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女之地 第109章

　　月身上只有三处灯光散落在四肢上，其他灯光主要聚集在她的前胸和后背，而前胸是最难瞄准的部位，所以玄千两决定先攻击四肢和后背的灯光。

　　玄千两聚精会神地保持着子弹在弓上的姿势，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二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赤九曲有一刻短暂地挟持住了月的左臂，她立刻发射子弹。

　　刹那间，月左臂上的光源被子弹熄灭。

　　月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眼自己的胳膊，然后回头扫了眼子弹发射的方向。

　　但赤九曲的表情就不太妙了，子弹打中月身上光源的同时回弹到了她胳膊肘的麻骨上，导致她的左臂一时间没了知觉。

　　于是她只能火速撤退，和月保持一个安全距离，然后用中文道：“我左臂被打到关键位置了，我需要短暂恢复半分钟调整一下。”

　　玄千两听到了赤九曲的话，偷偷地弯下身子，打算撤离。

　　可是月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一个箭步追了上来，立掌成刀劈向玄千两的刹那，玄千两猛地扭头抬起手臂格挡，与此同时起立、抬腿、提膝的动作一气呵成，一记鞭腿踢向月的腰间。

　　月立刻向后撤退，但衣服的前端还是被玄千两的鞋子刮到了。

　　月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抬眸看了眼玄千两。

　　那一记鞭腿没有任何犹豫和拖泥带水，而且力度非常猛，如果被踢中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月突然停下了攻击，看向玄千两道：“夕虫在地下的前十年时间，并不是吃吃喝喝那么简单平凡的生活。”

　　玄千两看向月，一边缓缓地向后退拉开距离，一边道：“什么？”

　　“夕虫身体有一种独特的香气，会吸引很多虫子把它的身体当做美味佳肴去蚕食，所以夕虫必须不停地吃，然后不停地将尾部增大，还要将尾部的痛觉阻断，这样，通过让天敌蚕食它的尾部，才能保住它的性命。”

　　“哦……”玄千两眨眨眼，好神奇的生物哦。

　　“目前生物学家发现的最大的夕虫幼虫，尾部长度有40厘米。”月道，“所有生物学家都说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夕虫，可是却没有人在乎，属于它真正的躯体其实只有7厘米，你现在还觉得它的虫生是幸福的吗？”

　　“……”

　　玄千两心里清楚月可能是在借景抒情，但她首先觉得，摄像头正对着自己拍，自己不能当着摄像头说出一些“农奴翻身把歌唱”的反/动内容，自己可不是本土S级圣女，新人类对自己一定没有对眼前的女生宽容。

　　其次，她觉得不该以人的视角去替虫伤春悲秋，对于虫子而言，繁衍至今没有濒危就是胜利，毕竟不是所有动物都有智力，它们就是世界的NPC，按照设定的程序出生、繁衍并死去。

　　于是她道：“这也是生物的一种生存技巧，反正已经阻断了尾部的神经，也感受不到什么痛觉，如果努力多吃就能活到老，那也是一种生存智慧嘛！”

　　可是，她的乐观并没有换来月的理解，反倒是换来了月瞬间冷冽的眼神。

　　月仰起头，露出悲凉的眼神，环顾整个大运动会场之上的高楼。

　　这密不透风的高墙就是埋葬她的土地，强大的遗传基因和生育能力就是她赖以生存的“尾部”，而那高墙之上的新人类就是蚕食她生命的侵略者。

　　纵使她身居S级，到头来不过就是科学家们口中的“特大号夕虫幼虫”，没有人在乎她本身的意志，所有人在乎的只有她那条又大又长的“尾巴”。

　　直到退休之后，被吃干抹净的她终于得以“颐养天年”，在最后的光景里好好欣赏这个原本应该众生平等的世界。

　　可是，她却羡慕过这树上的夕虫。

　　因为夕虫和她不一样，夕虫是自由的。

　　夕虫可以根据生存环境凭生存本能进化——或进化出金刚不坏的盔甲，或进化出一击必杀的毒液，亦或者进化出庞大的钳子和锋利的尾翼。

　　可是，夕虫却没有做这样的选择。

　　千万年的进化之路上，夕虫偏偏选择了最可笑、最窝囊、最怯懦的进化之路。

　　是夕虫亲手将自己变成了他人的鱼肉，任人宰割。

　　正如同眼前的地球女生。

　　白寿眉说过，地球并非和耀星大陆完全相反的乌托邦，那里依旧有数不清的阶级压迫、血统压迫和性别压迫。

　　可是，那里的每一个人又是相对自由的，虽然社会氛围压抑，但至少没有森严的法律去约束每个女生必须生多少个孩子、学什么习。

　　那么，这些相对“自由”而又同时饱受压迫的地球女人是什么样呢？

　　月看向玄千两。

　　瘦弱、娇小、纤细、楚楚可怜、心存侥幸。

　　她们是夕虫。

　　是自己羡慕的夕虫，亦是自己厌恶至极的夕虫。

　　那一刻，月心中燃起一股怒意，她取出弹弓，随便从地上捡起一颗不知道什么植物的种子，瞄准玄千两。

　　玄千两一见，立刻转身就跑。

　　可是月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时间，子弹上弓的瞬间就发射，几乎是刹那之间，子弹击中了玄千两的膝盖，疼得她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地上，手被树枝挂烂了流出了鲜血。

　　玄千两也顾不得疼痛，挣扎着想要逃跑，可是月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而是不断地捡起地上的种子，不断地上弓并发射。

　　月的子弹打得并不准，没有瞄中奔跑中的玄千两身上的灯光，但她每一次射击的力度都非常大，每一次都打得玄千两疼得跪在地上，到最后导致玄千两甚至连起身前进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匍匐着身体连滚带爬寻找逃脱机会。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月在玄千两的身后方冷漠地问，“以脆弱的肉身和无力的拳头供养他人的蚕食来谋求狩猎者的褒奖和生存空间，美其名曰‘生存智慧’吗？”

　　玄千两没有回答，也没有机会给她回答。

　　就在这时，赤九曲扑了过来，才给一直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玄千两创造了逃跑空间。

　　可是月来了情绪，已经不想和她们再玩表演游戏了。

　　于是，月在赤九曲近身的那一刹那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格挡并走位，直接用惯性将赤九曲摔了出去。

　　赤九曲已经很久没有被真摔了，她在落地的时候没有控制好身体，这一跤摔得不轻，左臂发出“咔”一声，似乎是扭伤了，顿时疼得一脸冷汗，跪地不起。

　　“就这？”月看向远处不断踉踉跄跄逃跑的玄千两，又回头看了眼捂着胳膊面色铁青的赤九曲，发出冷漠的质疑，“地球女生的实力，就只是这样吗？”

　　玄千两和赤九曲都没有说话，表情狰狞。

　　就在刚才，月几乎没有怎么出力就将她们二人打到半残，二人现在都心如乱麻，疯狂在脑内寻找作战对策。

　　月认真起来的时候，远程攻击几乎是秒发，而且准度也很高，她们两个一旦和月拉开距离，就再也近不了月的身；同时，就算有机会近身，月的防御能力也很强，如果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很容易被月摔出去。

　　面对绝对的实力，她们几乎没有对策可言。

　　见两人都不给自己回馈，月越发觉得心寒，她仰头看了眼时间，距离开赛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她累了，不想演了，天野的面子轮不到她区区一个圣女给，让一切都结束吧。

　　于是，月拿起弹弓，从地上捡起一粒花朵的种子，对准距离她最近的赤九曲身上的灯，拉弓、发射——

　　瞬间，赤九曲身上的第一盏灯就被打灭了。

　　赤九曲还想挣扎，可是左臂受了伤的她无法再和月近战纠缠，只能狼狈地逃跑。

　　月继续拿着弹弓，拉弓，瞄准，发射——

　　第二盏灯也熄灭了。

　　眼见着赤九曲被月针对，一直躲在后方的玄千两也躲不下去了，她握住弹弓，找到子弹，对着月身上的灯同时瞄准发射。

　　当月身上的再一盏灯熄灭时，月扭头看向玄千两的方向，紧接着，就以飞一般的速度向玄千两的方向冲来。

　　玄千两膝盖受了伤，根本跑不过月，很快就被对方追上。

　　这一次，月没有手下留情，她一记鞭腿将玄千两直接踢到后方的树干上，剧烈的撞击感让玄千两疼得当场惨叫一声，身子还来不及倒地，脖子就被月掐住了——

　　“这样的实力，也想参加圆桌晚宴吗？”月冷冷地俯视着玄千两，发出提问，“为什么？既然觉得这样的人生也是一种智慧，又为什么争着抢着要去参加圆桌晚宴？你的身体既然已经骨折受伤了，上半场结束的时候就退赛不好吗？”

　　玄千两想说话，可是她一张嘴，一大口鲜血从她的嘴里涌了出来，呛住了她。

　　“还是说，参加圆桌晚宴只是为了寻找一个高位新人类傍身，幻想你能依靠爱情得到一条回家的路？”月凉凉地看着玄千两的双眼，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脑袋，强迫她抬头看向周围的高墙道，“看清楚，这周围的高墙之上坐着的就是你所幻想的男人们，睁大眼睛看清楚——！！！”

　　玄千两被迫仰头看向周围的高墙。

　　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内，是宽阔的房间、豪华的装潢、舒适的沙发和怡然自得看着直播大屏幕的新人类们。

　　他们偶尔会端着咖啡和香茶细品，偶尔会撑着额头小憩，偶尔会拿出迷你望远镜，颇为自在地放在眼前，通过全景的玻璃窗看一看大运动会赛场的实际情况。

　　他们背后是数台待命的机器人和无数跪地等候命令的旧人类奴隶，他们的姿态从始至终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你真的以为他们会爱上你吗？”月露出狼狈而又戏谑的表情道，“你讨好他们、取悦他们！你让自己变成他们想要的模样！你觉得你就能回家能被爱了吗？你在他们眼中从来就不是人，只有你一厢情愿以为你在他们眼里是个人！”

第97章 9667.99

　　“我什么时候说我幻想过和他们的爱情了……”吐干净嘴里的鲜血, 玄千两总算能开口说话了，“你从刚才开始就在那里自说自话，发泄你自己的情绪……”

　　说着, 玄千两低头，趁月不备, 狠狠地咬了一口月的手臂。

　　月吃痛松开她，玄千两这才得以脱身, “嗵”一声跪倒在地，拼命地咳嗽着, 然后抬头看向月道：“既然夕虫在你眼里的进化逻辑是耻辱的……那么在世界上存在了6亿年的海参……也是耻辱的是吗……”

　　月不语，但看样子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咳咳……你看不起夕虫的进化逻辑……你也看不起海参……你会觉得耻辱……你以为是因为你想的比万物多吗……其实不就是因为你……骨子里有’女性羞耻‘吗？”

　　月闻声，顿时用凌厉的眼神看向玄千两，显然没懂从夕虫到海参再到女性三者之间的联系。

　　玄千两此刻身体虚得厉害, 她深知如果这时候放任月攻击自己，那么这场比赛就输定了。

　　好就好在月的战斗欲从一开始就不强，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 玄千两只能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用语言吸引走月的兴趣，她一边喘息一边道：“这个世界在有人类之前……地球已经发生过很多次物种大灭绝了……难不成……活到今天的生物全都是你所谓的……攻击力超级强的物种吗……”

　　《远古生物学》属于圣女酌情选修的科目——意思是只有少部分成绩优异且政审合格的圣女才能进行选修, 而月因为谢丽娅事件，属于典型的“成分不纯”, 没有机会接触这项学科。

　　玄千两一边用手护住身上的灯光一边道：“小白说过, 海参在6亿多年前就存在了, 这6亿年期间，多少你所谓的强大的生物都已经灭绝了, 然而海参却在深海活了下来……像夕虫一样……软绵绵的……毫无攻击力地活了下来……

　　可你为什么偏偏只在乎那些攻击力强大的生物……只认可那些攻击力强大的生物……却不认可海参在深海潜伏的能力……也不认可夕虫强大的增生能力……世界上那么多动物以巧妙地方式都存活了下来却得不到你的认可……你想过吗……”

　　“……”

　　“因为，你根本不认可其他生物的特长和能力……你只认可拳头……”玄千两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看向月道，“说直白些，你被新人类的那一套‘单体战力至上’的逻辑洗脑了……只把他们强大的标准认为是你强大的唯一标准，在你眼里只有像新人类才叫强大，除此之外其他技能和特长屁都不是……所以你恼羞成怒……所以你困兽之斗……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自我性别认同……你当然只会痛苦了……”

　　月闻声，忽然怔住了。

　　见月突然跑神，玄千两忙摇摇晃晃地向后方逃窜，找了一处能暂时歇脚的地方藏了起来。

　　其实她刚才和月说话的时候，玩了偷换概念，月是在指责她们明明弱小却不努力，可是她用另一个概念糊弄了月。

　　好就好在月听多了耀星大陆这边的各种理论，第一次听见一个新的，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但是，她说的也是真的，有时候身处劣势的人缺少的往往不止是自信，还有自我认同。

　　·

　　天阴了，忽然就乌云压顶，变天来得毫无征兆。

　　没几分钟后，瓢泼大雨就倾盆而下，冲刷着还在大运动会场上奔跑的每一个女生的身体和已经逐渐枯萎死去的灵魂。

　　月就站在她一开始站着的那棵大树下，仰头看着树杈上的夕虫。

　　耳边仿佛都是熟悉的声音——

　　“月，真可惜，如果你是新人类就好了，你是新人类一定能有所作为。”