,边追边喊:“阿姐我陪你。”
小贾氏拉住女儿的手出来,望着院门处冷笑:“看到了吧,人家才是亲姐弟,你觉着她待你好,那挑水咋不叫你陪着?人家姐弟俩说啥悄悄话,能告诉你?”
王二郎刚才去茅房了,走到这问:“这么冷,你俩站这干啥?”
小王艾在屋里等着急了,就叫唤:“菽从姐、菽从姐快回来。”
小贾氏知道留不住女儿,干脆扯谎:“阿菽看阿葛去挑水,想陪着。这不,阿葛只带着虎头去了,没叫她去,站这生闷气呢。行了阿菽,快回主屋吧,夜里不许睡太沉,帮你大母照看好阿艾,听见没?”
王二郎一向大大咧咧,宽慰道:“你从姐知道你怕黑,才不叫你跟去。快回屋吧。”
夫妇俩朝次房走时,王菽再也受不了了,说道:“阿父,阿母,我不只怕黑,还怕井,还怕深水。从姐知道我胆小,知道我怕水怕到连清河边都从不敢靠近,所以刚才没叫我陪她去挑水,从前也未叫过我。”
这不知里外的蠢货!小贾氏脸皮一抽。
王二郎仍未多想,回头哄道:“行、行,阿父记住啦,我家女娘怕井,阿父以后也绝不叫你去挑水,也不会叫你去清河……去清河……你、阿菽你说……你从不敢靠近清河?”
心头似砸重锤,王二郎意识到什么,憋屈的喘不上气,痛嚎一声,栽倒在地。
第74章 74 什么驴驴菌子?
一家人慌乱的将眼睛发直、嘴里乱“呜噜”的王二郎抬到暖和一些的主屋。刚放稳他,王菽哭晕,王禾难得的手疾眼快,接住阿妹,掐她人中将她掐醒。
屋里大人的急声、孩子的哭声乱成一糟。
王大郎拄着拐摸索过来,被贾妪扶到二郎跟前。
此刻,唯王翁、大郎还算镇定。
王翁仔细吩咐三郎:“去乡兵营地找人,他们见识多,叫他们过来看看你阿兄是咋个情况?若道上遇到巡夜的就不必跑去营地,就算跪也得把人求来。阿贾你拿些钱给三郎,快!”
王翁十余年都没叫过老妻“阿贾”了,贾妪打开衣箱,直接将钱串怼三郎怀里,哭着催促:“快去!”
“是!”三郎快步冲进夜色里。
大郎趴在二弟脸上方,只能听明白好似在说“河”?
王翁问:“二郎新妇,二郎为何如此?昏倒前你们在院里说些什么?”
小贾氏哭着回:“就是嘱咐阿菽夜里别睡太沉,帮着照看阿艾,然后……然后就……”
王大郎断然而斥:“不可能!”烛火背光中,他眼虽盲,却准确的直对小贾氏方向:“究竟说了些什么?一字一句,全部说明,你若扯谎,我问阿菽。说!
”
王菽爬过来,“呜……伯父,我说。大父,我记得,我都说!”
在王菽讲述院中寥寥数语时,王葛姐弟俩到了村北这口井边。
奇怪的是,鳏翁家那间空屋咋住上人了?显然刚搬过来,一个妇人正进出屋门倒腾杂物,旁边枯树下杵着个少年,应是妇人之子。
杵那干嘛?也不帮忙干活。王葛暗生鄙夷,略扫过母子一眼,嘱咐虎头靠后,开始打水。
与此同时,王三郎运气不错,遇到了亭子桓真,他刚刚熘出乡兵营地,跟袁彦叔、铁风兄弟吃宵食。
王家主屋内。
二郎并不似众人以为的昏厥,他还有意识,但却神魂两分。
一半能模湖的看到周围;一半游荡,身临其境于前世。
他看到前世的阿菽了,那年她应该十二岁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家里已经做了贾地主家的佃户,住草棚、吃糠粮,阿菽黑黑瘦瘦,只有他这个做阿父的才觉得女儿好看。
王菽是先喜欢了那个会念诗的竖儒后,才羞涩着把心事讲给他听。“阿父,你得保证别跟阿母说。我去年就遇上他了,他怪可怜的,阿父别急嘛,我知道咱们也苦,但是……贾郎他过的比咱还苦。他阿父离世不久,虽和贾地主家是族亲,却没人管他们孤儿寡母。贾郎认识字,还会念诗哩,其实我听不懂他念的啥,只能听明白诗里有『君子、君子』,女儿当时听了,觉得他就是君子……”
村北井边。
桔槔将盛满水的木桶提出井,王葛微微推动横杆,令木桶搁稳在井沿上。
杵在枯树下的少年蓦然出声念诵:“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
什么驴驴驴、菌子的?王葛听不懂,小声让阿弟扶稳桶,她将井桶中的水各分一半倒进自家桶里。
此刻王二郎游荡的意识中,王菽身影浸泡入水中,变得扭曲、远走,留下的声音绞在她大团、大团乱飘的头发里,悲伤多过欢喜:“女儿觉得就远远看着贾郎,挺好。我……不敢跟他说话,原本我自知配不上他,错过去便错过去了,但他阿母突然磕倒了,我……我就去扶了,然后,然后他们母子抱头痛哭,向我倾诉愁苦。早知后来他并不心悦我,我何必多事过去帮他们。阿父,救救我吧,我害怕这条河,阿父快拽我上来吧,拽我上来吧……”
突然而至的寒气,将王二郎魔于前世的部分意识,吹的越来越散,令他和前世的女儿越来越远,只剩下头发黑影。
这股寒,其实是三郎、桓真、袁彦叔进门带入的凉气。
袁彦叔懂医术,众人腾出位置,他翻动二郎眼皮,把脉,拿出金针,也不知刺进头顶的是何穴位,他微微捻针,王家人全都无助的屏息等待。
桓真安慰王翁一句:“无事,放心。”
王翁瞬间泪目。
这时的王葛姐弟快到院门口了。
王荇回头望望,小声问:“刚才那娘子摔倒,阿姐也摔倒。阿姐是故意的对吗?”
“对。”
“阿姐是瞧出我想过去扶那娘子?”
“嗯。”已经看到自家院子,王葛就暂撂下桶,缓口气,给王荇分析:“咱俩刚到井边时,那小郎任由阿母忙碌不停,自己杵一旁诵诗,这是不孝。他阿母被杂物绊一跤,他嘴上着急,脚下慢,更是不孝。他为人子都如此,你急啥?但我若拦你,显得我们心冷,只好也装着跌倒,各扶各的呗。”
“哇,阿姐好聪明。我明白了,他看着比桓阿兄还大哩,他都不着急扶他阿母,我一个小孩子急着帮忙干啥?”
“孺子可教。”王葛不放心的叮嘱:“其实我刚才听着他们屋里好似还有个人,大晚上的,一家人都指望那娘子忙碌,实在让人瞧不起。”
“嗯,晓得了。”
王葛姐弟进来院,发现不对劲,咋主屋的门敞着?她牵着阿弟快走几步,进来屋,王二郎正好醒转,拔了针。
“阿父你可醒了!”王菽搂住他臂膀,哭的厉害。
王二郎另只手颤颤巍巍摸到王菽的头发,是干的,没有水,顿时神智归体。
他明白了。半昏迷中,女儿的一番魔语,并非前世时她真的跟他述说了那么一大段心事。而是女儿心悦那竖儒、到惨死的两年经历里,他旁观到的所有蛛丝马迹。
也就是说,并非王菽的冤魂在跟王二郎诉苦,是前世的王二郎在跟今世的王二郎诉清来龙去脉!
“啊……”他狠砸一下胸口,搂过王菽痛哭。心疼啊,即使重活,知道这辈子肯定不同了、不会再不幸了,但那一世的女儿还是死了!到底是被人害死了啊!
最愤恨、最不甘的,是他不知道凶手是谁?女儿淹死那天,那竖儒和其母都在乡里,所以凶手倒不是那人,可还有谁会害王菽?
他湖涂啊,到现在才知道前世里女儿是被人害死的、被人推进河的!
是谁、是谁、是谁?!
王葛紧抠门框,二叔的痛楚,分明是一种不能言明、唯能憋在自己心底的痛楚!到底什么事?让二叔心苦成这样还不敢说?
桓真和袁彦叔不方便再呆在这了,王翁叫王葛姐弟送他们。
出来主屋,王二郎勐然又恸呼一声,吓得王荇紧抓王葛的手,感同身受的抽泣抹泪。
王葛回望主屋,眼眶中也堆着泪。桓真跟着望过去,望回来,眼神短暂的停留在王葛正好垂泪的一霎。
她擦净泪,向桓真、袁彦叔揖礼。谢字太轻,救二叔之恩,她会回报的。
第75章 75 矩为制方之器
王二郎体格壮,次日就又生龙活虎。
但二老哪敢放心,还是让他窝在主屋里一天,陪他大兄说说话,编草鞋,不许到外头。王三郎则背着阿母缝裋褐换来的新麦,去谷场全磨成面。
王禾陪着大父去乡里,买麻油,买和上次一样的结实葛布,回来时要绕去苇亭采摘两筐苇絮。贾妪要给昨晚施针的恩人再缝一身寒衣。
王蓬、王荇干完力所能及的杂活后,手拉手去主屋,王荇练字、背书,王蓬看着幼妹。
王葛仍什么都不必管,呆在次主屋练手艺就行。
一家人把活计摊的明明白白,唯独不交待小贾氏,摆明了挑唆晚辈不和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原来,昨晚王大郎发火后,王菽不敢隐瞒,把阿母说的所有话一字不落的讲了。
当时贾妪只骂了一句“瞧你那鼠狼嘴脸”,就将小贾氏搡出了主屋。
现在小贾氏只知道夫君醒了,根本不敢进主屋探望。她这回是真怕了,早知道引出这么一串倒霉事,昨晚多那几句话干嘛?又剜不掉葛屦子一块肉,唉。
她噼着柴,后悔中夹杂着不甘,渐将柴想成葛屦子,一下、一下使劲噼!
“搅家精!到茅房那边噼去!”贾妪出来吼。
“是。”小贾氏抹着泪抱柴走。
贾妪回屋,叹气。早年不是不知道贾户家的儿郎、女娘皆懒,无奈自家一贫如洗,只能跟同样穷苦的人家结亲。没想到小贾氏除了懒还刁钻,总和阿葛吵嘴,且恶劣到背地挑唆晚辈不和!这不是搅家精是什么?
贾妪掀开草帘进里屋,王二郎刚站起来,又赶紧缩回被窝。她被儿郎这副憨样逗笑,说道:“行啦,又不是非叫你躺着,在屋里走动走动,别出去着凉就行。”
王大郎宽慰道:“阿母放心,二弟养一天肯定好了。只是二弟,你新妇做的事,你心里得有计较。”
王菽垂低头,没脸为阿母说情。
“是。”王二郎则是不愿替新妇说。这辈子还魂时,已经娶了小贾氏,不能无故弃妻,就抱着过一日算一日的心思。上辈子,小贾氏在自家做了佃户后,就长期躲至娘家了,阿菽有母相当于无母,才叫那竖儒母子得逞,被骗的伤心失意。
昨晚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他想明白了,既然阿菽上辈子有母相当于无母,那这辈子无母也无妨。
次主屋。
王葛盯着小贾氏去茅房那边了,耳根清静,重新坐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