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悟空嚼糖
“不以为耻,还有脸笑,废考试资格,轰出备考区!”
西侧,仅隔一条入城宽道的乡兵大比备考区。
嗒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带起尘土一片。
“射快快快拐拐……好!”
乡兵的骑射演练,一天能持续十二个时辰!是的,白天场、夜练场交替,王葛来此处一天多了,骑射场跟角抵场就没安静过哪怕一刻!
角抵场就在骑射场南邻。那里被分成几个小切磋场,每个切磋场的围观者都里三层、外三层,叫好声、唾骂声夹杂,嚎的跟今日就是末日一样!
王葛除了耳朵难受,真的能觉出来脸胀,从昨日来到备考区、到今日傍晚,也就十四个时辰,岂止被吵的头昏,连双眼、连鼻孔都被吵肿了!
她前世今生很少骂脏话,可今回真想痛骂,是谁把木匠类别、巧绝技能方向的考场,安排在乡兵大比和铁匠考场中间的?是谁?是特意考验木匠考生?还是特意折磨?
咚!
浔屻乡仿效而置的“乡名鼓”又响了。
当啷当啷当啷……若干摇着拨浪鼓的匠吏也又来了。他们是县府置下匠肆的匠吏,有一人来到王葛跟前,边摇拨浪鼓边皱着眉眼大声问:“尺木训练场!去不去?”
王葛赶紧摇头。
官府可真会营利,在备考区最南,增置了若干训练场,每个训练场都用毡布围着,外面的人无法看到里面。训练收费,一个时辰五十个钱。
刚才这人说的“尺木训练场”,训练内容应当是仿效考试第一项“巨型直尺划线”。王葛本来还觉得通过谢据提前知晓考试内容,有些心虚,现在看来,啥嘛,这跟公开有啥区别啊!
不过备考区只能进、不能出(除非提前被淘汰),现在公开考项,对考生确实也起不了多大益处。
训练场的匠吏每个时辰都来一拨,不知是为了让考生提前适应拨浪鼓的干扰,还是纯粹不让考生休息好,总之,这伙人从来到走一直摇小鼓,连他们自己都被吵的龇牙咧嘴。
“呼!”王葛又深呼吸一下,看向手里的木牍。考生一进备考区,核对完过所竹牌后,都会发放一个书写着密密麻麻隶字的考规木牍。正反面皆写满了,没有断句。
考生只能通过木牍得知考场规则,不识字者、不确定断句者,可向各乡的“乡名鼓”下求助匠吏或游徼,求助前必须槌鼓,达到官吏要求的“报乡名”声响。
注意的是,官吏只会照着木牍快速讲述一遍规则(王葛严重怀疑这些人未必也能识全规则中的字,其实是早背下来了),可是不识字的众考生,一遍岂能记住?因此最穷、读书人最少的浔屻乡考生都在排着队等待击鼓,当然,那边乡名鼓下的官吏人数也最多。
咚、咚、咚……此鼓为“计时鼓”的一种,是催促考生前去领晚食。庖厨设在草苫棚下,灶为一个个可移动的陶灶。晚食只有稍带咸味的麦饼,热水倒是不限。
王葛先去了趟茅房,然后领麦饼,返回铺盖旁边吃、边背诵考场规则。进考场前,木牍会被收回,所以规则必须熟记于心。
天黑下来后,篝盆被点燃,火光有限,她把塞耳朵的布条取了,躺进被窝、蒙上头,思量心中的疑惑。
考生太多了!无论县府掌握的名额,还是世族掌握的名额,进入备考区后,都要按案验户口时的户籍为准,分开在各乡、县邑备考区。仅瓿知乡备考区,王葛大略数了一下,就达一百二十余人。十五日进考场前,肯定还会陆陆续续增加人数。
所以众考生相加,岂不要超过六百数?
只录取五十人啊!淘汰的考生这么多,是怎么做到只有世家大族才知晓考试内容的?还如此详细?打比方说,以后阿菽有机会考到这一步,那她能不把考试内容泄露给阿菽吗?再比如阿菽嫁人了,能不把考试内容泄露给夫君家有需要的宗亲?
王葛被吵杂声搅的翻个身,耳朵已经舒服些了,重新堵上布条,继续思考。照现在看,匠师考的考项都透明成筛子了,有何保密的?再退一步、说句厚颜的,谢据都能打听到考项,桓郎君不能么?桓郎君那厚脸咳……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不早跟她透露了?
不对,越琢磨越不对!
谢据告诉她的,或许是真的,但绝对不全!考项内容,绝对另有玄机!
王葛想着想着,逐渐睡着。不是她心理素质强,是昨晚就被吵得基本没睡,实在熬不住了。
备考区各种仿效之鼓,都不如“计时鼓”方式可恶!自一更开始,每次报更,都是所有鼓齐响。
困到极致的王葛都不知道自己被吵醒、坐起来、又躺回去是真这样做了,还是梦里这样的。
下半夜,最最可恶的来了!
东侧的乡兵演练区,架起了一个个大火圈,骑术精湛者,纵马穿越火圈,围观者为其报数,越报、声越齐、越高昂!
而她这边的木匠备考区,今日刚来的考生们哪知道乡兵区域夜晚还有这项赛斗?一个个以为火灾,全都跳脚咋呼,王葛好可怜,被踩一脚,惺忪坐起、又躺回去。
游徼喝止,再加上传过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数数声,这些考生们才不害怕了,开始抻长脖子观望。
“一、二、三、四、五……勇夫!”一共十个火圈,由大渐小,凡能骑马越过五个火圈者,皆被乡兵赞为勇夫。
“一、二……哎呦快救人!”
“一……哈哈!”
凡上场者,无论是否能达到勇夫级别,都不会被嗤笑。围观者心里明白,他们之所以在围观,是因为连尝试也不敢。
随着齐声喝数,出现了一个腾越七个火圈的勇夫!
围观者激动过后,议论:“此少年是哪个乡的?咋会有这么小的乡兵?”
“你不知道?他们跟咱们不同,他们通过乡兵大比后,还要增加赛斗,夺取『护军童子』名额。甭打听了,跟你我这等乡兵不相干。”
被他们议论的少年乡兵,就是王恬。其实他还可以再纵马腾越,但是头发甩散了,被火烤着。人还在马上,桓真就将预备好的两桶水依次泼了上去。
王恬的湿发糊了一脸,拨开条缝,咽口唾沫道:“桓阿兄,我突然馋炙羊了。”
第127章 126 第126糟心的准匠师考(二)
桓真气笑:“你早说,我晚点泼。”
“啧啧,桓阿兄当真无情。”浔屻乡跟瓿知乡仅隔着河岸,口音相同。王恬猛的往后甩头发,脸上污水纵横,狼狈模样形同乞儿。
原本桓真要接替王恬闯火圈,但一个小少年从后方跑来,揪着马尾、脚一点地,直接翻了上去。仅这一手功夫,就惹得围观乡兵叫好。
王恬气道:“司马冲,有胆过会去角抵场!我不打得你跟你侄女一样尿裤唔唔唔……”
桓真捂住这惹祸精的嘴,训道:“快闭嘴吧!欺负人小女娘,你还有脸到处说!”
等待司马冲下场时,桓真往西侧的匠工备考区遥望一眼:准匠师考,是匠人等级中的首个独木桥,不计其数的匠工被挤下去,桓氏也如此。世族掌握的考项其实不是全部,依王葛的能力完全能闯过去,因此他没多此一举告知她。
不过他相信王葛有能力应付其余考项,也相信五十个准匠师名额,她必得其一。
王葛天不亮就被吵醒,正好听到一旁的交谈。
“郎君,打听一下,你昨日去矩木训练场了是吧,咋样?一个时辰费五十个钱值不值?”
“穷鬼起开!我费钱去的,凭何告诉你?”
另外一人不满:“都是同乡,又不打听旁的,就问问值不值?”
“穷鬼起开!我费钱去的,凭何告诉你?”
三人若非在备考区,绝对能打起来。
王葛忍着笑去茅房。路上又听到类似的话后,她笑不出来了。
“赵小郎,你昨日去尺木训练场了是吧,咱几个是同乡,打听一下,里头是有匠师教么?值得费好些钱去么?”
“穷鬼起开!我费钱去的,凭何告诉你?”
“你咋这样说话?小小年纪如此不识礼!”
挨训、或者说找骂的赵小郎郁闷至极,抬手似是抹眼泪。
此处的篝火盆已经熄了,四处黑黢黢的,王葛迅速离开。早食还有一会儿,她回来铺盖处,默默背诵考场规则。
首句即为:进场至离场,严格服从官吏安排!辩驳、不服从者,淘汰。
进场前,将过所竹牌以外的所有行囊交予备考区的官吏,换一个行囊牌挂在腰间,出场后凭牌换回行囊。这点比匠工考时完善。进场同样要排队搜身,不允许携带任何器具、包括头簪。违规者淘汰。
前三项考核,因考生人数多,分三个区域。考生需服从官吏安排前往各自区域比试。走错区域者,淘汰。
考试时长:不定。当场判定成绩,录取五十人后,其余考生不必再比试,清场。
考试过程中,考生如遇疑惑,可随时询问官吏,但考生之间不允许交谈。发现一次,警告,发现两次,淘汰。
考场提供早、中、晚三食,听计时鼓响,秩序领食;提供如厕区,休息区。
天微亮,王葛暂停背诵,去领早食。吃完后,她揣着疑惑走到训练场附近,一共三个训练场:尺木训练;矩木训练;木觚训练。
毡布围起的墙都很高,周围声音太吵了,根本听不到训练场内有动静。
从今早“赵小郎”和另个郎君相似的、找打的“穷鬼起开”话语中,她觉得训练场绝对跟她最初想象的不同。
正巧,紧邻铁匠训练区的毡墙中出来了五个匠吏,皆摇拨浪鼓。一瞅有个考生就在这,过来一匠吏,边“浪浪”摇边欣喜问:“此为木觚训练场!进不进?”
王葛腼腆道:“我只有三十个钱,就不……”
“可以。三十个也行,来。”
早知道少说点了。王葛交了钱,随着此人进来,通道跟海螺圈似的,几十步距离后,应当是绕到最靠南了,怪不得在备考区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视野开阔,她粗略一数,有三十余匠人在制箭竿。仅扫视这一眼足够了,确实是出钱买上当。
果然,匠吏笑容不见。“先来立契!过所竹牌。”
她老老实实解下腰绳上的过所,匠吏在契简留出的空位置,拿刀刻上“瓿知乡、王葛”五字,先问:“你就是头等匠工王葛?”
“是。”
“识字否?”
“识字。”
“嗯。仔细看契简。那边是材料区,器具区。自行找个空地,两个时辰必须制出三只箭竿。看到那个出口没?制不出、不合规,都不必再返回备考区!现在是卯正,完成箭竿要求,四个时辰后允你按原路离去。”
“是。”王葛在飞流峰制过箭竿,跟此处的材料一样,都是箭竹。时间紧迫,她赶紧取材料、器具。
此吏突然喊她:“王小娘子,训练场内如何?一个时辰费好些钱……可值?”
她立即回身,大声斥道:“穷鬼起开!我费钱去的,凭何告诉你?”
匠吏嘴角一抽,点头。满意她如此识趣,又觉得她趁势骂他哩。
王葛矫直箭竿、过刮刀,忙忙碌碌不敢停歇,虽然吃亏上当,但总算解开疑惑了。刚才的简契上,除了写明箭竿的规范要求,还规定考生离开此地后,不得泄露训练场中的一切。如被询问,只能回复刚才那句话。如不按契执行,一经查明,不仅废此次考试资格,连之前所有的匠人等级一并废除!
制箭竿过程中,不定时的有匠吏过来,随意择一冤大头考生问话,越是底气不足的,匠吏越是重复择谁询问,直到考生都能达到王葛理直气壮的水平。
训练场有个很大的益处,就是受毡墙阻隔,外头的动静没那么吵。不好的地方是不提供饮食,也没有茅房。
下午未正,王葛的“短劳役”结束,顺原路出来。没走几步,就有个考生娘子凑近,询问:“女郎,咱们是同乡,训练场如何?唉,一个时辰五十个钱,我总共就五十个钱,想问问,可值否?”
“穷鬼起开!我费钱去的,凭何告诉你?”
“哎你这……”这娘子疑似又骂了句“小畜牲”,愤然道:“我稀罕你告诉我,我自己费钱进!”她为显大方,还对后头瞧热闹的几个考生说:“等我出来告知你等。定不像这小……哼!”
王葛白让人骂一顿,郁闷不已,而且接下来肯定会不断遭人骂。
就这样,终于熬到五月十五。
备考区寅正早食,卯初已经排起三列长长的队伍。王葛上交行囊,将领到的行囊木牌跟过所竹牌一样系于腰间。这个木牌上写着“瓿知乡、二十五、二”,二十五代表她的行囊顺序,最后的“二”,代表她要去中间的队伍排队。
王葛望着前方比训练场还要高一倍的毡墙,那里头就是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