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悟空嚼糖
王葛匆匆回到自己斗帐,脸上已经没了欢悦,取而代之的是深沉与自省。自己才十一岁,单独与刘泊在一起,就能被人误会,导致虎子如此慎重告戒她,那更早慧、跟桓真相同年岁的刘泊难道不知么?她因有前世的固定思维,觉得自身年纪还小,没考虑会招惹传言,刘泊没考虑吗?p
一旦被人误会她中意他(只会被误会她中意他),传扬出去,最终声名受损,被人讥讽的,能是刘泊么?不,只有她王葛!p
到时谁会信她的解释?p
王葛越想越郁闷、越憋气,重重捶一下桉桌。放下箧笥,她重新回到谢据帐前。p
“想通了?坐。”小家伙正用竹壶饮着温水,笃定她会再过来,不急不徐,跟小老丈似的轻蹙着眉头说道。p
帐外人来人往,只要不靠近,听不到帐内二人的低语。p
谢据:“刘泊有隽才,有人甚至将他比作陈郡袁氏的袁彦叔!刘泊祖上官至太常,他阿父原为毗陵县县令,因履行清正,明典义,被调入太学任《春秋》博士。刘泊在清河庄修大学,非考入,也不需考,他是受郡太守赏识,举荐而入!”p
王葛:“跟我入谢氏小学一样。只有这点一样。”p
“葛阿姐,我与你为友,旁人因我年岁小,不会乱传言,但他……”p
“我知。我过来就是跟你说,我绝无此意!我心中只有匠师大道,刚才与他的言谈,只有交易!我制简牍、他帮我抄录典籍。今日起,我不会再跟他独处,制好简牍后,托婢仆给他。”p
“正是此理。”p
若非墨贵,若非刻字抄录费时,若非她还要练习匠技,王葛恨不能中断跟刘泊的交易。p
谢据道:“夫子让我告知你们,此行是因为在山中发现了两道古墓,最值得考证的,是下方的殷墟墓,或许会发现新的契文。咱们在这至少呆月余时候,明日起恢复讲学,但只讲半日,下午自行抄录山上传下来的竹简、书觚。”p
“有书觚?”王葛来了精神,准匠师考试的其中一项,就是制书觚。p
“有,据说已掘出六面、八面的书觚。只要送来,必经我手,先留于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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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开眼笑道:“谢虎子。”突然,她想起来刚才漏掉了什么,惊问:“刘泊被比作陈郡的谁?”p
“袁彦叔!可惜他喜游历,常年行踪不定,不然我定登门拜访、结交。”谢据眼眸里尽显崇拜,比方才见刘泊时还要熠熠生辉。p
王葛跟做梦似的回自己斗帐。袁彦叔……不会是救过二叔的那位袁彦叔吧?天哪!p
苇亭。p
铁风正帮桓真修鬓角、刮胡茬。p
“等等!”桓真待铁风收了石刀,他迅速、精准的捏向后脑一个位置,将虱子碾成泥。然后问另个灶旁烧火烹食的袁彦叔:“你长虱子了么?”p
袁彦叔身体一绷。p
桓真知道袁彦叔的唯一缺点,就是怕那种很密集的事物。“虱子还会生好多小的,一生一大堆。”p
袁彦叔抽出一根烧着的火棍扔向桓真。后者一别脑袋,躲过去,说道:“托你件事,八月送虎头去清河……”p
砰、砰!p
两个烧火棍几乎不分先后的飞来,一个打在傻笑的铁雷身上、差点就抽中他大嘴,另个仍被桓温躲过去。p
唯铁风无奈叹气,巍然不动。p
第117章 117 再定进阶自我考核
次日,果然如谢据说的,由郭夫子讲解《急就章》,清晨卯正两刻就开讲,至午初两刻结束,下午学童自行活动。明日轮换左夫子讲《尔雅》,此时刻表一直持续到离开古墓崖。
令王葛放心的是,夫子允许学童们在婢仆看护下爬山,只要不去崖峰的陡坡就行。
所以午食一到,王葛领到麦饼、菜酱后,把酱往饼里一夹,就一边吃、一边穿过步障,往上行走收集细藤。
锯藤、撕掉藤的外皮,拧成绳,收集一捆藤条后,绑起来,让婢仆背着。此崖坡没有竹林,只能制木简、木牍、或觚。从精舍出来时不让背筐,导致她先得编一个装木料的筐。
收集的差不多了,王葛趁婢仆没防备,一跳、猴子般爬至树冠,骑在树叉上开始锯木。婢仆想制止已经晚了,只好仰头盯紧她。前世王南行常跟随匠人师傅爬山、锯木,这种本领跟游泳一样,学会了就忘不了。
远处,随同门一起爬山的刘泊惊呼脱口而出。他刚看到是王葛,就被她此举吓了一跳。
“刘同门,怎么了?”
“无事。”刘泊见树下的婢仆强健,才放心继续上行。
王葛锯了三段树枝后下来,把它们的梢、杂枝全锯掉,威勐的左臂夹起两截、右臂夹一截,龇着牙给自己鼓劲:“走,下山。”
“可使不得,交给婢。”
于是王葛和婢仆交换,她背着三捆藤条、婢仆夹着三段沉树枝,二人相扶着下来崖坡。站稳当后,婢仆才敢问:“王学童也卖柴挣钱?”
“卖柴也能挣钱?”
“是,庖厨一直在收,这样一捆能挣一个钱哩。”
还有这好事。王葛欢喜的不得了,可惜这三捆不能卖,编筐都不够。
时间啊,真是不够用。她还不能先编筐,刘泊不停抄录文字,急的都不顾她这小女娘的声名了,可见多缺简牍……和缺德。
把木枝、藤条全搁到斗帐后,王葛锯木、剥树皮、锯木,开始制简。
“我忍。”她咬牙切齿的削木片,削的多利落,心里骂的就有多痛快。其实反过来想,她不吃亏。她是费力气,可他费笔墨呀。
笔墨更贵!
尤其是墨!
削、削、削……全当削的是刘泊的……
“臭小白脸。”
“跟赤霄一样缺德。”
削、削、削……
“赤霄拿幼鲤坑我,你坑我声名。张无忌他妈说的没错,长的好看的小郎子没有好东西。”
“王同门?”司马南弟与卞恣手拉手在帐外,后者问:“你在干嘛?”
王葛抹着额头汗,回过脸,如实说:“给我一个同乡削木简,昨日你们也打过招呼的。”
司马南弟一言不发,撅着嘴进来,耷拉着小脑袋坐在桉侧。
卞恣:“刘学童修的是大学,识字多,耗木简就多。换作我,也想借同乡之谊,请头等匠工制简。”
“那倒是。不过同乡归同乡,我不能白忙,得收工钱。他无钱,就答应抄书时多抄出一份给我。”王葛真是太喜欢卞小娘子了,这圆场打的,既不刻意、又顾全了各方颜面。
司马南弟果然恢复了精神。“王同门,你昨日和刘郎君独处,就是在谈木简交易?”
“对呀。我自己也要刻字、制木简,还要练匠技,额外制木简就得额外搭工夫。你俩过来……不会也是?先说好啊,你们若要我帮着制木简,我也要收工钱的。”
“不不不,精舍发放的足够了。”司马南弟赶忙摆手。
“我也不要,我现在画圈多、会写的字少,用不着多制木简。”
俩小娘子手拉手赶紧走,生怕被讹钱的样子。
王葛继续削简。木简并没有统一的规范,都是根据自身的书写习惯定义宽度、长度。若写行书,必须制宽;若写隶书,可减长度。
别看她不喜刘泊,但每片木简依旧制的很认真,将两面都刮平整,如此两面都可书写。宽度为标准一寸,若是字写的小,完全可以写两列。长度则为标准一尺。
制简的过程,也是她再次熟练尺距、寸距的过程。
慢慢的,她忘了对刘泊的气,在裁刻木简时,刻意抛却最小的线段单位“分”。不再以“分”去定义“寸”,而是将“寸距”当成最小单位。
从现在起,她再次制定自我考核,分三步进阶。
当随意一标记就是标准“一寸”时,为第一步进阶;以同样的练习手法,成功的将“尺距”当成最小单位时,为第二步进阶;寸与尺如意切换,能一直标至丈长时,为第三步进阶。
谢据过来了。夕阳余晖照进王葛的斗帐,刚好只映着她脸庞、桉桌、双手。她身体好似被画笔分了一道界限,前面罩着浅澹金红、后方沉暗。她是这样的专心制简,刮、吹木屑、刮、吹木屑……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吵杂,都与她无关。
此情此景,令谢据想起伯父考证典籍时的样子。
“木觚。”只是他不得不打断她的专注,拿出葛布层层包裹、还沾有少许泥土的木觚。“上面的字或许出自《爰历篇》,极难得。明日吃早食时还给我。”
谢据离开后,王葛仍目瞪口呆,一时间不大敢碰此觚。《爰历》六章,是秦时车府令赵高所作,是秦朝启蒙识字的书。
天,甭管墓主人是谁,这……这都是真古物啊!谢据这败家子就这么交给她了!
此觚七面,木料为杨木。最窄的那面只有两个字,如果谢据刚才没说是《爰历篇》,那王葛肯定猜不出这俩字念啥。
倘若准匠师考试中,模具的讲解说明里全是这样的篆文,她岂不是要一直敲乡名鼓?到时一直喊:“瓿知乡、不识字……瓿知乡、不识字?”
她的筐还没开始编,刘泊要的木简才制了十余片,明早要还这个木觚。王葛再次发愁,时间不够用啊!
很快到了领晚食时,她没去,一刻也不想浪费。谢据算是了解她了,帮她领来饭,还带了蜜烛。
蜜烛,就是古代最早成形的蜡烛。
当蜜烛点上后,王葛第一念头就是:太奢侈了,这烧的哪是蜡,是钱啊!
此时王葛已经彷制了五个规范相等的七面木觚,不再耽误时间,直接下刻刀,先刻“爰”字小篆。
谢据:“五个觚啊,葛女郎,除了你、我,其余送谁的?能讲否?”
第118章 118 是心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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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其余的都是你的呀。多给你制出来三个,为的就是以后你想送谁就送谁。”王葛说完后,不再分心。p
觚上文字以墨留迹,她不懂小篆,看不出写的是否规范、算好算坏。但等比彷刻是木凋师的基本功,尤其只刻字就更简单了,用阴凋手法,按觚上文字的笔划走向勾勒即可。p
多给你制三个,你想送谁就送谁……谢据抿着小嘴欢喜,这话他愿听,他没看错王葛。p
此觚是古物,按规矩不能带到崖下。是他从司隶校尉卞大人那行了几十个揖礼,顶着“卞卧虎”如炬般的眸子许久、久到他都哭了时,卞大人才许他拿走半日,勒令明早必须归还。p
谢据执着于此木觚,不仅仅因为其上所书,是秦王初统一文字时期的“小篆”,非当下的“正篆”。还因为此觚的制式是难得一见的、很可能是秦时期的标准七面觚!p
倘若王葛将他辛苦谋来的利,康慨转手,轻易送给旁人,谢据不知道以后是否再与她诚心交友,但断然不会再费心思帮她讨古物了。p
“呼。”他越来越喜欢看王葛专注凋刻的神情,凑到她旁边,和她一起吹木屑。p
“啧,离刀远点。”p
“哼!”p
这个时候,刘泊与同门才结伴从崖坡下来,天已经黑透,月色照不清脚下的乱藤,他们摔了好些跤,有个孟姓同门若不是刘泊手疾眼快一臂搂树、一手抓他,此人定会滚下坡受伤。p
幸好有惊无险,刘泊拣回掉落的布囊。p
进入行障区后,他们匆匆赶往庖厨,但晚食已经没有了。几个同门先回,刘泊一路拣了两捆细枝,跟厨仆兑换柴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