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干饭人 第658章

作者:郁雨竹 标签: 穿越重生

  太医没说话,只是叹息一声。

  傅庭涵和赵含章都是知道医理的,只不过是一时间不能接受,所以没有去想罢了。

  太医的这一声叹息让傅庭涵理智回笼,慢慢的从床上下来。

  赵含章扶住他,俩人退到一旁。

  弘农公主忍不住痛哭出声,跪在床前痛哭不止。

  倒是傅宣很平静,扭头和赶来的司伯道:“将父亲的寿衣取来。”

  司伯抹着眼泪去找。

  眼泪无声的滴落在手背上,傅庭涵偏过头去不让人看到他的眼睛,却还去安慰了一下弘农公主,“祖父走得很安心。”

  太医也道:“是,傅刺史脸上很安详,还带着笑容,他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弘农公主心里这才好受一点。

  她不是很喜欢傅宣,对傅祗这个公爹却很敬重,她这一生,父皇不像父亲,母后也不像母亲,嫁了个丈夫也不像丈夫,生的儿子也不像儿子,只有公爹,他一直像个父亲一样照顾教导着自己。

  可以说,对傅祗的去世,最不能接受的是弘农公主。

  即便大家都早已有心理准备,她还是不太能接受。

  弘农公主跪在床前哭了许久,最后还是因为傅宣和傅庭涵要为傅祗换寿衣才被赵含章扶着出去的。

  赵含章把弘农公主安排在椅子上坐好,就去准备丧仪。

  傅祗是有棺材的,当年他去长安,为了表达他留在长安与民共患难的决心,他让人抬了棺材进长安。

  也是因此,他一进长安就得民心,南阳王也不敢与他明着相争。

  这次弘农公主和傅宣去接他,因为怕他路上出事,所以也把棺材带上了,而且,这口棺材就是傅祗的,带了这么多年,还是有感情的。

  赵含章让人将棺材抬来,又准备好棺中所需的东西,等停下来她才真正意识到,傅祗是真的走了。

第1142章 丧

  赵含章和傅庭涵扶棺而回,满朝文武皆惊,他们知道傅祗的情况不好,却没想到他会倒在回京途中。

  对傅祗的去世,最伤心难过的却是被发配到太学的荀组,他忍不住当众痛哭出声,然后一路哭着去傅宅祭奠。

  他是真的伤心啊,傅祗一死,惟一有可能约束住赵含章的人就没了。

  荀组坐在灵前痛哭,大骂老天爷不长眼,国家才刚刚安定,傅子庄于国于民都有大功绩,贼老天你收谁不好,却收他?

  “君在,我等无忧矣,君离,我等日夜难眠呀!”荀组五十多岁的人了,哭得肝肠寸断,胡子和头发齐飞,要不是同僚们拦着,他几乎要爬到棺木前拍打棺材,想要把里面的人拍活过来。

  赵含章见他这样伤心,也忍不住鼻头泛酸,亲自上前安慰和躬谢他。

  荀组勉强停住,正被人扶着要下去,大门外面就来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发略微散乱的老人,他应该是听到消息后急忙赶来,鞋子都穿得不对,一边是木屐,一边是布鞋。

  他也不在意,哈哈大笑进门来。

  傅祗名声极好,闻讯赶来祭奠的士族和百姓不少,所以弘农公主没有设门禁,凡来者都可祭拜,所以守门的士兵虽然瞪圆了眼睛看着邋遢的老人,却也没阻拦。

  赵含章听到大笑声,扭头看去,不由嘴巴微张,张协?

  他下山来了?

  怎么变成这样了?

  张协,历史上早该死在永嘉初的他一直活到了现在,赵长舆去世的时候他还来哭灵了呢,在赵家门前把大晋皇室和这个朝廷骂得狗血淋头。

  赵含章拿下洛阳之后几次上山请他下山,他虽然中间帮过忙,却不愿意真的入仕,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山上,尤其是这一年,她曾多次上山请他下山来教导小皇帝,都被他给拒绝了,她再上山,他就托病不见,可见其意志坚定,没想到他会下山来奔丧。

  张协是来奔丧的,人却很高兴的样子,虽眼中带着泪花,脸上却满是笑容。

  他站在灵前和傅祗道:“子庄啊,你比赵长舆幸运许多,有幸得见江山安稳,民心渐定,你还有何遗憾呢?”

  说到此处,他哈哈大笑起来,扭头问傅庭涵,“你祖父走得可安详?”

  傅庭涵点头道:“安详,他是带着笑走的。”

  “好,好,好啊,哈哈哈哈,”张协仰天大笑,“我便说他再无遗憾,果然就没有遗憾。”

  张协爽快的给他上了三炷香,看着棺材乐道:“你且慢走,等我去找你下棋,只希望赵长舆没有走远,我等还能追上他。”

  赵含章心中一跳,仔细打量起张协的脸色来,见他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张协上完香,受了傅宣和傅庭涵的回礼,也不搭理其他人,转身就要离开,看到站在一侧的赵含章,他脚步微顿,面色奇异道:“只望大将军不要辜负了我们这些老人。”

  赵含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大步走出去,在院子里看到被两个人扶着的荀组,冷哼一声道:“朽木,朽木,连心都腐朽了,还妄想雕琢。小心朽木崩散,还划伤手。”

  荀组脸色巨变,却不敢当着赵含章的面反驳他。

  张协甩着袖子就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赵含章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叫来曾越,“派人送张先生回去,一定要安全将人送到家中。”

  曾越应下,连忙去追。

  傅祗停灵七日出殡,赵含章为他拟好了谥号——文忠。

  此是美谥,傅祗的一生也当得这一个“忠”字,诸臣都没有意见,小皇帝也没有。

  谥号才定下,山上就传来消息,张协病逝了。

  赵含章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来奔丧时看着还好……”

  曾越禀道:“他家里人说,自东海王征辟他不应之后,他便一直生病,前两年才好一些,但也只是面上看着好,底子早坏了。”

  “去年六月,他便重病,差点没活过来,后来听说女郎收服石勒,又灭了匈奴国,这才开始好转,养了大半年,今年三月上才能下地行走,”曾越小声道:“张家人说,大将军春后几次上门相请,他已然动心,只是并不想去教授小皇帝,倒想进太学去教书,他就等着大将军提了。”

  “没想到,自下山祭奠傅公后他就开始生病,不过短短七日便……”曾越顿了顿后道:“不过张家人说他走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笑呢。”

  赵含章扯了扯嘴角,强笑道:“那就好,准备丧仪,明日我去张家祭奠。”

  曾越应下。

  赵含章亲自去张家祭奠张协,想到当年他来赵家哭灵,帮她破局,再想到他在傅祗灵前的那番话,她知道他们的心结在哪里。

  他们这一代人在特殊的政治环境下,要么像赵长舆和傅祗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将他们无力改变的东西撇到一边只当不见;

  要么就像张协,夏侯晏这样,好的坏的都看在眼中,因为无力改变而挣扎愤恨,最后只能隐于山中,装作把两只眼睛都闭起来。

  可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的眼睛闭着,心却是睁着的,并不是想不见就能不见。

  这就让他们很痛苦,眼见着国破家亡,却又无力扭转,前路迷茫下只能不断的捶问自己的内心,一日一日的折磨自己。

  赵含章一直想让他们入仕,就是想告诉他们,她可以给他们一条杆子,只要他们用力,便可以改变这个世道,改变这方窘境。

  可,这才刚刚开始,他们却都没了。

  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火苗而已,还未看到它熊熊燃起呢。

  赵含章忍住眼泪,躬身拜下,将香插下去后对张协的两个儿子道:“老先生既然有匡扶社稷之意,还望你等能继承父志,等孝满,请两位来太学任教。”

  张协的长子张崊忙看向弟弟张群,张群微微点头,张崊便应下了。

  赵含章也看了张群一眼后道:“若有困难,只管到大将军府来找我。”

  张崊和张群皆一脸感动的应下了。

  张协去世,来祭奠的人并不多,赵含章能来出乎他们的意料,而赵含章来过以后,来祭奠张协的人才增多,这让兄弟俩更加感激赵含章。

第1143章 结庐

  傅祗过世,赵含章只给了傅庭涵三个月的休息时间,然后就夺情让他继续上班。

  傅庭涵在家中为傅祗守孝,但其实除了不去衙门上班、出差和吃素外,和平常的生活没多大区别,每天醒来除了早晚三炷香就把自己关进书房。

  书桌上的摆满了稿纸,写着傅宣都看不太懂的东西。

  弘农公主觉得这样不行,太不孝了,于是在傅祗墓边让人搭了一间草庐,然后把他们父子俩个都赶到草庐里去守孝。

  她则每天给他们去送饭。

  傅庭涵倒是听话的去了,但觉得她这样来回奔波太麻烦,每天光给他们送饭,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现代人思维的傅庭涵觉得有这个时间做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他自己拎了一袋大米和小米,决定自己做东西吃。

  赵含章就给他准备了锅碗瓢盆和一缸咸菜,还给他包了几包菜种,把大小锄头都给他带上了。

  弘农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含章就与她解释道:“既要守孝,那就彻底些,这些力所能及的事让他们自己做吧。”

  所以从今以后,她们都不必要给他们送饭,只偶尔上山拜祭傅祗,再顺便看一眼父子俩个就行。

  赵含章将他们送到草庐,看到里面只有两张相对的木板,但茅草堆得挺厚实,下雨应该不会漏雨,于是放下心来。

  她在附近走了走,就用锄头在一块地上锄了锄道:“这块地适合种菜,锄这块吧。”

  傅庭涵就上前,和她一起开地,见傅宣呆呆地站在一旁,他就贴心的递给他一把镰刀,“父亲,您把野草割了吧。”

  傅宣愣愣地接过。

  在这一点上,他连他爹都不如,傅祗每年还都跟着百姓和士兵们一起种地,对农桑很熟,但傅宣……

  他最擅长的是读书。

  弘农公主是想他们来表达哀思,来此守孝,却没想到赵含章和傅庭涵做得这么彻底,连菜都要自己种。

  努力了一天才开出来一小块地,弘农公主和赵含章今夜都留在了此处,坐在火堆边,她和赵含章解释道:“我让他们结草庐守孝,并不是故意为难他们,而是认为父亲当得他们的哀思,他们居于家中,的确着麻衣,吃素不饮宴,却沉浸在书中,神情安乐不见悲痛。若不思念亡者,又怎么能继承亡者的遗志呢?”

  赵含章还未说话,傅宣先表示了反对,“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思念父亲?”

  他道:“并不是痛哭流涕才是思念。”

  “你只看到我在看书,却不知我在看什么书,我明明是在整理父亲从前的手稿,如今书局昌盛,我想把父亲的文稿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印制成书,流传下去。”傅宣道:“难道这不是哀思吗?”

  弘农公主就扭头看向傅庭涵,“你呢?你写写画画的那些东西也是你祖父的手稿吗?”

  还真不是,那些都是傅庭涵要做的事,最近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守孝,还真没怎么想傅祗,他红了脸,低下头去。

  赵含章就搅了搅锅里的粥,和弘农公主道:“母亲,祖父此生最大的遗愿不就是社稷之安吗?庭涵现在做的就是让社稷安定的事,这难道不是在完成祖父的遗愿吗?”

  “守孝当寄以哀思,人痛故不能理事,所以才有丁忧守孝之俗,”弘农公主道:“你三月夺情,本就让庭涵被非议了,他却还不用心守孝,传出去,他将来还有什么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